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爷爷在给远夏发压岁红包的时候说了一句:“夏夏,按咱的虚岁算法,过了年就29了,可以谈对象了。”
这句话让远夏有些难受,也有些歉疚,他只能打哈哈:“有合适的一定谈。”
说着看了郁行一一眼,这是远夏这一年里最大的憾事,不能把自己的爱人光明正大介绍给爷爷。
守完夜,两人上床睡觉。郁行一从身后拥住远夏,在他肩头闷闷地说:“对不起,让爷爷失望了。”
远夏转过身,抱住他,吻他:“不用说对不起。长辈们都希望孩子能够活成人类的终极目标,要健康快乐,学业有成,事业通达,家庭幸福,子女成双。但世事哪能事事如人愿呢,长辈们自己也做不到,能做到其中一两点,就已经很好了。所以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让爷爷高兴了,纵使有那么一点遗憾,他也能接受。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完美未必是好事。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不过好在爷爷也不会常跟他们念叨这个事,两人只能怀揣着歉意,继续让老人失望着。
今年还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家里有两个大学生,远夏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平安度过。
远冬和远春返校开学之前,远夏拉着他俩深入聊了几次,故意找出社会当下各种现象让他们发表看法,兄妹几个进行讨论。
远冬跟远夏预想一样的,思想比较成熟,看问题比较理性,不流于表面,能抓住事情的本质。
但他同时也很理想主义,认为社会上出现的各种贪腐乱象背离了党的初心,或者说,他们就是一堆混进队伍中的渣滓。
远夏赞同他的说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乱象是应该批判的,并且需要整治,但一个国家过大,整肃起来有难度,需要时间。
远夏同时提醒他,要用唯物、辨证、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尤其要通过纵向和横向多方面去比较分析问题。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远冬,到时候他恐怕还得和他辩论上好多场,必要时还得跑到北京去堵他。
远春倒是对这些懵懵懂懂的,她对这些话题积极性不太高,争强好胜的她一心扑在学习上。
她班上有个极为优秀的男同学,据说成绩是可以上清华的,但是一腔爱国热情让他选择了国防体系的哈工大。
因为这个男同学曾经发表过有点轻视女生的言论,远春就跟他杠上了,较着劲在跟对方比赛呢,学习劲头比上高三还足。
远夏听她提起过那个男生,那男生估计有点大男子主义,认为女人不应该当兵打仗,当兵打仗都是男人的事,此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尊重女性的言论与行为。
远夏觉得,远春的大学生涯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竞争对手,她的大学应该会过得分外充实。
远春还小,又在学术氛围比较浓的哈工大,她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远冬在北京,又是比较闲的大四,倒是个不确定因子,自己得多花点时间才行。
远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理论知识,实践还远远不够,需要去资本主义社会多锤炼几年,才能更客观冷静地看待世界。
开工不久后的某一天,郑松柏郑工打电话通知远夏,让他某个时间去火车站接人。
老爷子过来了,没有坐飞机,他说是认为飞机不安全,万一出事就没法挽回,还是火车安全。
大抵干机械的人在工作中看多了失误操作以及次品的诞生,所以知道任何机械事故发生都存在可能性,对他人制造的机器的信任度往往不那么高。
前两年美国不就有一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后爆炸,机上七名宇航员全部遇难,那可是投资十几亿美元的项目。
远夏觉得,老爷子应该是在帮自己省钱,他知道郑工并不排斥坐飞机。
就算是坐软卧从沈阳到越城,花费也就是两三百元,郑工坐的还是硬卧,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远夏接到郑工的时候,他胳膊上还挂着厚厚的军大衣,老爷子满意地看着午后的春阳:“南方果然舒服啊,这天气实在是暖和,都穿不上棉袄了。”
远夏接过他的行李,说:“郑工,那是您运气好,这两天天气突然转暖,事实上,南方还有倒春寒,棉袄还是能穿的。”
“是吗?那我来这边,老天爷都这么给面子吗?”郑工笑呵呵地说。
远夏笑着点头:“对,说明我们越城热烈欢迎您。”
“你小子也忒会说话了。”郑工笑眯了眼。
远夏说:“郑工,目前厂里的产品研发都在越大进行,您是愿意我给您在越大附近租个房子,还是住行一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
郑工说:“还能住学校教职工宿舍?那肯定住学校舒坦啊,吃饭什么的有食堂,洗澡肯定还有集体澡堂对吧?”
远夏笑着说:“对。住学校的话生活就比较便利。”
“那就住学校,退休了还能体验学生生活,这不就是返老还童了吗?我喜欢。”郑工说。
远夏说:“那先回我家住下,给您接风洗尘,休息两天再搬过去。”
“行!”
郑工到了郁行一家的小院,啧啧称奇:“你家居然有这么大的院子,以前家底不薄吧?”
远夏说:“这不是我家的,这院子是行一的,他家是书香世家,爷爷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父母在美国留过学。”
郑工倒是惊讶了:“还真是书香门第,难怪能修这么漂亮的宅子。他的家人呢?”
远夏说:“都在外地工作,目前就他一个在越城。郑工您住这屋吧,我已经给您铺好了床。我先给您烧水洗个澡,您再好好睡一觉。”
“好!好!”郑工显然很喜欢这个小院,“这水缸里养了鱼,还种了荷花?留得残荷听雨声,你们南方人就是活得雅致,会享受生活。”
“对,种了点,不然院子里就太单调了。”
晚上,远夏亲自下厨,在家里为郑工接风洗尘。
郁行一将屈俊清教授也请到了家里,他跟屈教授聊起郑松柏的时候,屈教授居然从自己家的老照片中翻出了一张在莫斯科红场拍的中国留学生合影,上面就有郑松柏,所以也算得上是故人了。
远夏将梁洪昌也叫了来,毕竟将来生产和研发是要紧密配合的。
屈教授带了那张合影过来。当年拍过这张照片之后,郑松柏就去了东柏林,没能拿到这张照片,所以还是头一次看到。
两位故人隔了将近四十年才见面,自然不禁唏嘘,两人戴着眼镜凑在一块儿辨认照片上的老友,更多的是感叹,因为早已物是人非。
因为屈教授的缘故,郑工对住到越大去就更为期待了。
饭桌上,屈俊清给远夏和郁行一提了一些建议,郁行一将自卸车申请为自己的研究课题,远夏则是唯一的资金赞助商,以后还可以申请863计划专项,争取税收优惠政策。哪怕是给学校分一部分利润,也都是合算的。
其实这也是远夏目前计划的,在学校做研究,人力资源丰富,哪怕是他还没招到足够多的工程师,也不会缺干活的人。
郑工一到,项目就可以立项启动了。前期当然是先做设计图稿,学校实验室也能为项目提供一些试验检测场所。
但远夏还是得抓紧时间筹钱买地建厂房,还需要购置大量生产加工设备,这些都需要很多钱。
不过他觉得,最迟应该在春季广交会后,飞蝶就会过来跟他谈技术转让,毕竟利润分成费用太高了。
事实上,没等到春交会,飞蝶就打电话过来谈技术转让了,要求减价。
远夏同意让步,让飞蝶的负责人来越城面谈。
飞蝶来了好几个人,远夏只带了梁洪昌和秦林,双方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最终以3800万达成转让协议,且不是独家的。
飞蝶本来还想要独家转让技术,远夏当然不能同意,自己目前还得靠这个吃饭,哪能把饭碗给卖了,更何况还有立人。
以飞蝶的国民度,只要产品质量过硬,击败同行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们完全没必要买断。
跟飞蝶签订合同之后,远夏立即给薛贤打电话,1500万将技术转让给立人,可以分期付款。
薛贤听说3800万转让给飞蝶,1500万转让给自己,还可以分期,当然立即同意了。
既然技术都转让了,就不怕多卖几家。远夏又联系了另外几家缝纫机厂。又有两家经营状况良好的厂子买了转让技术,每家都不低于1500万。
所以这一轮下来,远夏账面上多了几千万,至少目前是足够他办厂买设备了。
1989年开年之后,国家颁布了私企整治通知,社会舆论对民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讨伐声非常大。
原因是去年物价闯关失败,物价暴涨,许多在国企和事业单位工作的人都发现工资养不起家了,私企业主和个体工商户改开之后这些年里野蛮生长,成了社会富裕阶层,他们完全不受涨价影响。
而这些人原本主要都是社会底层的无业游民和农民,这就让体制内的人心态失了衡。
掌握话语权的人恰好又是这群体制内的人,他们在报纸上对私营业主口诛笔伐,将整个矛头都指向了他们。
加上从开年后,国家彻查偷税漏税,以及整顿影响国有企业正常运转的新兴企业,所谓影响国企正常运转的私营企业,是指那些抢占生产资料的民营企业。
一时间整个社会的私企和个体工商户都噤若寒蝉,停业的停业、厂子送集体的送集体,私企发展进入了寒冬。
行远正常纳税,也不在整顿的新兴企业范围内,倒是不受影响,不过也还得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发展,免得成了被打的出头鸟。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在某日本汽车厂干质检的人,他说他打死不买他们自己品牌的汽车。
改革一波三折,也是这一年,吉利汽车的老板把自己的厂子送给了乡政府,不过后来又拿了回来,放现在简直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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