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为什么哭了这件事,入墨压根就说不明白。瞧见入墨支支吾吾的,气得玄玉韫恨不得要踢他一脚。
然而,玄玉韫此时的心思丝毫不在惩罚入墨上,他只要听到谢珠藏哭了,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什么委屈怨怼统统放到了一边,玄玉韫想都没想,就直奔西殿而去。
西殿的灯亮着,槐嬷嬷正安排人有条不紊地从室内撤菜。玄玉韫制止了众人的行礼,一看到那些一口未动的菜肴,神色一凛,脚步更快了。
可玄玉韫冲到西殿门口,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深吸了两口气,低声问槐嬷嬷:“嬷嬷,阿藏她……”
槐嬷嬷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姑娘连阿梨都不让近身伺候。”她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焦虑地站着的阿梨。在阿梨身后,跟着莲雾和桃枝,每个人都是一脸愁容。
玄玉韫抿紧了嘴唇。
槐嬷嬷愁眉苦脸地悄声道:“今儿,宫令女官向姑娘表忠心,姑娘高兴得不得了。特意换上了过年谢家送来的衣裳,想着亲自去接您下课。走之前,还高高兴兴地吩咐老奴,准备好一桌宴席,说她会从您这儿讨来松醪酒喝。”
槐嬷嬷三言两语解释了今日谢珠藏的动静,同时观察着玄玉韫的脸色。
玄玉韫错愕地道:“孤不知……”
他不知道,她原来是怀着如此激动的心情,奔他而来,想要跟他分享这样的喜悦,给他一个惊喜。
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槐嬷嬷看到玄玉韫沉郁的脸色,继而忧心忡忡地道:“可老奴也不知道怎么了,姑娘回来的时候,瞧上去很是沮丧。她的右手手掌……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玄玉韫惊声道。他顿时回想起来,他从箭亭拔腿就走时,压根没有考虑过谢珠藏能不能跟上。
谢珠藏没准就是为了追他,所以才不小心受的伤,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先是为谢珠藏过于关注程云溶而不快,再是为自己箭术不佳迁怒于她,更是不顾她的身体,害她为了跟上他而受了伤!
好不容易她高兴了点,他却无端闯进西殿,大发了一通脾气!而她换上的新衣,高兴时想要
告诉他的心意,他一概都没有理会!
愧疚如同滔天之浪,铺天盖地地向玄玉韫袭来。
“唉。”槐嬷嬷忧愁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殿下,您要不还是回东殿去吧。姑娘她……过会儿兴许就好了。”
玄玉韫心中顿生恐慌。
如果,如果她永远也不会好了——像母后那样,一开始还会站在中宫门口,看着因扈昭仪而离去的父皇。可到了后来,母后再也不会等,屋中,也再也不会为父皇留灯了。
这一刹那,无边的恐惧如乌云压境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玄玉韫慌乱地自言自语:“她不是要喝松醪酒吗?孤还有两坛松醪酒。”
玄玉韫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拔腿就往东殿跑。
“殿下!那不是您藏了好久,等着弱冠再喝的酒吗?”槐嬷嬷看了一眼谢珠藏的房间,故意大声地在玄玉韫身后追问。
玄玉韫足下生风,将槐嬷嬷的话倏尔就甩在了脑后。
槐嬷嬷正捶胸顿足,就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珠藏发髻还有些散乱,汲着木屐就匆匆地推门而出:“韫——”
她的呼喊声在看到槐嬷嬷时戛然而止。
槐嬷嬷连忙迎了上去:“姑娘,您醒了怎么不叫人进去伺候呢?”
谢珠藏困惑地左顾右盼:“我好像……听、听见你唤……韫哥哥了。”
她太累了,吃不下东西。可尽管精神和身体都很困顿,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便索性趴在桌上前思后想,权当小憩。
谢珠藏的心里一团乱麻,她缓过了最气的时候,约莫也知道玄玉韫看到桌上只有生鱼片生了气。他大概是误以为自己不想跟他用膳,所以才赌气地问她是不是讨厌他。
谢珠藏幽幽地叹了口气。
玄玉韫哪里知道,这世上她无论讨厌谁,也绝对不会讨厌他。从前不会,而今,更不会。
可问题是,先前在箭亭的时候,玄玉韫为什么拔腿就走,又为什么去而复返?
谢珠藏苦恼地撑着脑袋,还得小心地避开自己受伤的右手掌——玄玉韫让她最头疼的地方,也莫过于此。
玄玉韫不说,她又要如何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珠藏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正是心烦意乱
的时候,忽地听到了槐嬷嬷高声的那一句“殿下!”言语间,还提到了松醪酒。
谢珠藏一听就知道玄玉韫来了。
尽管她仍旧不明白,玄玉韫明明怒而离去,又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再次登门。但谢珠藏的身体,先于她的思绪给出了反应。
她来不及收拾妥当,直接站起来想夺门而出,甚至为此她的左小腿还磕到了桌子角。
然而,门外却只有槐嬷嬷,不见玄玉韫的身影。
槐嬷嬷低着头:“殿下以为姑娘哭了,急得想来看姑娘。到了门口,听老奴说姑娘本想问他讨要松醪酒,殿下就亲自回身去取了。”
谢珠藏讶然地张大了嘴。
松醪酒是昭敬皇后和玄汉帝在玄玉韫出生时,各埋下的两坛酒。
谢珠藏虽然口中说,想问玄玉韫要一坛松醪酒,但那正是因为她知道松醪酒对玄玉韫来说很重要,所以她才调皮说要去讨要。至于到底讨不讨得到,谢珠藏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然而,暗夜灯火照耀下的玄玉韫,却提着两坛绘着吉祥如意纹的松醪酒,快步而来。这两坛酒沉甸甸的,玄玉韫的脚步又沉又重,可他却未曾假手于人。
谢珠藏下意识地走向玄玉韫:“韫哥哥。”
可她忘了自己的小腿才磕到了桌角,她急着往前走,却一个趔趄,身体歪了一下。谢珠藏下意识地伸手去撑着梁柱,便露出了裹着绷带的手。
玄玉韫心口一痛:“阿藏!”他头一个反应,竟是要丢下这松醪酒,直奔谢珠藏而去。好在松烟和入墨机灵,两人一左一右,吓得赶紧接过了玄玉韫手中的松醪酒。
玄玉韫甩开累赘,奔向谢珠藏,想都没想就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又焦急地握着谢珠藏的右手手腕,不让她再次伤到自己:“你还伤到哪儿了?”
他这时哪里还想得起白天的事——谢珠藏右手手掌的绷带,实在太过刺目。
谢珠藏低头看着自己的左小腿,想伸手去揉。玄玉韫连忙制止了她,急切地道:“孤抱你,你不要碰到手。”
谢珠藏还没回过神来,玄玉韫竟将她拦腰抱起!
谢珠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尔后,又把自己的头埋到玄玉韫的的怀里,以在
宫人面前掩饰自己通红的脸。
玄玉韫不惯用浓烈的麝香,他的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气。她此时才意识到,原来玄玉韫已在悄然地成长,而他如今的胸膛,比起荼蘼阁那一夜的肩背,要更为坚实和可靠。
只是,玄玉韫的心跳声清晰可闻。谢珠藏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早先想好的事、想不明白的事,此时都变成了一团浆糊。
玄玉韫目不斜视地抱着谢珠藏走进了西殿。
槐嬷嬷见状,悄然地带着西殿的宫人隐没进了角落里。松烟和入墨对视一眼,将松醪酒放进门口,就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门。
*
玄玉韫小心地把谢珠藏放到美人榻上,然后蹲下身去,想查看谢珠藏撞伤的小腿。
谢珠藏吓了一跳。她连忙把腿缩了回去:“不许看!”
玄玉韫满心惦记着谢珠藏受伤的事,哪里还想得起来,女孩子的玉足不能轻易观瞻。可是他一抬头看到谢珠藏通红的脸,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玄玉韫的脸也不由得红了。
但是,玄玉韫依旧好声好气地道:“阿藏,你受伤了,要涂药。”
谢珠藏缩着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只是……磕了一下。”她见玄玉韫蹙着眉头,只好估摸着指示玄玉韫:“好像是……拔步床右侧,第二个?可能是……第、第三个匣子,有……活血化瘀膏。”
玄玉韫松了一口气,他倒是也没觉得谢珠藏娇弱到不能自己涂药,便依言去找。
玄玉韫先打开第二个匣子——他才打开,啪的一下就把匣子门合了起来。
这一声碰响,把谢珠藏吓了一跳,她伸长脖子,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玄玉韫哑声道:“没事。”
可第二个匣子里的那个桃粉色的,露出鸳鸯戏水的一角的肚兜,却在玄玉韫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玄玉韫赶紧摇了摇头,深吸了几口气,手微微发颤,去打开第三个匣子。
好在第三个匣子里,正放着一支活血化瘀膏。
谢珠藏伸手问玄玉韫要活血化瘀膏。玄玉韫递给她,然后转过身去,不看她上药:“你要是不会,孤让阿梨进来帮你。”
谢珠藏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不要,我自己来。”
她现
在这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呢!而且刚刚才被玄玉韫抱着进房门,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宫人。
哪怕是阿梨也不行!
好在她的小腿只是有点淤青,瞧上去倒是没什么大碍。谢珠藏松了一口气,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和衣裳,才正襟危坐地道:“好了。”
玄玉韫听她这么说,才转过身来。
玄玉韫这一转身,就直直地撞上了谢珠藏的目光——谢珠藏的眸中有光,显见是期待玄玉韫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太子殿下,也是在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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