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更多的人站在了谢珠藏的身后。
那些被阿梨叫住的小娘子们,心有余悸地看看地上躺着的周四姑娘。尽管她们更冷静,在这时候,却也半点不肯开口帮扈玉娇说话,而是缄默地,走到了谢珠藏的身后。
而谢珠藏,只静静地看着扈玉娇。
她的目光平静而又笃定,称得扈玉娇像个卑劣的,失道寡助的小丑。
扈玉娇差点气到仰倒:“严嬷嬷只是看我身子不适,叫我进厢房去休息!表姐只是陪我去,我们哪里知道会撞船!”
“你自然是最清白无辜,什么都不知道。”谢大夫人冷笑一声,看向站在阴影里的严嬷嬷。
严嬷嬷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画舫停靠在桃叶渡,己未和己酉也赶了回来,对玄玉韫摇了摇头:“属下查了一遍,没看见周围有可疑的画舫。问过周围的人,只说有来去隐秘的小舟,但是不知道是否为撞船的小舟。”
己未顿了顿,又道:“不止一艘。”
玄玉韫的眸色一沉。这明显就是难以追踪了。
谢大夫人哈哈笑道:“这就是扈家的心意?”她的笑声倏地冷下来,声音冷硬:“我谢家,心领了。”
“谢大夫人!”扈夫人急道:“我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你当然不知道。”谢大夫人居高临下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大夫人说罢,懒得再搭理扈夫人等人,而是对玄玉韫和谢珠藏道:“今夜事多,好在殿下和阿藏都没事。早些回宫吧,免得小人作祟,惹陛下忧心。”
谢大夫人说罢,走到程云溶躺着的担架前:“溶郎,你是如何落了水……罢了,你没事就好,不然叫姑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姑母,我只是想出来看灯,不小心跌落进河里,没事。”程云溶勉强地安慰谢大夫人。
谢大夫人的眸中却含了泪。
谢大夫人素来是个极刚强之人,她陡然露出脆弱伤心的表情,让场上的众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扈夫人急得说不出话来,扑簌簌地掉了眼泪。
严嬷嬷向前一步,道:“老奴会如实禀明陛下和昭仪,查清此次意外。谢大夫人尽可放心
……”
严嬷嬷话没有说完,谢大夫人却扶着程云溶的担架,一言不发地从她的身侧走过。谢尔雅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玄玉韫和谢珠藏对视一眼,也携手跟着谢大夫人往船下走。
至始至终,无人搭理过严嬷嬷的话。
烟花散尽的夜,从沸腾的喧嚣声中坠落。无边的寂静,一点点重新蔓延上来。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谢珠藏和玄玉韫满身疲惫地回到毓庆宫,倒头就睡。
翌日,他们才用完早膳没多久,就被玄汉帝召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扈昭仪正跪在地上嘤嘤地哭:“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玄汉帝一脸无奈地道:“朕又没怪你,你好端端的,自己跪着作甚?”
扈昭仪一脸倔强,梨花带雨地哭道:“臣妾答应了陛下的,要好好护着殿下和谢姑娘。明明是再坚固不过的画舫,怎么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外头风言风语,都说是我们扈家做的,就连臣妾听着就要信以为真了。可臣妾图什么呀?”扈昭仪哭得更大声了。
“便是臣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事儿到底是发生在我们扈家的画舫上的呀!臣妾对不起陛下,臣妾无颜站起来。”
谢珠藏和玄玉韫停在养心殿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玄汉帝看到了他们二人,招了招手,又伸手去扶扈昭仪:“好了好了,哭得跟个小猫儿似的。韫儿和阿藏都到了,你还跪着,成什么样子。”
扈昭仪嘤嘤哭着,就着玄汉帝的手站起来,看着阿藏哭道:“多亏了阿藏,那样紧急的时候,还这般有先见之明、胸有成竹!要……要不是阿藏机敏,周四姑娘就保不下来了!”
一句“先见之明”,让谢珠藏和玄玉韫一起抬起头来。
玄玉韫立刻道:“父皇明鉴,儿臣和阿藏去集庆街上,正巧遇到有人恶意在阿梨家的铺子里生事。当时儿臣就叮嘱过阿藏,切莫往人多的地方去,免得摔倒被踩踏。”
扈昭仪一听玄玉韫这么说,马上就收敛了暗藏的锋芒,违心地夸道:“原来坊间夸的那智断案的小公子是殿下,难怪阿藏如此机敏,是有殿下的指点呀。”
“好了好了。”玄
汉帝无奈地给扈昭仪递帕子:“别哭了,嗯?孩子们不都好好地站在我们面前么。只是程小郎君那儿……”
“臣妾已经命人送礼过去了,程小郎君也是个福大命大的。”扈昭仪娇柔地抹了抹泪。
“朕也命人去查过了,看来就是个意外。”玄汉帝对玄玉韫和谢珠藏叹了口气:“朕让你们来,也是知会你们一声。”
玄汉帝说着,示意高望把奏章交给玄玉韫。
玄玉韫翻开奏章,粗略地扫了一眼,就沉声道:“儿臣明白。”
他焉能不明白。
玄汉帝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好了,朕给你放两天假,这两日就不必去文华殿了,好好在毓庆宫休息吧。”
“臣妾那儿有一株百年的老人参,是陛下赏臣妾的,殿下和阿藏且带回去泡水泡汤喝吧。”扈昭仪紧接着道。
玄汉帝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呀你呀。罢了,你们就领了扈昭仪的好意,回去吧。”
玄玉韫和谢珠藏都没有多说,简单地应了下来,就退出了养心殿。
他们才从养心殿走出去,就看到三皇子手中提着食盒,迎面而来。
玄玉韫脚步一滞。
三皇子的生母身份低微,是趁着昭敬皇后怀孕,爬床的宫女,这导致三皇子在宫中一向跟个隐形人似的。这还是第一次,玄玉韫在养心殿外遇到三皇子。
“二哥。”三皇子木愣愣地向玄玉韫行礼。
玄玉韫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父皇心情不好……”三皇子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
玄玉韫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笑,但这抹笑容转瞬即逝。玄玉韫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颔首道:“有心了。”
玄玉韫说罢,只觉得跟吞了苍蝇似的,带着谢珠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养心殿。
*
玄玉韫和谢珠藏一回毓庆宫,玄玉韫的脸色就彻底地沉了下来。
谢珠藏抿了抿唇,亲自给玄玉韫斟茶,然后在他的茶盏里,舀了两勺五倍子花蜜。
玄玉韫皱着眉头推开杯子:“你这蜜也加的太多了,也只有你才喜欢这样的蜜茶。孤不要。”
谢珠藏拿小勺搅了搅,舀了一勺,坚持要递到玄玉韫的唇边。
玄玉韫瞥她一眼,尝了一口,嫌弃地道:“太甜
了。”
“甜……才不苦。”谢珠藏轻声道。
玄玉韫嗤笑一声,自己拿了小勺,舀了一勺递给谢珠藏:“张嘴。”
谢珠藏多乖呢,当即就张了嘴,饮了这一勺蜜茶。然后她也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太、太甜了点……”
玄玉韫乐了,他把勺子丢进杯盏里,伸展了身体,整个人紧绷的不悦,好像也随之流泻而出。
谢珠藏这才笑了,她重新换过一杯茶,对玄玉韫道:“我要……开始练、练、练绕口令了。”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一急,就、就说不出话。”
这几次,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仅仅在西殿练笑话,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她足够伶牙俐齿,方才在养心殿,就不会让扈昭仪还敢这么明着给玄汉帝上眼药。更不用说赏梅宴、上元节发生的事了。
玄玉韫抿了抿唇,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应下来。
然而,谢珠藏目光坚定地道:“我要……在……萱、萱椿亭练。”
玄玉韫一愣。萱椿亭是继德堂后小花园里的一座亭子,毓庆宫的宫女和宫侍来来往往,经常会路过那儿。
“你要在萱椿亭练绕口令?”玄玉韫又问了一遍,他有些难以置信。
谢珠藏点了点头,看着玄玉韫,掷地有声地道:“对。”
玄玉韫拧起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槐嬷嬷领着两队人走了进来:“姑娘,翊坤宫和延祺宫派人来了。”
槐嬷嬷那表情还挺稀奇,像是憋着得意却又要故作端庄严肃的模样。
翊坤宫的大宫女玛瑙抢先行礼笑道:“谢姑娘画舫上受了惊,昭仪娘娘特命婢子来给您送安神礼呢!”
“这是一柄翡翠灵芝式如意,婢子也不懂,只知道是整块儿翡翠雕成的。”玛瑙命小宫女恭敬地将托盘捧到谢珠藏的面前。
玛瑙说是不懂,但是只一句“整块翡翠雕成”就足以说明这柄如意的珍贵。更不用提它翠色鲜艳,碾琢精美。
玛瑙又让人将另一个托盘呈上来。
看到那柄翡翠灵芝式如意还没什么,等槐嬷嬷看到这托盘里的手镯时,忍不住道:“好香!”
这是木镶金手镯,内圈是金制,木面上则由小金珠镶嵌成“福”字纹。宫女将它呈上来时,香气四溢。
玛瑙得意地暗瞥了蒲柳一眼,朝槐嬷嬷颔首道:“嬷嬷慧眼,不愧是姑娘的身边人。这是一对伽南香木镶金手镯,都说能驱邪避祟。”
玛瑙说罢,又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很是哀伤地道:“昭仪娘娘也说,这点儿微薄之礼,是万万不能补偿谢姑娘受惊的份的。”
“本是皆大欢喜的画舫赏灯,却被不知道哪儿窜来的小船搅了局。昭仪娘娘连着几日没有睡好,愁得青丝都断了几根。”玛瑙说着说着,已是泫然欲泣,叫人见者伤心听者落泪,就连槐嬷嬷都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玄玉韫听罢,冷淡地道:“扈昭仪居于翊坤宫,深居简出,此事与她不相干。”
玛瑙一喜。
作者有话要说:扈玉娇再蹦跶也没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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