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瞧见大宝贝三个字, 着急了。“手机先给我吧。”
“不给。”乔佚把手机压大腿底下,装听不见。很快铃声没了,但只安静几秒又打过来,乔佚再拿出来。
还是刚才那个大宝贝!
“开玻璃。”乔佚坐直对阿洛说。
“别啊, 虽然这是一条莫斯科郊外的小马路, 你扔个手机也不合适吧。”阿洛宁死不开,狗粮吃得饱饱的。什么沉贝加尔湖,扔进去淹死,沈哥给两碗猫咪拌饭, 伊戈就倒戈了,苏维埃红色思想一点都不贯彻。
沈欲坐立不安, 儿子找不到爸爸的焦灼从铃声传到他心坎里,扛得住重量级拳手的追击,扛不住这个。“你先把手机给我,悟空找我, 我真不跑了。”
“悟空?我不认识。”乔佚向旁边歪倒, “醉了, 难受。”
醉了,难受,沈欲着实无奈。这些年他抱着悟空, 怀抱早已习惯小号身体。尽管悟空长得很快, 从1岁起就明显高于别人家的孩子。尽管现在抱半小时会胳膊发酸, 但那也是个小号。
突然怀里多了一个超大号, 是XXL, 沈欲还真不习惯。
“你把手机给我吧,我不跑。”沈欲只好敞开怀抱,歪在肩膀上的人立即靠了过来。
乔佚闭了一会儿眼睛。“我难受。”
沈欲只好问:“你哪儿难受了?”
“头。”乔佚随便一动,“头疼。”
沈欲只好侧肩,尽量用手摸到他的太阳穴。别说,小乔是真的成熟了,穿上这身西装很像电影里那种成功人士。
沈欲又垂下眼,不小心和那双微睁的眼睛撞到一起,无处可逃了。
心情像一颗坚硬又贫瘠的流浪陨石被光吸引,被各种引力操纵得胡乱地撞。直到发现了最亮的东西,再无比向往地冲向那光,靠近才发觉根本不是光,而是一个黑洞。可陨石那点质量怎么能和一个黑洞相比?
只能被吸着往里走,打着转,一丁点逃窜的可能性都没有。曾经,沈欲以为关上铁门的八角笼是最危险的地方,现在发现原来待在小乔身边才危险。
只要离开他,地球上任何地方都能去。可重逢了,自己就被定在这里,被留在这里。
脖子不受控制的发热流汗,沈欲假装帮他揉太阳穴,摸惯拳击靶件和棉质绑带的指尖,生疏地拨开小乔的头发。
碰到了,沈欲的心打了个颤。
上一次摸小乔的头发还是5年前,逃跑之前的那个晚上。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哄小乔睡着,还答应第二天陪着他去看生病的父亲。
第二天小乔睁开眼,会不会直接气哭?应该会,小乔是情感充沛的男孩,容易感动,容易冲动,容易流眼泪。
手里的头发和5年前比,反而柔软干燥不少。沈欲小心感触,生怕自己带茧子的指腹弄疼了他。
以前小乔的头发不是这样,很硬,比较短,因为长期漂染金色,干得像稻草。那时候小乔很叛逆,每天用发蜡,非要弄个造型才肯出门。现在知道把头发规规矩矩梳起来,是真的懂事了。不会像那年,刚成年就急着求婚,莽撞得不屑一顾。
手机还在震动,沈欲思考着怎么要回手机,忽然听到一声简短的喂。
小乔接电话了?
“喂?”乔佚像和几年前的自己说话,沉淀了很久,“你找谁?”
沈正悟先松了一口气,可算打通了。“您好,请问我爸爸和您在一起吗?我是他的儿子。”
男孩的童声,最后一个字压得很稳,和安安清脆上扬的说话习惯不一样。没有外国口音,纯正的普通话,单单从听力判断完全猜不出对面是个混血小毛子。以前自己抱着他,乔佚还笑话他哭声太小,饿起来像没吃饱过。阔别几年,饿了就哭的婴儿已经长大,能和他通电话了。
熟悉又陌生,像亲人又像路人。
“你爸爸啊。”乔佚红着眼看沈欲,“在啊。你找他干什么?”
阿洛无助地掐住眉心,有毛病,人家的儿子找爸爸还能干什么?欺负未成年这就很不钢铁洪流。
沈正悟被问住了。“我找爸爸啊,想问他今天几点回家?我爸爸真的和你在一起?请让他接电话,好吗?”
“不好。”乔佚拒绝,“你爸爸可能回不去了。”
“不是不是,你把手机给我。”沈欲实在听不下去,小乔的中文还是不行,没搞明白可能回不去这几个字在汉语语境里是遭遇不测的隐晦说法。
沈正悟已经吓傻了,在报警和找人帮助之间反复犹豫。好在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熟悉的爸爸。
“爸爸!”他喜出望外,“你在哪里啊?你和什么人在一起?”
沈欲肩上的XXL号越压越沉。“爸爸在外面工作,你吃饭没有?”
“吃过啊,会所的姐姐们对我很好,还陪我游了泳。”沈正悟皱了眉头,“你吃饭了吗?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啊?”
沈欲没了主意,这没法解释,总不能说刚才接电话的人就是你没有新妈妈的理由。
“那个是爸爸的同事,一起工作的。”沈欲缓了缓语气,“爸爸也吃过了,你不要担心,在会所害不害怕?”
沈正悟摇摇头,又想到爸爸看不到自己摇头。“不怕,姐姐们给我放电影,可是没有驯龙高手。Echo总说我没看过,是土包子……”
Echo,沈欲身心俱颤,当年两个一同被领养的毫无关系的弃婴,几年后竟然又碰到一起。
乔佚不吭声地看窗外,往后捋着被揉乱的头发。“沈哥,我难受。”
“哦……哦,爸爸现在忙,悟空你乖啊。”沈欲恨不得自己是个哪吒,多出三头六臂,“爸爸让权叔叔一会儿去陪你。”
“真的吗?”沈正悟警惕性极强,“爸爸,你要是被绑架了就咳一声,电话不要挂,我请别的大人帮忙报警,我去救你。”
沈欲哭笑不得,儿子的习惯都是自己培养的,可千万别报警。要真的报了警,悟空你现在要抓的人当年差点成了你爸爸,你应该叫乔正悟。
“你放心,爸爸和同事在一起。你晚上困了就先睡,爸爸有钥匙。”沈欲匆匆挂断,再给张权发微信。
张权还在拳馆收拾沈欲房间里满屋的鲜花,能装一卡车了,兜里一震。
[小马哥:张总,能帮我接一下悟空么?陪他一会儿,我回家晚]
张权回复没问题,随即眉头一皱,这不对劲。沈欲从不应酬,私人时间全用来陪儿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再联想下午他和那个乔老板泡在浴缸里……
沈欲把家里安排好,略略放心,又收到一条微信。
[张总:你今晚不会肠子长毛吧?悠着点,别太惯着他!]
沈欲脸一烫,手一出汗,差点把手机滑出去。他赶紧关机,活像一只逃避问题把头扎进沙子的鸵鸟,关机等于看不见。
好在小乔再没有找麻烦,只是靠在肩上翻来覆去地换姿势。沈欲后悔不已,是自己大意,不知道小乔已经戒酒了。有点麻烦,他许久不曾照顾大人,脑子里全是幼儿用药明细。要不要给小乔买两个宝宝降温贴?
刚这么一想,他听到小乔变急促的呼吸声。“还难受?”
“没事。”乔佚一反常态地坐起来,“我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沈欲放松不少。
“反正这些年也没人管我。”乔佚和沈欲对视,像期盼着什么,“我习惯了。”
于是沈欲刚放松的身体又紧张起来,用咳声掩饰尴尬。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车厢里无人说话,但又好像每个人都懂了。
太尴尬了,活该撞枪口。沈欲浑身烫得不行,面对车窗害着臊。尴尬的气氛在安静的氛围里变淡,变淡,正当沈欲庆幸刚才的话题无人再提的时候,他肚子叫了。
咕噜咕噜,拖着长音叫,很没面子。
一碗半的米饭怎么能饱,沈欲从小饭量很大,可每次多吃一碗都会被舅舅和舅妈骂赔钱货,讨债鬼。
好在咕噜声没人听见,沈欲继续淡定装作无事发生。
“刚才是您肚子叫了吧?”代驾突然热心肠。
沈欲在心里痛斥代驾司机,很糟心地看过去。“没有。”刚说完,小乔的身体转了过来,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一字不说。
沈欲顿时心里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没吃饱?”乔佚问,表情像思考。
沈欲摇头。“饱了。”
“饱了?”乔佚将沈欲摁在车座靠背上,沈欲本能地扭过身,他轻而易举地扳过来,“我以前穷,现在我有钱了,你以为我喂不饱你?”
阿洛和Linda对视,很想拿出手机拍个照片。耍流氓还是伊戈会。
距离这样近,小乔放大的五官特别帅,帅得沈欲有点晕。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自己伪装是小鸟胃,吃什么都一口就饱,现在显出原形,其实是大胃王。
“还有一点没饱。”沈欲回答,鸵鸟脑袋一点点被往外拽似的,“不吃也行。”
“你想吃什么?”乔佚又问,思考的表情愈加沉重。
阿洛踊跃建议。“咱们找一个能喝酒的地方吧。”
沈欲没点头也没摇头,从小很少自己做决定,都是家里人怎么说他就跟着做。小时候会幻想长大后自己给自己做主,可这种能力就在一次又一次敲打中被抹杀。就像一羽明明可以从北京飞到广东的鸽子,翅膀剪了,最多扑腾两下。
现在长大了,他依旧等着别人做决定。
“你想吃什么?”乔佚问得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又骗我了?”
“啊?”沈欲没回过神。
乔佚松开皮筋,揉了揉勒了一天的发根。“你又骗我,你说你吃很少,其实你以前根本没吃饱。”
沈欲陷入窘迫,意识到自己这方面能力的匮乏。“对、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现在想吃什么?”乔佚把头发扎好,丝毫不见醉意,“你不说,今晚别想回家。”
沈欲叹气。“你别这么幼稚。”
“我不让你下车。”
“你……”沈欲实话实说,“我真的随便。”
乔佚狠狠咬着牙,看向代驾。“麻烦您绕着五环路开,没油了就找加油站,开到天亮。”
“我说。”沈欲无路可走了,“去吃……吃牛杂吧。”
“你给代驾指路。”乔佚冷冰冰的,顺势往旁边靠一靠,醉得咄咄逼人,“我又难受了,头疼。还有,你把手机给我。”
沈欲怕自己下不了车,手机递过去。乔佚懒得解锁,给了阿洛。
“密码多少啊?”阿洛问。
沈欲绷着嘴角,不肯说。
“你不说也行,今晚小杂毛自己睡。”乔佚的表情变了又变,很负气的样子,“反正我也自己睡5年了。而且我现在很生气,你连吃饭都骗我。”
“我说,密码是111111……”沈欲说,鸵鸟脑袋彻底被揪出了沙子。阿洛解锁成功,吃狗粮吃得有点撑。
乔佚拿过手机来,皮手套的指尖做过特殊处理,可以控制屏幕。他点进通讯录,找到大宝贝,把备注删得干干净净。
半小时后,牛杂店迎来几位史无前例的客人,穿西装,穿晚礼裙,还带着专门的司机,来吃一碗15块钱的粉丝。乔佚坐在小椅子上,不爱说话。
“地方有点小。”沈欲坐旁边,搓着手,擦着手里的汗。
“你为什么连吃饭都要骗我?”乔佚突然问,“我以前没钱,现在我有钱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