他有心吗?
洛云垂眼,脑中回响起导师暴怒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吗?你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没有心!”
他为云觅设计的剧本让云觅自虐千年,他为云觅而说的谎在剧本被揭开后显得苍白无力。
谎言始终是谎言。
他有心吗?
“没有。”洛云答道。
他承认了,他不懂感情,他没有心。曾经与导师暗自较量的洛云,隔着重重时空妥协了。
但他没看到云觅的双眼,自然也没看到在那一瞬间云觅眼中的冰冷转化为死寂的黑暗,如同堕入地狱。
云觅嗤笑一声,直接将人打晕。心中的话涌到喉咙口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已不想再听洛云说一句话,亦或者说,不敢再听。
洛云渐渐失去意识,眼前慢慢变得一片黑暗。
意识渐渐恢复,洛云睁眼,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
他运转体内的魔力,肉身没有任何禁锢,魔力运转自如。
魔力涌入眼部,眼部经脉畅通无阻——他没瞎。
他内视识海,神魂上没有任何禁锢,但神魂之力却无法探出识海,为他探路。
魔力亦无法使出。
那就是此地的特殊环境了。
洛云起身,向前走去。刚走了三步,就碰上了冰凉细小的柱子。他后退三步,回到原地,再重新换了个方向向前走去。也是三步,他再次碰上了细小的柱子。
几次下来,他便明白了。
他被困在了一方极小的圆形的一片黑暗的空间中。
传说中的小黑屋?
洛云重新坐下?来,闭上了眼。
闭眼是黑暗,睁眼还是黑暗。
被关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让洛云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没有食物,没有光线,没有人说话,无法修练,亦无法封禁识海彻底沉睡。洛云不会?饿、不会?瞎、不会?哑,却会想念美食、阳光、和红尘。
自他被关进来过后,云觅再没有出现过。仿佛要就这样不闻不问,任他在黑暗中圈禁永生永世。
不,待到他魔力耗尽,无法维系肉身的运转,他便会如同凡人那般被活活饿死。
然后剩神魂继续被囚禁在这片天地中,直到神魂之力耗尽,魂飞魄散。
是
在报复吧?
这?报复,怎么说呢?虽然很不云觅,但还挺狠的。洛云笑出声。
笑过后,他又想,若真是那样,不如现在就死。
但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出现了一瞬,就被他抛之脑后。死什么死,他还没疯呢?
不如——定个小目标,先活个一百年,不疯不死。
洛云笑着起身,开始了例行的练武——将宁无缘会?、梦苍生两人会?的剑法、掌法、拳法、鞭法一一练出。
之所以叫练武,不叫修练,是因为在这片空间中,没有灵气,无法修练。而他练的仅是不带魔力的招式而已。
他自己封印了自己的魔力,在练武结束之后再解开,让魔力缓缓自经脉内流过,向血肉散去,一丝丝消除肌肉的酸痛,如同在按摩一般。
练完后会很累很累,按摩会很舒服很舒服,入睡会很快很快。
睡到自然醒后,发会?儿呆,再起来练武,循环往复。
洛云不知道的是,他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身上的死寂一次比一次重。
云觅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心惊,心痛,心中无法自拔地涌现出怜惜、不忍、悔恨等情绪。
师尊太会装可怜了,他想。
云觅坐在苍生殿的尊座上,苍生殿中,亦是如出一辙的黑暗。
他陪他。
黑暗中,他唯一能看见的是他前方竖立着的一块巨大水幕。水幕上现出洛云沉睡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梦苍生的容貌,现在看上去竟和洛云本身有几分相似。
他安静地躺在笼中,浓厚的死寂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一次陷入沉睡的洛云,越发像一具尸体。
云觅右手缓缓握紧搭着的把手,紧到不能再紧,猛地用力,将把手捏碎,起身,向外飞去。
师尊,你怎么那么会?装可怜呢!前几次他都忍住了,唯独这次!
云觅出现在青山门上空,手一招,破晓剑不甘不愿地朝他飞来,被他握在手中,转身欲走。
一把血剑横在他的身前。
书永修。
“你打不过我。”云觅平静地说。
他为天地主宰,只要他不想,没人能伤到他。
“剑,你可以拿走。”云觅身后,雪望亭的声音响起,“我只要一个答案——小师弟,
是不是回来了?”
魔圣转世出现,仙圣转世自然也应出现。
千年过去,他依旧白衣白发,英俊潇洒一如当年,执拗重情也一如当年。
小师妹和她的道侣在五百年前飞升了,师尊在一百年前苦等不到亦飞升了,只剩下拼死压抑着修为的他和三师弟了。
他以为自己等不到了。毕竟,破晓剑选择的是飞回他的身边,而不是飞回主人身边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现在,他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他转世了。”
云觅扔下?一个字离开。
“多谢。”书永修的声音响起。
云觅脚步一顿。
“此谢,是谢主宰让小师弟有转世的机会,亦是替青山门、替众生谢主宰救世之恩,还要谢主宰不杀之恩。”前两句雪望亭是用敬仰的语气说的,后一句则是调侃的语气。
“有空一起喝酒。”雪望亭举起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他拿得起,放得下?。心中对云觅的疙瘩在此刻被解开,心情畅快无比。
“轰隆”地劫雷声响起,书永修、雪望亭先后渡劫飞升,原地只留下?了雪望亭最宝贵的酒壶。
这?是雪望亭刻意留下?的,留给云觅的。再见无期,没法和你一起喝酒,就请你喝酒吧!
云觅嗤笑一声,俯身,捡起了那只酒壶,挂在腰间。
云觅回到苍生殿中。
一回到苍生殿,他手中的破晓剑就发出轻鸣声,震动起来,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去到洛云身边。
云觅松手,破晓剑猛地朝水幕冲去,却永远只是穿透水幕而过,无法进入。
它的剑鸣声越发大了起来,绕着水幕急得不停转圈子。
云觅冷眼看着它乱窜,看了半响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竟然会嫉妒一把剑。
还有百年……
他右手一挥,将破晓剑封印后拍向洛云身边。
“吟——”破晓剑重重插在洛云身旁,将他唤醒。
“百年后,如果师尊还没疯没死,我就亲自进来杀你。”云觅的声音如蛇般钻进洛云耳中,“师尊也可用手中的剑杀了我。杀了我,便能离开了。”
苍生殿中,云觅注视着洛云,恨我吗?想杀我吗?他失落着、绝望着,又兴奋着、好奇着,期望着。
百年后……
洛云起身,握住了破晓,舞剑。
“吟——”破晓的剑吟声响起,应和着他,陪伴着他,十年、百年。
百年,百年间洛云未睡过一次。
百年,洛云舞了百年的剑,云觅亦看了百年的剑。
百年,已到。
“轰!”水幕破碎,漫天光明洒落,将黑暗融化。照出一片金色的祭台,被锁在祭台中间的金色巨笼,以及金色巨笼中一身红衣的洛云。
洛云没有闭眼,而是仰头,直视这?不知多久没见到的光明。
在这光明的尽头,云觅沐浴着光明行来,身上还穿着洛云为他穿上的那身红色衣袍,笑容灿烂。
要杀他,这?么开心吗?洛云注视着云觅。
云觅一步步逼近洛云,他俯身,在洛云耳边轻声道,“师尊,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杀他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极慢,身体又极为放松,毫不设防,仿佛等待着什么。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在等待着来自洛云的剑。
他没等到。
直到他话说完,洛云也没动。
与云觅的语速极慢相反,洛云只简短地答了两个字,“好了。”他仍是没动,破晓剑在他手上仿佛只是个摆设。
云觅低头笑了,大笑,师尊,竟然对他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他是否可以有一点期待?
他握上洛云握剑的手,“我说过,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了。”他抬眸,上挑的眼尾带出发自内心的笑意,“若是师尊不会?,我教你。”
他握着洛云的手,将破晓剑插入了自己的腹中,“师尊——咳——是不是以为我要杀你?”
“吟——”沾血的破晓剑被洛云收入识海中,他上前一步。
云觅却退后了一步,让洛云看清了他被剑刺中的腹部。鲜血自伤口处迅速涌出,将红色衣袍染得更红,透着种不正常的艳丽。
他大笑出声,洛云身边突然竖起一片片镜子,映出他如今和梦苍生截然不同的容貌。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容貌。
他看向地上的祭台,发现了祭台上的阵法,并认了出来。固魂大阵,常为魔修夺舍后用来让肉身完全锲合神魂所用。
云觅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圈禁他至死,亦没想过要杀
他。甚至,云觅是特意来送死的。
“师尊,你误会了我。”云觅靠近洛云,再次握上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腹部。鲜血从他的腹部渗出,迅速染红了洛云的手。
“阵法是我用血亲自刻下的,痛了整整百年。”
“破晓剑,是我从青山门亲自取来,送来陪你的。”
“你每一次躺下?,一次比一次更像尸体,更让我想起苦守着你的那千年。”
“你怎么没动手呢?”云觅握着洛云的手向上移到自己的心脏处,微微用力,想让洛云的手刺入自己胸膛,触碰到他的心脏,却被洛云反手握紧阻止了。
他另一只手移上洛云心脏,“死在你怀中,刻在你心上,好不好?”
你的心会?痛吗?会?像我当初一样痛吗?
这?才是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继续写的,但太晚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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