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姐坐在床边叠衣服,她叠得很慢,神情也是呆滞的。
小姐回了A市，听说韩家已经给她办了转学。想来她今后不会再回大学城来了。
韩家人让她继续留在大平层里，说是家里人都忙,没人有空管这大平层转手的事情。等这大平层卖出去或者租出去了,她就可以结了剩下的工资走人了。
小姐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不是她的妹妹更不是她的女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份工结束了,她去找下一份工来做就行。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
这些道理郑姐都懂，只是吧,她这心里总归有那么点酸酸的、疼疼的。
四年,她照顾了小姐四年。这四年的时光哪里是这么容易割舍的？她满脑子都是初见面时那个任性暴躁的小姑娘对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还有上个月她送小姐到机场时，小姐笑着对她说：“郑姐再见。”的温柔模样。
鼻头一酸,郑姐眼眶就湿润了。怕自己的眼泪弄脏了洛丽塔洋装，她连忙停下打包衣服的动作，冲出房间去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
郑姐听到门响的时候,她刚洗脸出来,脸上还满是冷水。
顾不得把脸擦干净，郑姐机警地从卫生间里跑了出来。结果她正好对上叶棠看来的视线。
“郑姐。”
叶棠笑着喊了一声,郑姐站在原地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张大了嘴巴：“小姐！”
“你、你怎么、不是回A市了……”
老实巴交的郑姐不善言词。她又为叶棠的归来欣喜，又怕她是再次得罪了家里长辈被“流放”到大学城这她嘴里的“穷乡僻壤”来。
叶棠走了过来，拿出小手袋里的手帕给郑姐，让她擦脸。
郑姐哪儿敢接叶棠的手帕？面前的祖宗用的手帕都是那什么爱马仕、巴博丽、香奈儿的。她上网查过一次,那些手帕一条好几千，贵些的甚至几万块！
郑姐拼命摇手，飞也似得冲回卫生间里拿过自己的大毛巾。她擦脸的动作之用力之粗鲁，直把自己脸都擦红了。
叶棠也不勉强郑姐。人和人相处，想要彼此都过得舒服，那就尊重对方，不要勉强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郑姐觉得用习惯的毛巾更好，那再贵的手帕也比不上她用惯了的毛巾。
“小姐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刚下飞机从机场过来的？飞机餐你吃了吗？肚子饿不饿？你要提前知会一声儿，我给你炖汤啊。”
郑姐就像妈妈一样唠叨，叨过了又面红耳赤地自我反省。原主是不喜欢她这么多话的，所以她跟在叶棠身边时都是尽量闭嘴。这回是郑姐太久没见到叶棠，又突然见到了她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的叶棠，这才没绷住。
“我现在还不饿。待会儿我们出去吃。路上我已经订好了馆子。……不说这些。”
叶棠忍不住笑意，她走过去，朝着郑姐柔声问：“我是来问郑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郑姐是大学城本地人。大学城被开发成大学城还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情。在这之前这里就是个小县城。周围全是农村。
县城长大的人，观念大多保守。许多人死都不愿意离开故乡，就怕自己成了没有根的浮萍。郑姐生长在这种环境里，叶棠不确定郑姐会不会跟着自己走。韩家人都觉得她想太多，一个保姆而已，韩家保证她薪水远超同行。叶棠只要张嘴说上一声，人家肯定上赶着找到A市来。她又何必自己再亲自回一趟大学城？
叶棠不是这么想的。
郑姐对原主的情分，那是早已超过了保姆对雇主的范畴。她值得叶棠给她尊重，更值得叶棠亲自跑这一趟。
郑姐忍了又忍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拼命吸着鼻子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点头。
叶棠的手帕终于派上用场了。
郑姐刚开始还在拒绝叶棠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待她听见叶棠说：“不光是A市，可能你以后还得跟着我去更远的地方。”她抽噎得直喘不过气来，也就没力气拒绝叶棠了。
“……去，我去。哪里我都跟着去！”
咧开嘴，郑姐乐呵呵地笑。叶棠见状一怔，也跟着笑了起来。
踏实、勤恳、真心诚意，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原主只当郑姐是平平无奇的小保姆，却不知自己错过了多么优秀而真挚的人。
叶棠替她的没眼光感到惋惜。
领着郑姐下了馆子回来，叶棠和郑姐一起打包她留在大平层里的洛丽塔洋装。回到A市她照样会穿洋装上学。
人穿衣服除了是为了保暖、保护皮肤，也是为了好看，愉悦自己。穿洛丽塔洋装使叶棠快乐，所以她会继续穿下去。
把打包好的洛丽塔洋装交给物流送回A市，再把大平层的出租托付给当地的房产中介，叶棠又在大学城里耽搁了两天。
她带着郑姐回A市这天，正好在机场与秦俊杰狭路相逢。
秦俊杰是从老家回大学城，叶棠是要从大学城飞A市。叶棠只是看了一眼刚从B口走出来的秦俊杰，就和郑姐前后走进了A口。
从叶棠的背影里感觉到了无言的拒绝，用力抿住嘴唇的秦俊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方才居然张开了嘴，试图对叶棠搭话。
你想对她说什么？你究竟还能对她说什么呢？
秦俊杰在心中质问自己。
这个假期他过得很不好。因为他在网络上的“出名”，无论是父母还是长辈看待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待一个麻烦。亲戚们说起他来也都是明褒暗贬，踩着他的痛处说事。
也正是因为被亲戚们反复提起他在实验高中里对韩诗曼做的那些事情，他才终于察觉到他对韩诗曼有多么过分。
韩诗曼在的地方他不去，韩诗曼坐过的位置他嫌弃。韩诗曼在食堂吃饭他宁愿去买小卖部的面包蹲在操场上干啃。
韩诗曼送他生日礼物，他拆都不拆就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韩诗曼手织围巾，不时满眼春意地朝着他这边偷瞟，等打好了偷摸塞他抽屉里不留名字。他直接扔给国字脸孙宇说捡到了抹布。那条围巾的下场是真成了挂在拖把旁边的抹布。
韩诗曼不喜欢他和其他女生走得近，他偏偏要亲切地教导韩诗曼之外任何来请教他的女生。他明知道韩诗曼是为了他才和其他女生打架，他还是在老师的面前指证是韩诗曼先对人家女生动的手。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一桩一件地想起来，秦俊杰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对一个比自己还小半岁的女孩子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
兴许，他是习惯了对她残忍。因为她总会双眼发亮地朝着他追过来。不顾一切地试图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直到网络上的瓜友们直白地指出：您就是那个助长整个学校对韩诗曼施行校园霸凌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才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或许不仅仅是在对韩诗曼表达出拒绝。
无论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确实带起了欺负韩诗曼的头。
秦俊杰想过道歉，可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韩诗曼的联系方式——韩诗曼给过他，他转手就给扔了，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女生有任何瓜葛。
韩诗曼也没有加入任何的学校相关群。不是她不想加，是她加过一次，却被踢了出来。再加时就没有管理员给她通过验证——她第一次加群，按照群规把备注改成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发觉“那个杀马特”“混进”了群里，管理员把她踢了出去，还截图在群里狠狠嘲讽了她一番。
秦俊杰亲眼目睹了这些前因后果，却从来没想过去制止。韩诗曼算他什么人，他凭什么为她去出头？要是自己为她出头了，他是不是会被起哄接受了杀马特的爱？
是的，他秦俊杰仅仅是为了不被同学起哄，就旁观了无数次因他而起的校园霸凌，成了默认校园霸凌是正义的其中一人。
当他因为被人调侃“杀马特又又又为你自杀了！我们俊杰魅力好大唷！”而烦躁的时候，他想到的从不是：“如果韩诗曼是真自杀怎么办？”、“如果韩诗曼真的自杀成功了怎么办？”他想到的只有：“是不是等韩诗曼真死了我才能耳根清净？”
现在回想起来，秦俊杰只觉得当初的自己薄凉得可怕。但凡他能用一种不太伤人的方式让韩诗曼理性地接受他不喜欢她的事实，同学之间的玩笑话也不会发展成语言暴力、校园霸凌。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反驳网友，说自己很无辜？
摇摇头，秦俊杰转过身背对叶棠离开的方向，迈步离开了机场。
——现在的他，连请求韩诗曼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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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就是他。”
“啧啧，这一脸凶相的……太吓人了。”
“谁知道实验高中会有这种人……唉，都不知道我家囡囡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
大学城.的某个小吃店里，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岁的阿姨们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国字脸孙宇万万没想到自己受不了爹妈的教训，出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都能被人指指点点。
他“刷”一身站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碰倒了椅子引发了一声巨响，害得阿姨们肩头都是抖三抖，他凶神恶煞地朝着阿姨们狞叫：“我是无辜的！我没有霸凌同学！我没有欺负韩诗曼！”
这几天同样的话孙宇也不知道说了几遍。他早已经失去了解释耐心，但他又不甘心被贴上一个“校园暴力”的标签。
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咆哮，朝着每一个指指点点他的人怒吼。仿佛只要他吼得够大声，他吼的内容就是真理。
小吃店的老板是个一米六的小胖子。被个头儿一米八的孙宇这么一吼，他身上的肥肉都在抖。碎嘴的阿姨们也都避出了店去，到了外头才敢说：“就这样他还说他没欺负同学……谁信呐！”
“就是就是！”
小地方八卦传得比什么都快。这又是个大妈大叔都会玩儿快手抖音的时代。尽管实验高中的学生集体霸凌富二代的新闻都下热搜半个多月了大学城.的大妈大叔们才后知后觉地从快手主播那里听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但这不妨碍大学城.的当地人认出了孙宇后对他指指点点。
孙宇从指指点点别人的那个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那个才知道什么叫他光是呼吸都能被人看作是污染社会。他好几次想去自杀，又因为怕疼怕死而自杀未遂。
这下可好，他爸妈气得狠狠扇了他一顿：“你以为你用死来威胁我们就有用！？当初你逼人家小姑娘去自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呢！？”
爸妈这话让孙宇想起自己摸去韩诗曼的个人空间里，在她写了：“好想死……”的说说下面留言：“你有本事倒是死一个给我康康！”还附了个滑稽表情的事。再想到近一个月来满坑满谷“祝福”他赶快自杀成功的网友，孙宇忍不住喃喃：“我没有逼她去自杀……我就是开玩笑、就是和她开个小玩笑……是她、是她自己——”
见事到如今孙宇竟然还是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在工作单位也没少因为儿子的缘故被指指点点的孙宇爸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把儿子的脸都扇歪了。
现在孙宇嘴里的牙缺了一颗，一到吃东西的时候那牙齿少了一颗的不适应感就在提醒着他这些天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恨父母，恨键盘侠，恨周围每一个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也恨叶棠，恨他的好兄弟秦俊杰——他明明是为了好兄弟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现在他被网暴！被全世界视为瘟神！他浑身上下都是骂名！他的好兄弟秦俊杰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一把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孙宇一脚踹开饭桌，吓得小吃店老板瑟缩在角落不敢问他要钱，也吓得门外的阿姨们纷纷又避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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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芝被父母带着去实验高中办了退学，回来之后她就钻进被窝里不出来了。
她妈妈见她这幅模样，在她房间门口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就再也不管她了。
——韩家以造谣、诽谤中伤、致使韩诗曼个人名誉受损、对韩诗曼造成了精神打击为由向实验高中_bot提起了诉讼。经过调查，警方确认实验高中_bot中造谣叶棠、带头霸凌叶棠的内容多是刘芝所发。于是刘芝很快收到了传票。
对还要脸的成年人而言传票尚且是不可承受之重，对刘芝这样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生来说传票就跟通往地狱的门票是一个意思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刘芝不满十八岁，还算未成年人。所以哪怕她造谣叶棠期末作弊的微博在删除前已经有好几万的转发，她也不用自己一个人背负所有造谣的代价。
与此相对的是，和和美美的刘家因为刘芝的所作所为变得乌烟瘴气。刘芝每天都能听见父母相互责怪对方生养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
刘芝精神状态极差，赌气说自己不想读书了。反正自己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今后一生都有污点了。
刘芝的父母本来就被女儿弄出来的破事搞得心力交瘁。这下可好，两人都被刘芝挑起了火气。夫妻两个一商量，真把刘芝带去办了退学，让她留在家里少出去丢人现眼。
窝在被子里的刘芝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如何，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搬弄是非，后悔沉醉在能几句话就煽动一堆同学排挤欺负一个她不喜欢的女生的莫大权利感里。
后悔自己去招惹了韩诗曼。：，，，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