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权见唬不住儿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揭短道:
“你小子别以为藏了春宫图我不知道,爹就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少年闻言立马涨红了脸,有些恼怒道:
“谁偷藏春宫图了。”
“不是春宫图是什么?”王柄权继续追问。
少年豁然起身,刚要开口,一封信件恰巧从怀中滑出,掉落在地上,王柄权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抻着脖子去看,待看到信封上写着“嫒姝亲启”四个字后,他立刻了然道:
“哦,原来是想你的潘妹妹了?”
“不,我在看春宫图。”
少年边说着,边默默将信件揣进怀里,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讨论。
王柄权却依旧不依不饶:“别急着收回去啊,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爹帮你参谋参谋。”现在难得跟儿子有个共同话题,他可不想错过这机会。
少年略带怀疑看着他,澹澹道:
“不用了,每次娘见了你都没个好脸色,想来也没什么大本事。”
“嘿,小子,今儿个为父还真不能让你小瞧了,准备笔墨,我来说,你来写。”
王柄权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挥斥方遒之意,王潜山拗不过他,只得拿起桌上现成的毛笔,眼皮抬也不抬道:
“说吧。”
……
王柄权干咳一声,站起身,背着手开始满屋子遛达,就在少年快要失去耐心时,他这才缓缓说到:
“潘妹亲坚,七月初七,一别已有月余,白鹭南飞,甚是思念。今日与父亲同赴开平卫,家尊雄姿伟岸,以一当万,单枪匹马拦下百万大军,当得吾辈之楷模……”
王柄权正兴致满满说着,背后突然传来儿子冷峻的声音:
“父亲请自重。”
王柄权脸皮厚,自是不尴尬,话锋一转道:
“彼时少年骑竹马,少女弄青梅,不敢轻言两小无猜,能多伴一天,亦已知足。
潘妹生得修眉皓齿,玉骨冰神,婷婷鸟鸟,态度悠扬,嫒嫒姝姝,性格温雅,是乃吾生平所见第一璧人。
吾一路行来,途遇女子无数,都不及潘妹半分。
月色初上,月下彷徨,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故而修书一封,以寄相思。
先宋诗人东坡有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与当下情形最是相合。
身居异乡,道阻且长,入秋露寒,天冷风凉,望潘妹多加棉衣少些思虑,静待吾归。”
……
王柄权说完,重新回到座位坐定,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少年手握兔毫笔,驻笔许久仍微微发愣,片刻过后,恍然回过神,他将信纸吹干后轻轻折好塞入信封,而后塞入怀中默默上了床。
王柄权看他这样子不免有些不满,都囔一句:
“这小子,连句谢也不说。”
床上的少年面对墙壁,留给自家老爹一个背影,眼神空洞,此刻的他信念彻底崩塌了。
今日父亲先是凭借一己之力化解了两国兵戈,而后又逼得北突撤军,据说还让对方主动将中原丢失了两百多年的武幽十四州归还。
起初少年还有所怀疑,可就在刚刚,对方随口就说出了一堆情话,怎么看都是一个逛遍花丛的老手,完全没了半点平日混吃等死的不着调模样……这一切都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
北突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王朝而去,最后又灰熘熘返回草原,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而且还折损了许多兵将,再加上这一路的钱粮耗费,北突这趟可谓吃力不讨好。
北突朝廷不似东罕富有,军政也比不得中原清明,每每发兵,都是各部族共同出钱出力,自己管好自己,至于最终是赔是赚,全看各自劫掠的本事,因此北突兵马所到之处,往往如同蝗虫过境,当地百姓凄惨程度甚至远超土匪进城。
此次中原之行,作为新任可汗的巴特尔贸然发动进攻,最后又草草收场,不仅没一举拿下中原,最后还把到手的武幽十四州双手奉上,这让一些本就怀有二心之人更加心存不满,若非有朴问这个护国将军在那压着,恐怕这会儿已经乱了。
至于其他忠于朝廷之人,也难免心生芥蒂,就连一向亲近达延王室的袁白虎,在损失了那么多部下以及心爱兵器后,脸上也阴郁不少,使得一些意图起事者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
朴问虽久离军伍,可身上那股战场杀伐磨砺出的气度还在,此刻端坐马上,一股无形威势油然而生,四周其余将领下意识牵动战马落后几步,始终与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朴问轻轻催动马匹,上前与巴特尔姚青衣并驾而行,姚翦此时的表情明显轻松不少,他朝朴问微微笑道:
“护国将军此来山高水长,想必遇到不少趣事吧。”
朴问思索一下,开口道:
“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百八十个女侠想要结伴而行,我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就给拒绝了。”
“哦,你成家了?”姚青衣面露惊奇,他清楚对方的为人,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的“百八十个女侠”,成家倒是八九不离十。
朴问点点头,“老早之前的事了,孩子都满大街跑了,有空带回来给你瞧瞧。”
姚翦含笑点头,一旁的巴特尔却自始至终板着张脸,似乎对于二人火烧眉毛还不忘唠家常有些不满。
以姚青衣的明慧,自然能看出这位新可汗心中所想,开口道:
“大王不必有太多顾虑,长公主既然让朴将军只身前来,必然是笃定他能解达延家之围。二十年前朴将军便已是北突第一勇士,这些年来北突在武学上未曾出过什么惊世之才,想来仍是无人可直面锋芒。”
姚青衣说着,还不忘向朴问使眼色,后者是顺杆爬的个性,稍微夸赞一下,必定会附和几句,可今日的朴问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说不好,若那位大雪山尊者跟月饼身手差不多,我还真未必能打得过。”
姚青衣闻言面露惊讶,北突历来抑佛,对于所谓的佛陀转世也多有怀疑,认为这不过是故弄玄虚招揽信众的手段。当初姚翦听说其其格乃是传闻中的活佛,也仅是一笑置之,并不信那个贪吃的小姑娘会是上天入地的神仙。
读书人一向如此,只要胸中存有几斤墨水,便难逃刚愎自用,认为自己凭学识可以翻云覆雨,敬鬼神而远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