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是高考日,也是一年中最热时节的开端,马上就要入伏。
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六点不到,明晃晃的天光便已从窗棂中透射进来,落在酣睡人的脸上。
不等闹钟响,远夏便睁开了双眼,想到今天要考试,无心再睡,起床准备!
最近远冬怕影响哥哥的睡眠,主动要求回家打地铺了。
远夏开门出来,看见马建设坐在青石台阶上发愣,听见开门声,扭过看过来,哭丧着脸:“我做了一宿噩梦,梦见考试题目全都不会做,吓醒了。怎么办?这个兆头也太坏了吧!”
远夏笑着安慰他:“梦都是反的,不可能一道题都不会做,一定能考上的,加油!”
据说做什么梦不要紧,关键的是给你解梦的人怎么说。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暗示,远夏自然不会顺着噩梦添油加醋。
马建设果然得到安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说的没错,不可能一道题都不会做,加油!”
远夏知道马建设这一次并没有考上,他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中专的,不过这话怎么会告诉他。
两人骑车回到家中,各自的家人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
远德厚给远夏准备的是两个鸡蛋,一大碗肉哨子手擀面。老人家睡眠少,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知道今天是大孙子的大日子,所以准备了丰盛的早饭。
远夏笑着说:“爷爷,我吃不了这么多。”
盛面的碗是个大海碗,这一碗面起码有五两。
远德厚说:“怎么吃不了?我年轻的时候比你饭量可大多了。一顿能吃八个馒头,还能喝两晚稀饭,也才将将饱。”
重阳仰着头,看着爷爷:“爷爷,你真是个饭桶,我只能吃两个。”
远冬在弟弟头上敲一下:“你是个傻子吗?饭桶怎么能形容自己家里人,那是骂人的话。”
远春抗议:“二哥,不要敲阳阳的头,会把他真打成傻子的。”
远夏看着一大早也都不睡懒觉的弟弟妹妹们,笑了:“阳阳拿碗来,我分点面条给你。”
远德厚说:“别给他,你吃饱了才有精力考试。我今早上擀了不少面,大家都有份,我们晚点吃。”
远夏说:“爷爷,吃太饱了容易瞌睡,脑子不清醒。”
远德厚瞪圆了眼睛:“哪有这种说法!”
远夏笑眯眯地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吃完饭,血液都朝胃部集中忙着消化,脑子供血不足,就没那么清醒了。平时吃饱了犯困就是这么回事。爷爷您也不想我因为吃得太饱发挥失常吧?去,阳阳,拿碗来。”
远德厚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重阳见爷爷没做声,这才去拿碗,他早就闻到面香,馋得咽了好多口水了。
远夏给重阳拨了一小碗面,给了弟弟一个鸡蛋,这才自己吃起来。
吃饱喝足,远夏检查好考试物品,和马建设一同出门。
两家的大人小孩都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大哥(夏夏、建设)加油!祝你们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马建设回头看了一眼,说:“我怎么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呢?”
远夏忍不住哈哈笑:“我们没那么悲壮,大不了从头再来呗。”
当然,这话是说给马建设听的,他是不会复读了,大不了,还走上辈子的老路。
他们的考场就在自己学校,肃阳的高考考点都设在县城,各乡镇高中的考生,报考的知青们,都汇聚在这里。
恢复高考后,有大量下乡知青报考,试图通过这个渠道回城。
报考人数非常多,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依旧有很多知青报考,竞争异常激烈。
考场管理虽没有后来那么严格,也还是非常严的。
天气热,教室里没有风扇,除了文具和准考证,别的都不能带,所以想扇个风都只能靠手。不过考试如此紧张,也没空去扇风。
往往一场考试下来,坐着的凳子都是湿的。
每一场考试都是对身心的双倍考验。
语文、物理、数学、化学、政治、外语,远夏一场一场给它们拿下。
到9号的时候,终于变了天,凌晨下了一场大雨,将暑气滤去了许多,最后两场考试是在凉爽中度过的。
考完之后,远夏回到家,吃了一碗凉面,洗了个冷水澡,倒头就睡。
从天不黑一气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多,睡了将近12个小时,终于才缓过劲来。
远夏心里很满足,虽然高考几近扒了一层皮,但感觉人生那个圆又添上了一笔,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圆满的。
他觉得考得还行,不会做的只是极少数。
考完高考,远夏就得想着挣钱了。
这半年爷爷干了不少事,除了接木工活,卖过瓜子,还卖过煎饼,天热之后又开始卖冰棍,只要能挣钱,他都愿意去试。
也真是难为他了,这么热的天,他又没骑车,背着一个泡沫保温箱走街串巷,丈量着肃阳的每一寸街巷。
孩子们都心疼爷爷,觉得太辛苦了。
远德厚则满不在乎:“这算啥?咱是农民,谁不是太阳地里晒出来的,夏天照样得下地干活,还半点遮拦都没有。我上街卖冰棍,还能挑着阴凉地里走。”
远冬说:“爷爷,我已经放暑假了,以后我去卖冰棍,你在家歇着。我骑自行车,反正放假了我哥也不用车了。”
远德厚不愿意让他去:“恁热,孩儿你去可使不得。”
“为啥我去就使不得?你使得我也使得!我都12岁了,暑假后就是初中生了,我能卖。”远冬坚持,又看着远夏,“哥,你说呢?”
远夏看着那对一样倔强的祖孙:“让冬冬去吧。”
一旁的远秋发话了:“哥,我去吧。”
远夏对远秋说:“小秋你不能去。你身体太虚弱了,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远秋说:“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每天都按照你说的跑一千米,最近连个喷嚏都没打。”
远夏看着脸色确实红润了不少的远秋,说:“那也不行,女孩子家家,不干这个。那么大太阳,男孩子晒黑一点没事,女孩子不能太黑了。”
远秋小声抗议:“不是黑了才健康吗?”
远夏笑着说:“重点也不是这个,主要女孩子在外边容易受人欺负,万一碰上个小流氓,你怎么应付?”
远秋胆子小,长得又文静漂亮,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青年爱慕的对象。远夏驱赶狂蜂浪蝶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出去受人欺负。
一旁的远春说:“就是,昨天我和姐姐去买东西,就被一个男的拦住了。”
远夏扭头看着妹妹:“谁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远冬激动起来:“是哪个流氓?我和大哥去教训他!”
远秋红了脸,急忙分辩:“没谁,不是流氓。那人是我同学,跟我说了几句话。”
远春说:“他还给了姐姐一封信。”
远秋不仅红了脸,耳朵和眼睛都红了:“我没收。”
远春补充:“嗯,姐姐没要。那人一直追上来,吓得我们飞快跑回来了,东西都没买。”
远夏看着远秋已经开始流泪,赶紧伸手摸她的脑袋:“小秋,别哭,哭什么?哥和爷爷都没说你什么。这又不是做错事,就算是收了也没什么事儿。春儿,以后说话不能说半截,要把话说完,话没说完,会不小心伤害到别人,知道不?”
远春也没想到说了实话,居然惹得姐姐哭了起来,也吓了一跳,九岁的她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她只能点头,怯怯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她伸手去拉远秋的衣角。
远秋用手抹眼泪:“没关系。”
远夏教育弟弟妹妹的时候,远德厚一直没插嘴。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远夏一直都有大哥范儿,教育弟弟妹妹都头头是道,以理服人,远德厚觉得他比自己教育得更好。
于是卖冰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交给远冬去卖。
远夏并不担心远冬的安全问题,这个年代车辆稀少,基本不会有交通意外,叮嘱远冬多注意一点就行。
远夏早就在考虑暑假该做点什么赚钱,赚钱的门路很多很多,到处都是机会,不过一不留神就会踩红线。再有就得解决货源的稳定性,思来想去,他决定跟着马安民出去转转。
马安民经常会开车出去送货,走过的地方非常多,远夏想离开肃阳,去建宁甚至越城转转。
为了办事方便,他托马安民帮自己从厂里开了封介绍信,这样人家就不会因为他脸嫩而怀疑他了。
高考结束的第三天,远夏就跟着马安民出了门,一起去的还有马建设。
马建设是跟着去学开车的。
汽车是公家的宝贵财产,要烧油,还有损耗,没事肯定不能随便开着出去逛。
马建设想学车,就只能跟车,送货时还不能去,只能是拉材料的时候才能跟去,因为送货时技术人员得跟着,需要组装机器,教买家如何使用机器。
他们这次要去越城,远夏对这次旅行非常期待,甚至还十分激动,因为马安民去的是越城轴承厂。
他从前就是在轴承厂认识的郁行一,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他,他这个时间应该在越城了吧。
肃阳距离越城一百五十公里,要是后世的高速路,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但现在这种坑坑洼洼的连柏油路都未普及的路况,三个小时都未必能开到,甚至要走四五个小时。
他们大清早就出发了,打算中午之前抵达越城,避开高温时段。车上没空调,这么热的天,等于是坐在蒸笼中蒸烤,人会受不了,汽车也容易抛锚。
刚出城,马建设就想要开车,马安民没让,说:“等到了越城再开,这路两边都是稻田和河,万一开到路面以下,我去哪儿找人来拖车?”
马建设没再要求,兴致勃勃地跟远夏说起他上次学车的经过,末了说:“远夏,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学?”
远夏不等马安民表态,便笑着说:“好啊。”他会开车,不仅有C照,也有B照,不过他得装着学一学。
马安民接话:“那远夏就跟着一起学吧。不过开车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要多开几次才行,慢慢来吧。”
开车在这年头可是异常吃香的技术活,不是关系好的人是不愿意教的,学开车得拜师,请师傅抽烟喝酒。
不过马安民打定主意要照顾远夏兄妹,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那就要麻烦马叔了。”远夏微笑着说。
车辆颠簸,还碰到路面被暴雨冲坍的,返回绕了好一段才回到正路上。
这一耽搁,他们抵达越城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一点了,车上没有空调,只能开窗通风,公路又没完全硬化,这种天气,一路下来,那真叫风尘仆仆,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找国营饭店吃了饭,马安民在熟悉的旅社开房住下。
马家父子洗了把脸,直接上床睡下了。
远夏不愿意没洗澡就上床睡觉,简单洗刷了一下,就出门去溜达了。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再怎么辛苦体力都是旺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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