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对方所说的太热闹,是指整个王国凝聚而成的愤怒，还是指漫山遍野的玩家。
但眼下，没人能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因为白雾在大陆、南海甚至整个世界浮现引发的连环后续已扑拥而来,没留出任何缓冲时间。
继白雾在王国领地外止步后,萨尔法联邦内的白雾在停留几分钟,很快就不明原因的退出了联邦领地。
迪曼帝国等势力正在疑惑白雾的来历,而与亡灵峡谷同样沉寂漫长时光的浮游深渊则紧跟着做出了反应。
星星点点的半透明生物从浮游深渊中摇尾而现。
转瞬浮现在亡灵峡谷这片白茫茫的大雾中，再下一秒,穿过数个似幻影又好似实体的存在,在无数亡灵的沉默注视中,长驱直入。
正在跟何星文对话的努不利达花了几秒钟联系对话上下文，才从国王的“不止”二字里，意识到了什么：“亡灵来了王国？”
恶魔朝毫无异常的远方望去。
虽然恶魔的视力远超人类,但依旧有极限,起码在这个距离下,他什么都没看到。
努不利达收回视线，自言自语的否定这个猜测：“不可能。”
虽然努不利达精心挑选了一群玩家去联系亡灵峡谷，要说这群玩家能超额完成任务,他信。
但就这么几个月的功夫,能把亡灵大军都给带回来，绝不可能。
亡灵峡谷超然的地位，可不是说说的,人家是凭实力拥有的。
这么大一座亡灵峡谷就位于大陆之上，数万年都没人能突破屏障,见到亡灵大帝，足以证明对方的实力。
玩家得藏龙卧虎到什么地步，才能把亡灵大军从亡灵峡谷中“请”出来？
努不利达捋顺这一点,才询问国王：“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星文的表情也有些奇怪：“恐怕你还真猜错了，外面的动静确实不小。”
岂止是不小，就方才对方惊鸿一瞥带给何星文的感受，只能说：无处不在、无可战胜。
那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而是人类无法触及的存在。
如果说神灵尤在，或许也只能是对方这般，光凭一个注视，就给予被注视者无限压力。
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那么……
何星文忽而想起了一个问题：“亡灵深渊是什么时候跟这个世界接壤的？”
努不利达身上的以太层层波动，从此处荡漾至更为遥远的地方，将视线无法抵达的区域尽数呈现。
王国外的白雾，大陆上的白雾，乃至亡灵深渊骤然大变的模样，尽数落入努不利达的感知中。
努不利达本能的回答了国王的问题：“比埃之金稍微晚一点……不过当时陆陆续续跟王国接壤的文明实在太多，很难说谁前谁后。
只不过亡灵峡谷除去在最初跟我们有所接触，又跟浮游深渊产生了摩擦之后，就没主动跟外界发生过联系。”
何星文摸了摸下巴：“看来玩家超额完成了任务。”
努不利达却是在这白雾铺天盖地的一幕中回过了神：“这是亡灵大帝的手笔。”
虽然玩家的目标却是是建立联系，但直接把亡灵大帝扔到了家门口算怎么回事？
何星文跟努不利达短暂对话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也因为这白雾各有反应。
位于南海底下的玩家纷纷抬头看向忽而笼罩了海面的白雾，它甚至还在海中显现，只是海水不住飘荡，以至于白雾的存在难以窥见。
“卧槽，怎么起雾了？”
“不对啊，这世界压根没有天气变化，怎么会起雾？”
“这雾有点大啊，我怎么感觉南海上下到处都是雾？”
玩家们议论纷纷。
而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王国内，无数不同种族的智慧生物都朝远方投去了视线。
长生种们想起了久远模糊的记忆片段，在第五纪元之初，无数纷纷扰扰的文明跟大陆接壤的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场大雾，一瞬间笼罩整个大陆，又在片刻后，悄然消失。
跟若有所思的长生种不同，短生种……如矮人、法师之类的，大多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就将其抛到了脑后。
而贺向文他们又不同，这个世界的所有异常，准确来说，是所有正常的或不正常的存在，他们都会收集相关信息，分析其原因，建立档案，让地球方面的庞大智囊团制定相对的应对之策。
哪怕对这个世界来说，凡人弱小到除死之外别无它用，但贺向文他们依旧在做一些强者看来十分可笑的事情，比如说制定这些应对之策，再比如说给玩家找退路等等。
与那些无法对白雾的存在做出任何有效行为的智慧生物不同，浮游生物的行动力堪称一绝，不过须臾间越过数层空间，眼看就要抵达玩家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那场仅存在于意识中的对话仍在继续。
虽然没懂对方说的“真热闹”是什么意思，但玩家能通过另一个东西直观把握眼下的情况。
跟亡灵峡谷建立联系的任务进度一跃从20到了80，就差临门一脚。
嘟嘟抓住了机会继续道：“你要是同意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告诉国王，然后讨论怎么建立联系……”
对方的语气始终没有变化，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个脑海里的意识会存在语气变化这种行为，人们定义其声音，定义其语调，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他人的一厢情愿，与对方没有任何关系。
“我问问他。”
问谁？玩家脑海里浮出问号，而意志力薄弱的部分玩家已然脱“口”而出，并得到了对方的回答。
“你们的国王。”对方好脾气的回答了玩家的疑惑，又稍稍停顿，对玩家道：“哦，浮游生物来了。”
尚在理解对方话里意思的玩家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不速之客。
这片白雾中不知何时浮现了一群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生物，它们数量不多，体型极小，漂浮在空中时，宛若观赏性生物，很难让人觉得这是一种智慧生物。
“这是浮游生物？”玩家们非常惊讶，因为对方的体型实在很难给人带来威胁感。
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生物，体内蕴着一汪清水，看不到骨骼和内脏，悬于空中时，怎么看都无法跟亡灵峡谷齐名的浮游深渊扯上关系。
“没错，”对方好脾气的为玩家介绍浮游生物：“他们跟我的观念不同，起了些冲突，后来我伤重就没有搭理他们……”
李某大惊，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他们还把你打成重伤了？”
对方：“他们还做不到这种地步。我脱离上个世界时，留下了些顽疾，现在看来，可能难以痊愈了。”
嘟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现在是重伤状态？”
对方平静的肯定了嘟嘟的猜测：“伤重难愈。”
“卧槽，牛逼。”有玩家再度脱“口”而出。
另一个玩家嘀咕道：“这世界的武力值没有上限吗？”
“高魔世界，理解一下。”
“连神都死尽了，那理论上来说，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可能真没有上限。”
因为代表武力值上限的存在已经彻底陨落。
玩家们议论纷纷，浮游生物却已然跟对方完成了对话。
只是玩家什么也没听见。
这两者的存在超出他们实在太多，如果不是亡灵大帝主动出现，他们永远也无法跟对方进行沟通。
不过起码他们的打架现场还是立足于这个世界的，能被玩家所观测。
浮在白雾中的半透明生物忽而齐刷刷的动了起来，空间在他们的概念中与常理不同，起码玩家之前走了那么久也没跟白雾、魂火拉近半点距离。
但对方却轻易的掠过了这段距离，抵达了魂火组成的星河上，然后整片魂火，俱灭。
天地间恍若瞬间暗了下来，失去了照明的光。
但浮游生物却亮了起来，拇指大小的半透明躯体内闪烁起了点点光芒。
玩家在一旁给眼前瞬息万变的场景配音。
“卧槽！”
“牛逼！”
“666。”
所谓张口吞日月，不过如此。
星河俱灭，对方又转向另一面，渺小躯体微微颤动，白雾须臾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唯有玩家脚下那片白雾，宛若孤岛般，被保留了下来，让玩家能坐在座位上，继续旁观这一幕。
白雾散尽，下方漫无边际的尸海彻底暴露在了玩家眼前。
尸海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好似容纳了一整个世界。
玩家被这一幕震撼，还没来得及给出点评，忽而听见了脑海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对方就只叹了这么一口气，下一秒白雾复生，重新将尸海遮蔽。
敛尽星光的浮游生物转瞬从拇指大小变成了与整个空间一般大小的庞然大物。
玩家立于雾上，被对比的宛若尘埃，仰头看向对方，看不到对方的尽头。
但浮游生物腹中无数魂火，他们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魂火随着对方体型增大而增大，此刻已然有脑袋大小，在对方半透明的身躯之中微微摇曳。
玩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几分钟，忽而反应了过来。
不是浮游生物主动变大，而是他们吞下的那些魂火让对方不得不变得如此之大以容纳它们。
因为魂火仍在变大，对方也仍在变大。
此处的空间好似无穷尽般，不论对方怎么变大，都无法抵达终点。
眼看着浮游生物从顶天立地变成了一堵墙——因为体积太大，以至于玩家所能看到的，就只是一堵无比巨大的墙。
如果有生物刚来到这里，恐怕永远也想不到这堵散发着光的墙究竟是什么组成的，只会以为这里的环境构造本就如此。
在浮游生物无法再变大之后——或者准确来说，是浮游生物无法带着魂火突破此处的空间，不得不受限于空间极限之后，这场无止境的变大行为突兀的落下了帷幕。
墙突然裂开，无数巨大的火焰从墙内浮出，幽幽散落在白雾中，再一眨眼，就又变回了玩家最初所见到的无数魂火组成的星海模样，闪烁在白雾中。
而那堵破裂的墙则从空中缓缓飘落，一时连绵无数里看不到尽头。
玩家们挤眉弄眼。
“结束了？”
“浮游生物死了？”
“这玩意不是不死生物吗？”
玩家齐刷刷的朝落下的那堵墙看去，只将那几层皮上缓缓凝出数个半透明的壳，依旧是拇指大小，壳中隐约能见熟悉的身影。
壳浮现，遂皮消，不过几分钟，壳破裂，从中爬出比拇指略小几分的条状生物，正是方才所见的浮游生物。
对方迎风就长，从壳内爬出几分钟后，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玩家面面相觑：不死生物打架真有意思，合着这么一场大戏，光用来浪费时间了？
在亡灵深渊内你来我往的时候，远方的王国也正在进行一场对话。
何星文站起身，邀请恶魔去见一见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恶魔的主要功能是开空间传送。
黑洞在无尽之森与浮游深渊接壤处展开，何星文越过漫长的距离，抵达无尽之森的尽头，一眼看到了浮游深渊奇特的存在形式。
无尽之森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往底下看，看不到深渊的尽头，只能隐约看到点点光于黑暗处浮现，而远眺深渊，也只能看见无边黑暗，就好似在深渊的更远处，什么都不存在般。
从地图上来看，也确实如此。
除去曼星在空间层面的跳跃，从大陆一端不断循环到另一端之外，浮游深渊的后方确实没有任何存在。
白雾漂浮在浮游深渊之上，见到何星文出现后，白雾微微浮动。
站在何星文身旁的光影看向对方，数据库杀毒程序自动启动，将那个本该进入何星文脑海内的意识抹杀。
何星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白雾微动，然后浮现了由白雾构成的文字，还以为对方本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沟通，遂认真打量白雾构成的文字。
“你的子民是异世界来客，你身旁有异类生命体，但你却是人类？”
异类生命体……何星文看了眼光影，目光相接，便不由沉默的稍微久了几分。
虽然何统并未开口，何星文也没有言语，在短暂的对视后，何星文自然的挪开了视线。
但不知道为什么，恶魔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何星文反问对方：“人类又如何？”
白雾微动，文字变化：“你不是人类。”
何星文遇到过很多猜他不是人的智慧生物，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但显然，我确实是人类。”
对方坦然相告：“我看不到你的死亡，凡人类皆有尽头，你没有。所以你不是人。”
何星文楞在原地，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对方这句话的可信度显然比其他人更高，以至于何星文反而无法信誓旦旦的反驳对方。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什么叫看不到我的死亡……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死？”
“看不到死亡的存在又很多种，不只有不死生物。”
白雾迅速变换文字：“但唯独人类被排除在外，他们的生命短暂得可怜，不过数百年就会消散，死亡近在咫尺……”
数百年其实已经挺久了……
何星文把这句吐槽咽了回去，已然信了两三分，遂继续问道：“那你我是什么？”
白雾停顿数秒：“生命种类何其之多？宇宙数量又何其浩瀚？岂有尽能知晓者？”
何星文再度朝何统投去视线。
何统知晓他的想法，语气笃定：“您绝对不是创世神。”
那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徘徊在何星文嘴边，到底没说出口，这其实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答案。
他谈恋爱都谈到跨越维度了，现在不过是自己的物种也存疑了而已嘛……
何星文将其抛到脑后，继续跟对方谈正事：“我的子民跟你谈的怎么样？”
白雾继续浮动：“我刚醒来，所以来看一看你和你的王国。”
何星文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白雾再度变化。
“我原本以为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该换一个世界了，但没想到，世界依旧，神陨之地却变成得如此热闹了。”
何星文闭上了嘴。
“我帮不上活人的忙，如果你们死后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何星文欲言又止。
对方压根没有自己说了句废话的自知之明，大概在他眼里，生与死只是两种状态，而非终结。
何星文想起在对方出现前中断的那场对话，开口询问他的意见：“虫母位于虫洞之中，你能帮忙吗？”
“她死了吗？”
“没有。”
“那我恐怕帮不上忙。”
看来亡灵也不能用，那该找谁去跟虫母打架？何星文一边想，一边道：“所以你就只是来看一看？”
“我是来跟王国建立联系的。”对方道：“王国中的生物死亡时，我会带走他们。”
何星文觉得对方可能误会了“建立联系”这四个字的含义，当然也可能是不同文化在翻译时的用词导致的误会。
毕竟，何星文只是单纯的想开个地图，如果亡灵生物不太强的话，还能作为兽神原野的预备役，以防万一。
不过亡灵生物强不强，何星文还不知道，但他们老大已经强到足够震慑所有多余的想法了。
正常人上来都是一对一，这家伙上来直接开个全大陆地图，谁惹的起？
对方的文字仍在继续：“他们为这个世界作出的贡献值得在死后长存，而不是就此消失。”
何星文心中一动：“屠神者？”
“屠神者？”对方显然不知道这个词代表的是什么：“如果你是说他们的话，他们身上曾经承载过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何星文眉梢稍松，立刻转变了立场：“那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白雾浮动，组成新的文字：“我们建立联系了。”
何星文严重怀疑这个翻译没达到雅信达的标准，但左右也能意会，所以何星文也点了点头。
约定好nc的身后事，对方继续闲聊般道：“幸好我看不到你的死亡。”
何星文对对方突然的感慨浮现了数个问号，这么快就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你身上承载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对方道：“你让这个世界没有走向毁灭。”
何星文谦虚的想道：其实也就随随便便拯救了几次世界而已。
在许久之后，何星文才知道，为什么翻译的标准是足够准确，因为翻译的不够准确，会导致对话双方的沟通出现大问题。
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对方早已将谜底告知了他，但他在此时却依旧一无所知。
对翻译进行理解是一种非常愚蠢的事情，尤其是这个翻译的内容甚至跨越了不同世界的时候。
但此时，他们愉快的中断了对话，自觉被对方夸了一波的何星文还礼尚往来，夸了一波对方。
持续了数十分钟的白雾缓缓消散，宣告了醒来的亡灵大帝重新收回了他的视线。
“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既能拖延时间、又能造成压力、还不会在虫母反击下轻易死掉的敌人人选还能有谁？”
努不利达似乎有些走神，何星文的话落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朝前方示意了下道：“既然亡灵不插手活人的事情，浮游生物总不至于也不插手活人的事情吧？”
何星文不觉得浮游生物是个好选择，毕竟有亡灵的前车之鉴，浮游生物作为另一个不死生物，怎么看都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无尽深渊下有东西在浮动。
在何星文他们都投去视线的下一秒，那群身影蓦然跨越空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生物，长条状，没有任何器官，单从外表来看，毫无威胁。
这是说什么来什么？
何星文盯着小小的浮游生物看了两秒，考虑到对方主动出现，遂干脆问道：“你们对虫母感兴趣？”
系统又杀了一遍毒，将试图进入何星文大脑的意识抹灭。
于是，小小的浮游生物在何星文面前凑成了文字。
“不感兴趣。”对方慢吞吞的拼出字道：“太弱。”
何星文还没想明白浮游生物到底是怀揣着什么底气说出“太弱”这两个词的时候，变故突生。
“你能杀死我吗？”
伴随着这个疑问句的，是突然越过边界线，朝何星文而来的浮游生物们。
一瞬间，王国震怒，万物咆哮。
光影伸出了手，却在刹那间被对方轻易穿过。
努不利达朝前数步，但毫无用处，根本跟不上对方跨越空间的速度。
须臾间，王国的愤怒还没来得及积攒，看似毫无威胁的浮游生物已然击中目标。
何星文瞪大眼睛，在微微一痛的中，生出了真切的荒谬感：亡灵的主人，死亡的掌控者，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看不到他的死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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