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墨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松烟看他的古怪的眼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玄玉韫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玉带:“庚子传来的是哪个案子的消息?”
入墨对松烟的态度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但他听到玄玉韫的问话,尽职尽责地道:“是诬告郭家早食铺子一案。”
入墨话音才落,松烟就正色地向玄玉韫建议:“殿下,郭家早食铺子一案,与谢姑娘身边的大使女阿梨密切相关。您不如也让谢姑娘听一听?”
入墨讶然地看向松烟,却见玄玉韫当即就点头应下:“言之有理。走!”
*
谢珠藏正在给槐嬷嬷挑早膳想吃什么:“三丁蒸饺。还有……锦带羹。”谢珠藏好奇地看着单子上的“锦带羹”:“锦带羹,是什么?”
以前,谢珠藏的早膳午膳和晚膳,几乎都是吃老几样,她从来不会主动去挑。但今时不同往日,槐嬷嬷越来越会主动询问谢珠藏想吃什么。
“这个婢子知道。”莲雾笑道:“婢子家住济源郡的稷丰江边上,常吃这菜。只是没那么好听的名字,浑叫个‘湖菜’的俗名。不过,哥哥采来卖给镇上富贵人家,也是跟着叫‘锦带菜’的。”
“湖菜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是又柔又脆,吃起来口感圆融,鲜美滑嫩。您哪,若是跟鲈鱼一道吃,更能吃出鲜美来。”莲雾说着说着,眸中也流露出几分思乡之愁来。但她很快就低眉垂眸,掩饰过去。
谢珠藏认真地听罢,颔首道:“那就……锦带羹了。”谢珠藏又对槐嬷嬷道:“问御膳房,多要一碗,赏与济源郡的宫、宫婢。”
莲雾大喜,连带着桃枝一起跪下嗑首:“多谢姑娘!”
槐嬷嬷笑道:“既是姑娘赏恩,莲雾,那你就亲自去御膳房跑一趟,好生端着锦带羹来。”
莲雾脆生而应,喜不自胜地往御膳房去。
阿梨凑趣:“姑娘,那婢子呢?”
槐嬷嬷笑着拍了一下阿梨的手臂:“你这小滑头,还问姑娘要赏呢?平日里就数你最招姑娘疼。姑娘,阿梨没点儿功劳前,您可不兴再赏她。老奴瞧了都要眼馋。”
众人皆笑。
阿梨连呼冤枉,一面给谢珠藏敲肩
捏胳膊,一面道:“姑娘姑娘,婢子可跟桃枝悄摸地学了支曲子,就等着唱给您听,您说婢子还能得姑娘叫一声好么?”
谢珠藏好奇地侧首看看桃枝,又看看阿梨:“你且,唱来听听。”
槐嬷嬷笑嗔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素来精怪。快快唱来听。要是姑娘不说好,老奴可要罚你去浇花扫叶!”
阿梨得意地整理了衣裳,咳着开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阿梨才唱第一句话,谢珠藏就一愣。
她想起她绣的《春日宴》。《春日宴》已经绣到了昭敬皇后,却卡在了绣怀慜太子上。谢珠藏手边没有怀慜太子的画像,也无从对照。她前世是照着玄玉韫幼时的画像,含糊地绣的怀慜太子。可今生,她却不想这样绣。
玄玉韫和怀慜太子,是不同的人。
阿梨对谢珠藏的神色极为敏感,她一见谢珠藏怔忡的模样,故意唱了个奇怪的调子。槐嬷嬷当即就道:“可被老奴抓着了!”
众人哄笑。桃枝乐不可支地道:“姑娘,婢子可没这么教过阿梨。”
谢珠藏也回过神来,笑着道:“我自然知道。”谢珠藏看向阿梨,笑嗔:“我原先想、想着,若是你学、学会了,我倒可向、向你学。今儿一瞧,还是桃枝……可靠些。”
谢珠藏若有所思地对桃枝道:“春日宴,是好曲。”
阿梨见状,露出了夸张的“难过”神情:“嚯,婢子这是一不小心丢了个在姑娘面前立大功的机会呀!姑娘,您……”
阿梨还想凑趣,便听闻殿外有人禀告:“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阿梨戛然而止,困惑地跟着众人跪迎玄玉韫,还不忘无声地看向槐嬷嬷,试图从槐嬷嬷的脸上分辨出宝贵的消息来。
然而,槐嬷嬷一脸高深莫测,唯有唇角,流泻出不易察觉的慈爱的笑容。
*
玄玉韫跨步走入西殿,见谢珠藏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色缠枝莲花纹软烟罗襦裙,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了她匣中那件月白色的抹胸。
玄玉韫脸色微红,清咳一声,严肃地道:“你们都出去。槐嬷嬷,孤有事跟阿藏说,你将孤的早膳挪到西殿来用。孤就跟阿藏用一样的早膳。”
谢珠藏诧异地看着玄玉
韫,等人都走了,她才问道:“怎么了?”
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急色,显然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玄玉韫看向入墨,入墨便低下头去:“回姑娘,是庚子传来消息。”
谢珠藏一听“庚子”,就知道是玄玉韫私下查证的事,立刻道:“韫哥哥,那我……不该听呀。”
玄玉韫摇了摇头,他眉头微锁:“庚子去盯着的事,跟你也有关,你坐下来听。”
谢珠藏讶然地看着他:“同我……有关?”
玄玉韫点了点头,示意入墨接着说。
入墨领命:“庚子传了消息来,上元节污蔑郭家的那个中年男子,于狱中畏罪自尽了。”
谢珠藏愕然地道:“又不是什么伤人杀人的大罪,怎么会畏罪自尽呢?”
玄玉韫冷笑了一声,彻底从先前旖旎的情绪中脱身而出:“对有的人来说,名声可比人命更紧要。”玄玉韫说罢,紧接着问道:“孤记得这案子还没有开堂受审,是谁负责抓捕看守的?”
“是周左监。”入墨回到。
谢珠藏略一想:“周四姑娘的……父亲?”
玄玉韫并不熟悉周左监家有哪些个姑娘,但对于这个被谢珠藏救下来的“周四姑娘”,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玄玉韫颔首道:“对。周左监亲近扈家,早先一直想跟扈家成为通家之好。周家想把家中女儿嫁给扈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谢珠藏凝眉道:“可是……画舫赏灯,周四姑娘……差点儿就、就出了事。周家跟扈家,还会同、同以前一样……交好吗?”
玄玉韫认可了她的困惑,摇了摇头:“未必。以扈玉娇这么记仇的性子,周四姑娘在画舫上当中落她的面子,扈玉娇断然不肯轻易饶过周四姑娘。只是,扈玉娇虽然跋扈,周四姑娘虽然受气,却未必能左右扈家和周家的想法。”
玄玉韫转而看向入墨,眸中有厉色:“让庚子派人盯着周左监。”
“即便周家仍想攀附扈家,但经过画舫赏灯一事,周左监恐怕难以一心一意为扈家卖命。哪怕周左监按照扈家的命令,杀了那个诬告者。但是,周左监这样经手大小狱讼的人,没准早就逼问出了诬告者的证词,放在手中,当做拿捏扈家的把
柄。只是不知,这把柄到底放在了何处。”
玄玉韫说罢,看向谢珠藏,胸有成竹地安抚她:“你放心。”
谢珠藏信他,当即就点了点头:“我也……好好去问一问。”
玄玉韫讶然地看着谢珠藏:“你去问?问谁?问什么?”
他跟谢珠藏说这些事,一半是为了找个来跟她一块儿吃饭的借口,另一半,却只是为了安她的心,好让她知道,他满心惦记着她的事,不会让她白受委屈。
可玄玉韫万万没想到,谢珠藏居然也想助他一臂之力。
“问谢堂姐,看看周四姑娘是不是又、又跟扈玉娇,起了冲突。”谢珠藏想了会儿,笃定地道:“周四姑娘,敢在画舫直、直言,显然也不是吃、吃亏的主,想来,家中护得不错。”
“如若周四姑娘……在家中得宠,而扈玉娇又、又在上元节后,仍然对她百般刁难,那周左监未必不会因、因女儿的委屈,而心存不满。说不得,我们还能从周、周四姑娘入手,找到撬、撬动动周左监和扈、扈家关系的突破口。”
谢珠藏深思缓言,不论是她说话时越来越少的停顿,还是她言辞中透露出的敏锐,都让玄玉韫眼前一亮。
“好!”玄玉韫喜而抚掌:“你要什么助力,尽管跟孤提。入墨,你以后就留在阿藏身边,听候阿藏的差遣。”
谢珠藏一愣:“诶?”
玄玉韫却已神色坚定地道:“以后,阿藏就是你唯一的主子。孤有所令,若与阿藏不同,你听孤言,亦视为背主!”
入墨一哆嗦,结结实实地跪下去,给谢珠藏磕了三个头:“奴才但听姑娘吩咐!”
谢珠藏连忙道:“快起来。”她又看向玄玉韫。
在他的眸中,她看到了无边的激赏——哪怕她仅仅只是说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想法而已,他却不仅听之信之,更是举其力,护她助她。
玄玉韫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欣喜和感动——几乎都要溢出来,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不由得翘起了辫子,咳了一声,故作高冷地道:“孤帮了你这么多,你打算怎么报答孤?”
谢珠藏一听,就知道玄玉韫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眨了眨眼睛,斩钉截铁地道:“我给韫哥哥的锦、锦带羹里,
也放一勺蜜!”
玄玉韫差点儿被口水呛到:“谢!珠!藏!”
谢珠藏无辜地看着他:“五倍子花蜜呢。”好贵的。
玄玉韫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看着入墨怒目圆瞪地道:“你还不快去催催,这都快到正午了,怎么早膳还没来?”
入墨也没敢说现在天也就刚刚脱离蒙蒙亮,他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
然而,入墨还没离开一会儿,又连滚带爬地走了进来:“姑娘,早膳是来了,只是……”
入墨话音未落,一脸惨白的莲雾就“噗通”跪在了谢珠藏的脚边。
“求姑娘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感觉我们阿藏说话越来越顺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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