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的咖喱确实是昨天做的。咖喱这种东西往往是第二天的比第一天的好吃,所以叶棠昨天刻意做多了点儿，把今天的份儿也炖上了。
今天唐笑和白北诚没有知会一声就找上了门,原本够叶棠一个人吃两顿的咖喱就不够三个人吃了。于是叶棠拿了西蓝花和杏鲍菇出来,西蓝花焯水控水，杏鲍菇将将炒熟,跟着把这两样容易入味的蔬菜加进咖喱里炖着。
炖上了咖喱,叶棠淘米煮饭。新式电饭煲的快煮功能能让白米饭在十分钟内上桌。在咖喱炖好前还有时间,叶棠又快速地做了一道水果沙拉。
托着腮痴痴地看叶棠忙碌，唐笑一时间忘记了网络上那些流言蜚语。
她从生出来就没被妈妈带过一天,“妈妈”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她没有半分概念。当然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毕竟这时代，绝大多数父母都是让保姆或者是保姆机器人来育儿的。亲自育儿的父母要么是没钱请保姆、买保姆型育儿机器人,要么就是崇尚自然,觉得活人就是比机器来得高贵。
在家外面，她周围的孩子大多没什么区别。来接孩子的不是保姆、保姆型机器人就是警备型机器人。在家里……现代人不怎么关心别家的事情。除非你是公众人物,或者是拿自己**卖钱的直播UP主。
周围没人嘲笑过唐笑没妈这件事。只是偶尔,真的只是非常非常偶尔的机会，唐笑会在见到同学朋友被双亲接走时感到羡慕,甚至有点小小的嫉妒。
后来唐笑靠着同学直播她现场演奏数百种乐器出名了。在艺术创作基本被AI包揽,虚拟明星偶像基本取代真人，虚拟明星虚拟偶像的粉丝们已经在为虚拟明星虚拟偶像争取“人权”的这个时代，她被人捧到天上,她被万人、十数万人乃至几百、几千万人跪舔。她开始膨胀，她开始把自己的羡慕嫉妒解释为：自己这样过着完美生活的有名人怎么能有不如他人的地方呢？
她说想要妈！她就该有妈！
话虽如此，唐笑也不是对着什么人都能叫妈的。她租过陪人角色扮演的专业人才，也试着和倒追她爸的女人吃过饭。但是不行，她无法在那些人身上找到妈妈的感觉。……虽说她自己也不明白“妈妈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就在此时此刻，看着叶棠在厨房里忙碌，唐笑居然有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觉得：妈妈，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但在看到叶棠端出的朴素午饭后她这种念头又没了。
咖喱看上去就是一片黏糊糊的褐色。白米饭根本做不到粒粒分明。水果沙拉不就是把水果切碎加点菜叶儿葡萄干？
唐笑没什么好气的叉起半个草莓往嘴里送，嘴里说着：“我戒糖，我不吃淀粉和碳水。会发胖的。”
白北诚又是一窒，他快跪下来给女儿磕头要小祖宗别再惹叶棠嫌弃了。
叶棠笑笑，也不劝唐笑，只道：“你吃的草莓，糖分可比同样重量的米饭高。”
刚把草莓吞下的唐笑差点儿没噎住。
叶棠垂着睫毛，拿起勺子自顾自地吃起了咖喱：“认为水果比米饭健康，认为肉比蔬菜邪恶，这都是旧时代的观念误区。经过人工培育的蔬果为了更符合人类的口味偏好，许多都成了高糖品种。米饭虽然仍然是淀粉，淀粉会被淀粉酶转化为糖源，糖源会被人体吸收，不过现代的米饭已经被改良得和过去的杂粮一样是缓释的了。”
“肚子饿的基础原理是你血液内的糖含量低于一定程度，触发了身体的报警功能。高糖水果能补充糖分，但因为容易消化，会让人更快的饥饿下来。饿得快，补充的次数或是数量就会跟着增加。如果你之前一直靠吃水果减肥——”
后面的话不用叶棠说了。唐笑已经找到了自己怎么都瘦不下去的原因。
“那我不吃了！所有的碳水淀粉水果！我都不吃了！”
把叉子拍在桌上就起身，唐笑还来不及拽着白北诚让他和自己一起走呢，就听见叶棠道：“人体运动，尤其是脑力运动需要消耗大量的糖分。过度戒糖会使思维迟缓、集中力和注意力下降。并导致情绪低落，甚至是精神抑郁。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
唐笑差点儿没被叶棠气吐血。更拆她台的是叶棠做的咖喱太香了，她刚才就被那香气勾得胃里咕噜噜叫了好一阵。只是碍于自制力，碍于身为“明星”的“职业操守”，她强忍着想要大快朵颐的冲动，选择了自己以为健康的水果吃——虚拟明星虚拟偶像可不需要花费什么努力就能维持形象。与此相对的是真人“劣化”的速度很快。唐笑才刚二十出头，网络上已经有不少声音在嫌弃唐笑手臂、腰肢居然比虚拟偶像粗，唐笑和刚出名时比起来已经老了。
这不争馒头争口气，刚才还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一堆人攻击自己外貌劣化速度快的唐笑憋着一口气，就想变得比谁都光鲜亮丽，好狠狠打烂这些人的大饼脸，要这些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然而半个草莓下肚，名为食欲的馋虫被勾醒了。不管唐笑自己怎么想，唐笑的胃是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哀嚎。“咕噜噜～～”的声音听在唐笑耳朵里几乎是石破天惊、响彻天际。
摁着自己胃的唐笑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还好为了遮痘她粉底上得厚，这会儿脸看上去只是淡淡发红。
“长时间让身体处于饥饿状态，身体会减少肌肉并积极囤积脂肪。健康管理程序没有提醒你吗？”
叶棠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关心也没带着嘲讽，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我——”
不好意思说自己嫌健康管理程序一会儿提醒自己这个一会儿提醒自己那个，自己去和同学吃个饭，去和朋友喝杯酒健康管理程序都会一一发出警告，搞得自己烦躁到得不行，唐笑道：“可能是我健康管理程序坏了！”
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叶棠不置可否。
倒是白北诚紧张地把女儿拉坐下来，道：“笑笑，快吃吧！难得你……难得宋小姐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午餐。再不吃要凉了……凉了多可惜？”
“没关系。凉了热过还能吃。”
叶棠的潜台词就是：“你唐笑不吃，我自己吃。”
唐笑有点生气，她既觉得叶棠小气、抠门儿，又因为想起叶棠资料上的内容而有些难过。
因为被冷冻了三十三年，叶棠没了奖学金。她想勤工俭学也难。一是目前她成绩方面的实绩不够硬，相对轻松的家教工作没有人愿意让她去做。二是由于要判断她有没有资格继续留在科大，学校希望她能花更多的时间在读书上。打工除了事先就已经和诺氏签好的合约外，其他的一经学校发现，学校就有权开除叶棠。
诺氏给叶棠的现金不少，可如今的大学除了要交学费、书本费和杂费，还有其他多项可观的费用。就连没去上大学的唐笑都知道大学生从入学开始就要交社保费用，避免将来自己遇到重大伤病事故时靠个人的力量交不起治疗费。
两百万现金，听起来多，用起来少。面前这人没有亲人能依靠，她只能靠自己。她会小气、抠门儿些，那也是正常……
天人交战了三十秒，唐笑到底还是坐下来拿起了勺子。
她眼含怀疑的把黏糊糊的褐色咖喱塞进嘴里。然后——
好吃！居然好吃！还是特别的、好吃！！
胡萝卜和马铃薯入味极了，还又软又化。西蓝花还有点硬的，但反而让人有饱腹感！淡淡的番茄酸味、咖喱的浓香和冲上鼻子的辣味令人精神一振，她分不出来的那什么蘑菇特别鲜！还QQ弹弹的，说不出的好吃！
清爽的水果沙拉也很配咖喱。每到舌头鼻子因为接触过多浓香的咖喱而有些麻痹时，来上一口酸甜清爽的水果沙拉就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明知眼前是糖山，唐笑偏向糖山行，她已经是糖分的俘虏了。
白北诚第一次看到女儿吃东西时满眼都是小星星。女儿年纪小的时候也挺爱吃的，但他因为老婆身体不好、还有工作繁忙很少陪在女儿身边。等到女儿进入青春期，她个爱美的小姑娘再也不敢放开了吃。后来女儿出名了，她真是多吃一口都有罪恶感。出席各种派对和宴会，女儿吃到再美味的东西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因她是时刻都该保持优雅风度与清高仪态的“名人”。
唐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咖喱，对着那像被舔过的盘子，她自己都觉得害臊。
见到女儿能吃，白北诚很开心。叶棠做饭时没能给叶棠打上下手的他自告奋勇地收拾了餐具，让叶棠坐着和女儿聊聊天，自己去洗碗。
对着叶棠扭扭捏捏了半天，唐大小姐总算打开了话匣子：“你做饭还行……你来做我妈，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你那些寒酸的衣服，得换掉。还有你得去和我经纪人打个招呼。我经纪人很喜欢美食、……不是，我是说我经纪人很能吃，你好好做点什么吃的给他，他那一关八成就过了。啊，只做我经纪人的份也不行。我在的那家经济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我师姐师哥，师姐师哥们平时都对我挺好的，会抬举我，还会指点我。给我经纪人带吃的，也得给我师姐师哥还有别的经纪人也带上……”
吃完了午饭，叶棠慢条斯理地喝着薄荷茶。对于唐笑的自说自话，她是全部听完了才放下杯子道：“我不会拿吃的去收买你经纪人。也不会做吃的替你给师哥师姐们做人情。”
“啊？”
唐笑呆滞了快有十秒才反应过来。她不大高兴地想要告诉叶棠：即便她从基因角度上是她妈妈，对待她的经纪人还有师哥师姐叶棠也必须有礼貌。否则经纪人和公司不高兴了，就算“母女姐妹花”再有爆点，她也没法做她的妈妈。
“你要觉得亲手做吃的麻烦，那我出钱找人给你打下手。但东西还是得你亲自送到我经纪公司——”
叶棠一掀眼帘，唐笑的话就自动中断在了她的口中。
“唐小姐，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会做你.妈妈。”
叶棠心平气和地站起身来，向着唐笑道：“请回吧。”
洗完碗的白北诚一出厨房就看到叶棠对唐笑说“请回”，围裙都还没脱的他连忙跑上前去，青着脸问叶棠：“是不是笑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替笑笑对您道歉！请您不要和笑笑计较，她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事——”
叶棠上下打量了白北诚一眼，她能理解唐笑为什么会被养成现在这个性子。
诚然，当爸的会替女儿道歉是一件好事。但要是当爸的替女儿包揽了所有的错误，女儿又要从哪里认识到自己错了，自己需要反省呢？
如果说唐笑人不坏，只是那颐指气使的性格与娇气的脾气令人受不了。那把女儿养成这种脾气，还屡屡为女儿开脱的白北诚则比唐笑恶劣十倍。因为他让女儿活成了没有他擦屁.股就无法正常生活的样子。
可父母能为儿女擦一辈子的屁.股吗？
也无怪乎当事情发展成白北诚无法控制的情况，唐笑会因为网络暴力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被白北诚以保护的形式溺爱成个幼稚鬼的她只会用最极端的方法来痛斥不公，来一了百了，她的内心之脆弱，真的就等于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唐小姐今年是二十岁，对吧？”
叶棠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她整个人都带给人一种静水深流的静谧感。
偏偏，她说出的话直接击中了白北诚的心，让白北诚无地自容。
“我二十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卖给了中介。被迫服了大量的催卵素，然后躺在了手术台上。”
同样都是二十岁，唐笑这个拿鼻孔看人的娇气包还被白北诚称作“孩子”。而躺在手术台上被人用钢针捅穿内脏的原主却被认为是“有资格主宰自己身体、可以卖卵的成年女性”。
在身体年龄二十一岁的叶棠面前，白北诚凭什么对着叶棠和唐笑双标，说唐笑“还是孩子”，要叶棠包容唐笑？
“对、对不起，我……”
白北诚讷讷的，察觉到自己为了包庇女儿所说的一句无心之言对叶棠已经是莫大伤害的他找不出话来为自己辩解，在专业内容上很是明晰的头脑也是一片混乱。
“你道什么歉！？人家不给我做妈是因为你吗！？是我不配！”
冲着自己爸爸吼，唐笑也来气了。
她这人最恨的就是被拿来和别人比较。因为每次和他人比较，她都是会被比下去的那一个。
别家的孩子谦虚、能干、成绩好。她呢？她只能凭着点玩乐器的小聪明来吃青春饭！
是，对，没错！她就是那个天底下最差劲的女儿！她就是全世界那个最不成器的孩子！她和面前这苦大仇深的农村女比起来简直不要太辣鸡！
她腆着一张脸来见人家，也不想想自己希望人家能给自己当妈，人家心理年龄二十一能接受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吗！？
她不配有妈！
她唐笑，这一辈子就不该去妄想自己也能有妈妈疼，像那句歌词里一样：“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323:41:58~2020-05-2423: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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