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人约黄昏后(2)
王心若原本紧张又期待地坐在池边看他化形,却没想到自己忽然被握住手腕拉进池里。
她跌进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面庞与鬓发,氤氲的热气朦胧了眉宇眼睫。
那原本沸腾的水已随着他的化形平息下来,余温依旧灼热。
比水温更灼热的是握住她的那只手。
手的主人将她抵在池中角落。
有水流进眼中,王心若难睁开眼,只觉得身前传来体温与呼吸的炙热,她下意识想推开他,未受限的右手抵上去,却触到肌肤的细腻。
以及……
嗯……
结实的胸膛。
她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而那只手却也被身前的人紧握住,又放了回去,任她使劲抽也抽不出。
“流氓……”她小声说道。
那人没说话,又向前走一步,靠她更近。
王心若没再挣扎,她感到他温热的体温,以及肌肤下心脏有力且迅速的跳动。
一声声,永不停歇,透过肌肤,传入她掌,再入她心。
溅进眼中的水差不多没了,王心若视线虽有些模糊,但已基本可以看见眼前人。
她感觉他的身形虽依旧高大,脸却瘦削了,少了些少年气,多了稳重成熟。
眼神比以前沉郁许多。
这样的变化其实是她不太情愿看见的。
“含元……”她刚想开口叫他,却被他紧紧搂住,侧脸和耳朵紧贴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郑含元十分依恋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鬓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又是夜里吧,每到夜里,你都会来。”
王心若没听明白他的话,但听出他嗓音微哑。她不打扰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道:“你是最吝啬的,白天如何想你,你从不出现。一旦到了夜,才肯与我见上一见。见了,不是冷颜厉色,拔剑要战,便是沉默不语,把我封印。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你。”
三界除人间外,对日夜更替并不敏感,唯需要静养者须遵朝暮时序,白日行动,夜晚休眠。
王心若这才听明白他的话,原来他以为这是在梦中。
她轻靠在他肩上,放柔声音,安抚他道:“你放心,今日我不拔剑,也不封印你,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今日这么好?”郑含元轻抚上她的脸颊,沉郁的目光并无波澜。
“我以后都会像今日这么好。”
“真的?不是又骗我?”
“不是。”
郑含元低叹一声,“其实你对我不好,也没什么,越是这样的时刻,你越安全。你一旦好起来,往往之后便要和我诀别。在惊鸿派时也是,在瑶池时也是,给我送衣,投怀送抱,说喜欢我,然后一个人走得干干净净,让我像个傻子。我宁愿你从来没做过这些,我宁愿你让我觉得你是讨厌我的,不给我任何希望,这样你走时,也许我还能干脆利落说声再见。”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可每个字落入王心若耳中,都让她心头一痛。
王心若原想解释什么,可到嘴边,只化成“对不起”三个字。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你已经很好了。”
郑含元笑容微苦,“又骗我,我若很好,怎么五百万年前,还要你付出那样的代价为我求一条生路。”
提起代价,王心若身躯微僵,“什么?”
“你背后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若我不提,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隐瞒下去。”
若非白骨和吴秋行,他还以为神当年之所以不杀他,仅是因为仪光顾念师徒情分。
他知道其中必有师姐弟求情的缘故,却不知道这情有多大,求有多难。
以至于只是听着吴秋行叙述,便痛苦地想要死去。
吴秋行和他说,师姐为他找仪光求情时,仪光十分震怒,因他认为,她是在为外人忤逆他。
而师姐自然认为郑含元并非外人,是同门师弟,更是仪光除她外收的第一个弟子。
仪光却说,师姐身上流着他的骨血,是他精心栽培,让她化成人形,说师姐原就是属于他的,为外人寒他的心是大逆不道。
师姐不认可仪光的说辞,她虽十分感激他,却不认为她附属于谁。
仪光愈发震怒,说:“你若真如你所说这般有骨气,便将神骨还来,与我断了这份恩怨。”
仪光在气头上,也许只是说说而已,可师姐却十分认真,当场拔剑,剜骨还师。
血溅天罚台,满座皆惊。
师姐那时修为并不像后来那般高,取骨之事自然极其伤身,剜骨之后便昏厥过去,有魂飞魄散的迹象。
仪光没想到她真会如此,眼见爱徒倒地,抱着她便急切赶往九重天神殿。
吴秋行说,以上这段,是诸仙君目前所知的真相。
他们都以为,仪光不再追究郑含元,是因为师姐剜骨求情,让仪光软下态度,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吴秋行知道,后面在神殿中发生的一切,才是仪光放过郑含元的真正原因。
他是无意间知晓的。
仪光带师姐去神殿后,传讯于他,让他携飞月刀前往。
飞月刀是擎光师叔的法宝,小小一柄,形似弯月,银光熠熠。
被飞月刀伤过的神仙修士,无论何等境界,那伤口将永远无法痊愈。
吴秋行并不知仪光要飞月刀做什么,但他仍听命送之,送完后,便立于殿外等候。
他有些担忧师姐,所以放了神识去听殿内的动静。
那也许是他入天界以来最错误的决定。
他听见仪光的声音似毒蛇阴冷,说:“想救他,总得付出些代价,就看你是否愿意。”
他听见师姐刚醒来,气息奄奄道:“你说,凡我能做,皆做。”
随后,便是突兀的一声惨叫。
和血流淌的声音。
“这神骨,我怎会允你剜去?你既不愿它完整待在你体内,便让它彻底与你的骨血融合罢。”
吴秋行只觉得那语气令人心惊,觉得昔日慈爱的师尊今日十分诡异可怖,却无法想象背后的含义。
直到后来,他身为衍宗掌门,饱览群书,才知晓有一种刑罚,叫作塑骨。
碎骨重塑,妖邪用来折磨修士的法子,黑话称之为“浴火重生”。
自然不是简单的打碎重塑,总会加些奇怪的东西,一般来说,他们喜欢加些自己能操纵的东西。
一个修士,浑身骨头中混杂着那些东西,想寻也寻不得,想取也取不得;想不被控制,除非玉石俱焚;若不愿自我毁灭,就要一生受那些东西在体内折磨自己。
何况神骨这样霸道的东西。
受此刑罚,让另一人的气息霸道残忍地充斥全身,和沦为他人奴隶又有何异。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受之无时无刻不在、源于骨血、无法逃避的惩罚。
从此屈辱痛苦,皆是神赐,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永远提醒着自己为人附庸。
至于塑骨后还有什么,吴秋行也不愿说出口。
若说塑骨是肉身上的折磨,那强行攻入的灵魄交缠就是更难忍受的屈辱。
所以,自杀扶光后,仪光再对她做这样的事时,她才会选择自爆识海……
……
所以,带上禁镯的决定,既是为了作出冷静客观的决定,也是为了自己在胜利前不被时时刻刻存在的痛苦打倒。
所以,一腔孤勇、孤军奋战的反抗,除为保护他人,还带着浓重的自厌自毁倾向。
原来她淡漠,是因早存死志。
那样的结局,她已经料到。
……
郑含元几乎是恳求着说对她道:“若若,哪怕你想牺牲自己,我也不反对,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我难过的是,你从来没给我机会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对我而言,你我双双战死,比让我一人苟活于世要幸福百倍千倍。”
王心若原本因他的话陷入回忆中,面色苍白,此刻闻言才微微好转,她眉眼微动,想说什么,却又沉默。
郑含元循循善诱道:“假使你我易地而处,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便去弑神,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你会如何?”
这样的假设光是想想,王心若都觉得难以接受,“我会恨你,恨你……自私,恨你把我当傻子,恨你不给我陪你走下去的机会。”
说着说着,她终于有些明白了。
从前她以为,只要他好好活着,她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勇往直前。
可原来这样,也是自私的。
她虽让自己无所畏惧,却从没想过另一人的感受。
她剥夺了另一个人做决定的机会。
见她似有所悟,郑含元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道:“世上最好的感情,不是我将你当稚儿,然后将一无所知的你护在羽翼之下,而是风雨同舟,互相扶持,同生共死。你可知晓?”
“我……知晓了。”
“那你可愿意不再独自一人孤军奋战,而是和我风雨同舟、同生共死?”
王心若点头,“我愿意,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这些年从未停止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仇敌,你要信我。”
“我信你。”
郑含元忽然长叹,而后自嘲一笑。
“你若真能将这些话听进去该有多好?”
“我听进去了,我真听进去了。”
王心若却见郑含元的神色愈发寂寥。
“听进去又如何,终究是要走的,不过片刻欢愉。”
王心若才反应过来,搞了半天,这傻子还以为在做梦。
她道:“我不会走的,你现在没在做梦。”
郑含元摇头,“你许多夜晚也是这样说的。”
王心若赶忙道:“可你现在真没在做梦,我真回来了,你们把我复活了。”
郑含元依旧用温柔却又落寞的眼神望着她
王心若只好咬他肩膀一口,“疼不疼,这下你该信了吧?”
他道:“梦里也会疼。”
“那你要怎样才相信这不是梦呢?”
郑含元思忖片刻,道:“你再说一遍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
王心若点头,郑重道:“我愿意和你风雨同舟、共同扶持、同生共死,再也不孤军奋战,再也不瞒着你做事。”
她说完,仰起脸问他:“现在你信了么?”
他却说:“还不够。”
“好吧,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呀?”
郑含元又想了一会,说:“你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究竟是纯情少年的梦中救赎,还是风骚鬼帝的千层套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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