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乔佚没有当即发作, 他了解刘秋曼犹如了解自己。刘秋曼从来不说废话, 但每个字都是精准狙击,如果只针对沈欲的身份,她会说外人。
但她用闲人,更强调了社会阶级。真实的是,这样的阶级是真实存在的。沈欲吃了那么多苦几乎把命搭上,才从山里走到这一步,但她看他,仍旧是俯视。
乔佚先把沈欲和两个孩子送到车上。关车门之前他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沈欲揣着手, 窝在副驾烤屁股。“不知道,烦她。我刚才是不是很没礼貌?”
“还行,比我第一次见她有礼貌多了。”乔佚的手搭在车门框上,低声问:“是不是心疼我了?”
沈欲多想现在能有一盒小熊饼干, 心虚就往嘴里塞。“没有, 我只是不喜欢她用这种方式伤害你。其实你名字也不难听,我喜欢。谁不喜欢我揍谁。”
“我没觉得难听啊。”乔佚笑了笑, “等我。”
“嗯,你去吧,有事打电话, 龙拳扛把子冲进去救你。”沈欲真的担心他。话说完了可小乔不走,两个人看了又看。
“怎么了?”沈欲问。小乔不回答他, 倒是稍稍低了低头, 弓了弓背。
“你成熟点, 孩子还在后面。”沈欲看穿了他的意图, “等回酒店了再抱。”
“行,我记住了。”乔佚满意地关上车门。沈欲喘口气,歇一歇,调整好状态转过去,用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轻松笑脸听儿子们讲小鱼的故事。
乔佚回到别墅,直接进了刘秋曼的书房,大哥大姐全部到齐,两个人都很激动,明显正在控诉自己昨晚的暴行。
在这个家里,自己从来不占优势。乔佚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等着他们劈头盖脸的审问。
刘秋曼一边听一边签了两份文件,看到乔凯脸上的淤青。“乔佚,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昨晚为什么动手打了你大哥。”
“还有楚楚。”乔菱适当地插话,“孩子的门牙都掉了。”
“乔楚的事我不清楚。”乔佚说,从始至终自己都是要解释的那个人,“我也有孩子,我不会对小孩下手。”
“所以就对我的孩子下手?”刘秋曼看向他。
乔佚坐正,并没有想要悔改的意思。“我能解释的就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差点害死我儿子。昨晚安安被锁在储藏室,身边没有药。上一次摔骨折也是乔楚和乔翘干的吧?是不是,大哥,大姐?你们的孩子是不是故意杀人未遂?”
“你说是就是啊?”乔菱像看着眼中刺,“小孩的事谁知道,再说你有证据吗?”
乔佚不说话,证据没有,不卑不亢地看着刘秋曼,表明自己如今的态度。从前他很怕刘秋曼的视线,因为视线里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漠视。他以为这个女人是故意的,打拼几年才懂,她不需要故意。
就好比她从来没有针对过自己,如果她想要针对,自己的日子会更难过。
高处的人只能看到一定高度,高度以下的人是看不见的。是自己太弱,不值得她去费工夫。可现在,他从刘秋曼的视线里捕捉到一丝关于自己的踪迹。
“妈,您可别听他陷害我们。”乔凯转过身,左边整面侧脸和耳骨都摔肿了,“翘翘和楚楚在学校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可能欺负人?倒是他儿子,每次回来都要惹麻烦,上次还……”
啪,一记耳光甩在了乔凯脸上,力道不重,声音却响。巴掌没有打在乔菱的脸上,可她眼睫毛都抖了几下。
乔佚仍旧用很静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他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但能够让他真正留在这个家里的原因,是他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高过别人。
“妈?”乔凯第一次被打。
“我说过多少次,家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刘秋曼眼里没有怒气,而是失望,“就算要对付,你们要针对的人也是你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不是别人。”
乔菱和乔凯默默听着。
“回去把孩子教好,我不希望乔家发生没有必要的损失。”刘秋曼说得毫不犹豫,“先出去,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种事。”
乔佚看着大哥大姐走出去,心里并没有兴奋和喜悦。刘秋曼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她动手打了乔凯并不是生儿子的气,而是为这个家庭考虑,给了他一个教训。如果安安出事,乔家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她只是为了乔家,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屋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个,刘秋曼不紧不慢地处理着她的事,偶尔再接个电话。乔佚想了一下,打算开口先说,不想让沈欲等太久。
“你不怕我刚才说的是假的?”他问。
“你?”刘秋曼为他空出几秒,“你还远远不到能骗我的程度。楚楚和翘翘是我的亲孙辈,真出了事,我不可能不保他们。”
“我以为你会像讨厌我一样讨厌安安。”乔佚猜对了,乔凯挨打和自己没有关系。
“我为什么要讨厌安安?”刘秋曼靠进椅背,“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我在根本利益上有冲突。你的存在让我感受到了羞辱,并且威胁到了我亲生儿女的继承分配。安安不是你的孩子,所以威胁不到我的亲孙辈。我不会把讨厌你这件事算在安安头上,他在这个家里是无辜的,也很可爱。”
乔佚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关于孙辈财产分配的事,自己也是今天中午才知道。
“说说你的想法吧,或者你的下一步。”刘秋曼直接问。
比起谈家事,乔佚更喜欢她谈公事的态度。“没有下一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刘秋曼问。
“我从来没打算让你相信我,因为我也不相信你。”乔佚回答,“但我不会为了争取孙辈的那份财产就找女人生孩子。”
“不考虑代孕?”
“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给我一个理由。”乔佚说,“我喜欢沈欲,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不能生,我也不能生,那就不生。”
刘秋曼沉默几秒,审视了几秒。“很好。我先生为孙辈留下遗产这件事确实出乎我意料,既然你不会有下一代,那笔钱就只有乔翘和乔楚来分,再好不过。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的话,不要等到没钱用的时候再反悔。”
“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不会再有第三个。”乔佚说,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在刘秋曼面前思考措辞,“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争夺财产的工具。钱我可以自己赚,东西我可以自己争,为什么要用下一代?”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刘秋曼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似乎在斟酌眼前的是骗局还是真相。等她回过神来,注意到乔佚的手。
“摘了?”她问。
“摘了。”乔佚答。
“为什么?”她又问。
“因为我不会再犯入门级的错误,我应该谢谢你,让我提前感受到世界的恶意,也感谢我大哥大姐,把我送到养珠厂去磨练。”乔佚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比起家人,我们更适合当合伙人。”
刘秋曼再次审视这个私生子,5年前认错回家的男孩子已经找不到痕迹。他现在也会交叠双腿,用一副生意人的态度来和自己谈话。只是他和他爸爸很像的五官让她讨厌。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私生子才是和先生最像的那个。他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天生喜欢藏品,不单单是生意人。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合伙人?”刘秋曼反问,“你做过多少生意?懂什么叫合作?”
“我做过的生意远没有你多。”乔佚实话实说,“这几年我只专注养珍珠。大哥大姐的珠厂交给我管,工人们不服,经理们纷纷闹罢工,因为他们已经为乔家工作了几十年,而我只是个野种。我挨个找他们谈,谈我能做的让步,才勉强留下一半人。我第一笔生意,就是被厂子里的人坑的,也算有点经验。”
“行了。”刘秋曼下逐客令,“出去吧。如果你真是要谈生意,就不该空着手来。我不和没有准备好的人谈合作。”
“那年你用一颗珍珠让我当众丢脸,今天我想还给你一颗。”乔佚掏出兜里的丝绒小盒,“原本这一颗是打算送给我男朋友的,但他不差这个,因为我还有很多。”
红色的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刘秋曼并没有要打开它的意思。于是乔佚自己打开了它,把一颗珍珠放在了深褐色的桌面上。
刘秋曼看了半分钟,突然盯住了乔佚的脸,似乎在那张很讨厌的脸上找答案,然后又看回珍珠。
外圈有一轮明显的绿色光晕,又有很冷的银蓝色,光正,色浓,没穿孔。
“不可能。”她笑了一声。
“真多麻,Akoya的贵族,我养出来的。”乔佚捏住它,“我父亲没养出来,人工仿造也很多。但现在的技术只要打个孔看珠核的颜色就分辨得出来。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找专业工厂打一下,你我看看孔道。”
刘秋曼疑心很重。“你怎么养出来的?”
“珍珠很可爱,因为它们有生命。”乔佚欣赏着珍珠的颜色,“真多麻极为稀少,它需要非常强悍的母贝,不仅要植入珠核,还要植入微生物。母贝会很辛苦,一半把珠核排出去,另一半会扛不住微生物的侵入直接死掉,幸存下来的极少数都是最强悍的小贝壳。它们忍住了,再分泌珍珠质把异物裹住,就是这层致命的微生物给了真多麻罕见的银蓝色。”
刘秋曼洗耳恭听。
“乔家靠养珍珠起家,你也是行家,知道真多麻大多数都不能长圆,正圆形也很罕见。”乔佚把珍珠放回盒去,“不信你把它毁掉看看,珠核不是伽马射线烤锰元素制造的棕红色。这是我养出来的,我从几十个抽屉里筛出来的第一批。日本养珠厂不会给我证书,但这就是真多麻。”
刘秋曼把小红盒挪到灯下,一颗圆滚滚的珍珠。它吞下了差点要它性命的微生物,一日复一日分泌珍珠质,把身体里的缺项裹成了正圆。它从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贝壳,忍着,长着,变成了一颗价值连城的贵族珍珠。
“怎么样?”乔佚问,脸上已经没有当初的羞耻,“珠厂的人现在是我的人,我可以带着一批样品和贝母找别人合作。”
“你果然长大了。”刘秋曼并未露出慌张和惊讶,“既然这颗这么珍贵,你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不一样。”乔佚说,不再是从前拿错珍珠就吓得想逃跑的男孩,他也吞下了致命的微生物,一日复一日地打磨着自己,“这颗,是我自己的,坏了就坏了,还有很多。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考虑好找我的律师谈。还有,古董房的钥匙我会拿走,如果大哥大姐再借用藏品参加展览会,我会抽取一部分的手续费,否则就按照盗窃处理。”
刘秋曼笑了笑。“你和我谈条件的时候,很像你父亲。”
“谢谢。”乔佚又笑了。
“如果你不是我先生的私生子,而是一个和这个家毫无关系的年轻人,我想我会很喜欢你。”刘秋曼又说,“但你不是,所以这个家永远不会接纳你,你永远是外人。因为你的存在,侵占了我的孩子应该拿到的那一份。”
“所以你我更适合当合伙人,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接纳。另外,谢谢你当年给我起的名字,更谢谢你们当年把我扔在了东北。我的起点确实很低,但乔家往后的珍珠生意,要靠我这个私生子了。”乔佚说,“合作么?”
刘秋曼看了他一会儿。“条件。”
乔佚也看着她:“安安差点死了两次,我可以为了一口饼忍十几年,也可以忍到乔楚和乔翘成年。10年之后他们20岁,我34岁,我会用俄罗斯父亲的解决方式,把他们的脸摁在抽水马桶里清洗。或者你现在来补救。”
好一会儿,刘秋曼才拿起电话,打给了乔凯:“两个孩子寒假哪里也不许去,关在家里反思,等他们想明白了,必须给安安一个正式的道歉。”然后挂掉了电话,“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不满意,乔佚不相信乔楚和乔翘会真心道歉,迟早有一天会把他们摁进马桶里。但现在,这是刘秋曼的第一次让步。
“看在你这份诚意上,我本人,卡加伊戈尔维.安娜斯塔西亚,承诺给你最好的价格。”乔佚说,说完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太他妈装逼了,比他当初染金发打发蜡还装。
回到车上沈欲正在看手机,乔佚一把拿过来:“沈哥看什么呢?又要跑?”屏幕上是一张张照片,全是房屋平面图。
“等我打完比赛,我给你买房吧。”沈欲突然说。
乔佚愣了。
沈欲继续挑着嘴角,有山里的淳朴和谈恋爱的羞赧。“我刚才想了想,住酒店太贵,不如我买房,一起住。只不过可能买不了太大,你委屈点。”
乔佚本来不委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沈欲给宠委屈了。要是还戴着皮手套他一定甩出打火机来一手火花四溅的侧十字,很装逼地说不烫,然后看沈欲着急心疼。
但他现在把手套摘了,赤手空拳甩打火机油,他怕把自己的手烧报废。
“嗯。”最后他只能点点头,在沈欲面前,自己永远有人疼。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