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不同寻常大学,管理严格,上课、出操都查得严,像普通大学生那样一言不合就逃课窝在寝室打游戏是不可能的。学校没放假,沈奇离校也未经许可,天亮就得回去。
沈奇想多腻歪一下,叶玄却有点儿撵他,天才蒙蒙亮就话里话外敲打他,一会儿怕他出操迟到,一会儿怕他来不及回寝整理内务,直催。
“你们不是,天天早晨都得叠……‘豆腐块’吗?”叶玄裹着薄被,瘦仃仃的一条,嫌谁似的蜷在床边,“你快点儿,回去……别害你们寝,扣内务分。”
“没事,我叠得快。”沈奇蠕动着粘上去,俩人一起悬在床边。
叶玄:“……”
纯黑薄被把叶玄裹得像枚蚕蛹,单露出一点脚尖儿,以及骨角分明的肩头。肩部的皮肤牛乳般稠滑,缀了些紫紫红红。沈奇看得有点儿沉迷,仗着手长脚长,四肢并用把叶玄搂了个结实,那手臂、那长腿,盘根错节的,不像穷奇,倒像千年老藤成精。
“宝宝。”沈奇亲亲叶玄头顶的发旋,“给我下几个小王八蛋呗。”
叶玄缓缓打哈欠:“我……又……不……是……母……玄……武。”说话一字一停顿,慢得像个玄武宝宝。
沈奇不知好歹,还在那问:“怎么调成0.5倍速了呢?”
叶玄缓缓翻——白——眼,软糯中透着淡淡的阴阳怪气:“我……累……了。说……不……动……了。”
这一宿他没合眼,前半夜,不可描述,后半夜,听沈奇倾诉衷肠。
沈奇挺把初次体验当回事儿,身体上,怕叶玄哪不舒服、哪让他弄疼了,老妈子般絮絮叨叨地关怀。心理上,怕叶玄受冷落、有落差感,拉着叶玄猛表忠心——那什么之前甜言蜜语耐心十足,那什么完事就“谢谢兄弟,睡了”,也不给点儿精神上的抚慰,陪着聊聊天、哄一哄,这他妈不就是诈骗?
小乌龟不解风情,完事光顾着睡觉,结果一往被窝里缩,就被沈奇扽出来谈恋爱。
“……那你先歇着,我下楼给你买个早饭就回去。”沈奇恋恋不舍,慢动作下床。
“嗯……”小乌龟冷酷地闭上眼。
叶玄嗜吃水产,沈奇去楼下早点铺子买了海鲜粥和虾仁肠粉,拆开外卖包装,在床头柜上摆好,想亲手喂叶玄吃,结果惨遭拒绝。
沈奇:“那我走了啊?”
叶玄这会儿语速倒正常了:“嗯,周末见……”
沈奇没正当理由,搞不到离校许可,好在他会飞,围墙挡不住。来时靠飞,回去自然也一样,沈奇想找个宽敞地方现原形,于是走到客厅……
几秒钟后。
客厅传来沈奇的嚎叫:“啊!!!”
叶玄:“……”
什么破对象,一点儿都……不省心!
这是又把,哪儿的毛……给拔了?!
叶玄缓缓跑到客厅,眼皮一抬,愣住了。
他们神兽在兽形与人形间变幻时,身体部位大抵呈对应关系,譬如说,人形的双臂会成为兽形的翅膀或前肢,人形的尾椎骨会成为兽形的尾巴,人形的汗毛,也就是兽形的……
沈奇昨晚追求极致,用蜜蜡脱毛,脱时没过脑子,显完原形才回过味。
眼下,堂堂四凶之一的穷奇俨然秃得像只吊炉里的烧鸡。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沈奇没剃头开脸,面部汗毛和头发保存完好,因此那颗肖似猛虎的头颅仍覆盖着浓厚如黑云的毛发。一颗狰狞硕大的兽头,就这样插在因秃而瘦下一大圈的身子上……极为秃兀。
与夏天被剃毛的哈士奇如出一辙。
叶玄愣了一秒,噗嗤笑喷。
“操!!!”沈奇心态彻底崩了,骂出虎啸,“吼——!”
“哈……哈!”叶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很累,索性攒着笑了个大的,“嗬……嗬……哈!!!”
沈奇急忙变回人形,臊得岂止是脸,连屁股都滚烫,一扭头,无能狂怒:“宝宝!!!”
竟是连盛怒之下也没忘了叫宝宝。
沈奇俊脸通红:“你早知道了吧?!故意不提醒我?”
“我也,没想到……”叶玄昨晚心思没在这上,是真的没想到,“……哈!哈!”
“你完了!叶玄玄!”都怪叶玄平时太靠谱,说他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沈奇根本就不信,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叶玄倏地变出龟壳,秒缩,沈奇敲门似的擂那龟壳,又爱又恨地骂:“我知道你在里边!你有本事阴我,你有本事出来啊!小王八蛋!”
“你快……飞回去啊!”叶玄嗤嗤闷笑,“待会儿就,查内务了……”
“我翅膀都没毛了!”沈奇气得直蹦,“我飞个几把!”
“嗤——”
“不是,你刚才没发现我翅膀没毛吗?!你这句肯定故意的!你又不爱我了吧?”
“……哈哈!”
“宝宝!!!”
——一整个秋天都没再变过原形。
……
厨房,风干机嗡嗡响着,叶玄系着围裙,从不锈钢盆里捡出猪皮结,一条条放上去烤。
猪皮结是他亲手做的,质量有保障。是取新鲜整张猪皮,切成长条焯熟,然后刮除肥油,两端打结,拧出个狗骨头形,最后用风干机吹至干硬。如果有心思弄得好些,还可在中间缠些鸡肉条,味道与口感就不单调,是狗子磨牙利器。
叶玄脚边蹲坐着一只德牧。
德牧体态健美修长,背部黝黑油亮,双眼迥然有光。叶玄在厨房摆弄食物,它沉默观望,不上前讨要,也不摇尾示好,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堪称狗中硬汉。
“这个得,烤一会儿呢……”叶玄看看它,“有现成的,别急。”
德牧安静等待,纹丝不动。
叶玄摆弄好那些猪皮结,擦擦手,从橱柜里取出存自制猪皮结的密封罐,还没打开,就觉得那轻飘飘的手感不对,掀盖一看,罐子果然空空如也。
“呃……”叶玄歉然,向德牧展示空罐内部,“又没了……”
德牧委屈地吭叽一声,狗头耷拉两秒钟,又迅速恢复成那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什么狗零食,没在care的!
这只德牧叫木木,是沈奇从学校带回来的训练犬。
当年沈奇高考填报志愿,出于学渣缺乏底气的心理,在服从专业调剂的一栏打了勾,结果好巧不巧,被调剂到了警犬技术系。好在警犬技术系与外人以为的“养狗专业户”差别甚大,其他预备警员要学的课程他们也落不下,毕业后还要参与公安联考,根据联考分数选择岗位,未必就会去警犬训练基地养狗。
与其他专业区别最大的地方在于,警犬技术系的学员们会在大三这一年亲自驯养一条属于自己的警犬,在训练期结束后还能将自己训养的警犬带回家。沈奇养木木养出感情,上个月训练期结束,就把木木连同一张“优秀驯养员”的奖状一起带回了他和叶玄的公寓。
“我给你拿……别的。”叶玄剪开一袋鸡肉妙鲜包,倒进木木的食盆里,唾弃某个猪皮结小偷,“我们不跟奇奇……一般见识!”
木木微微颔首,竟像是听懂了。
“怎么就不跟我一般见识了?”沈奇午觉刚醒,睡眼惺忪,裸着结实精干的上身,睡裤松垮地挂在腰间,两道人鱼线若隐若现。
“你说你,不磨牙……”叶玄绷着脸,指指空罐子,“昨天还剩,十二根……一宿就见底了。”
穷奇寿数千年,生性嗜杀,牙齿磨损厉害,不可能像凡人一样一口恒牙用到老死,因此每二十年左右换一次牙。沈奇过了一阵豁牙漏风的日子,眼看就快凑齐一口新牙。
新牙生长时牙床肉痒得厉害,叶玄看家里筷子十支烂了八支,就帮沈奇采购了不少坚果、儿童磨牙棒之类的零食,沈奇出于某种莫名的雄性虚荣心,不肯承认自己换牙期牙痒痒,明面上拒不食用,结果背地里不仅吃个底朝天,还三更半夜偷偷爬起来,把木木的猪皮结给磕光了。
沈奇还想糊弄:“我不是喂它了吗?木木,你说句话啊。”
木木用一种温和得近乎慈爱的目光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尾巴,一副当爹的甘为儿子背锅的架势。
叶玄幽幽道:“我看狗都,比你懂事……木木还不是,边牧呢……”
“唉唉,宝儿,不带人身攻击的。”沈奇不敢硬犟,忙承认错误,“我下次给它留,这猪皮挺香的,没忍住。”
叶玄表情缓和下来:“我以后每次都,多做点儿……你是不是该,遛狗了?”
“等哥穿衣服。”沈奇俯身,揉了揉木木的头。
“天黑就,回来吃饭……”叶玄叮嘱道,“他要是,走得太远了……你就把他往回领。”
“汪!”木木雷厉风行地吼了一声。
……
又是一年平安夜。
天下着大雪。
说好要一起过平安夜,沈奇警校这边的训练一结束,就回家找叶玄过节。
算算时间,叶玄应该早就回家了,公寓灯也亮着,屋里却除了木木没别人,沈奇打不通叶玄的电话,便披着大衣下楼找人。
公寓楼下,叶玄拎着两大袋食材与调味料沿路边走着,把雪踩得吱吱呀呀叫唤,沈奇远远望见他,忙朝他跑去。
警校发的多功能警用大衣又厚又长,穿在寻常人身上易显臃肿,却难掩沈奇颀长悍拔的身材。他跑到叶玄面前,一手揽下两个袋子,一手搂住鼻尖耳廓冻得白里透红的叶玄,半心疼半埋怨道:“不是说出去吃吗?”
“雪大,路不好走……”叶玄用空出的手焐脸,“我们在家,涮火锅……”
“宝宝搂我脖子。”沈奇说着,忽然躬身,揽着叶玄肩膀的右手往下一滑,兜住屁股,旋即猛地一抬,单臂将叶玄抱了起来。叶玄先是微怔,接着环住沈奇脖子维持平衡,放心地坐在那条端平的手臂上。
被这样单臂抱着的状态下,叶玄比沈奇高出不少,于是进楼门、进电梯门、进家门时,谨慎的小乌龟一缩脖子、一缩脖子,再一缩脖子。
“……”沈奇深吸一口气,“磕不着你。”
叶玄幽幽道:“又不是,没磕过……”
沈奇想起之前出过的糗,老脸一红,薄唇抿成线。
两人进了家门,叶玄从沈奇胳膊上下来,又呲溜钻进沈奇的大衣里,慢悠悠道:“冻死了,抱一下……”
沈奇放下袋子,敞开大衣裹住他,低头亲亲他的头发。
木木蹲坐在一旁,默默吃狗粮。
叶玄冰凉的爪子趁机在沈奇身上慢腾腾地摸摸索索,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钱包和手机,哪去了……?”
沈奇愕然,一摸口袋,全空了。
叶玄穿着质地轻软的毛衣,平坦的小腹处能隐约看见几条棱角分明的线条,像是往衣服里藏了什么形状方方正正的赃物。
沈奇退开一步,把眼前的小毛贼端详着。
“不是我偷的……”叶玄好整以暇地扯扯衣服,“不信,你搜身……警察叔叔。”
“警察——什么?”沈奇重复道,“叔叔?”
叶玄欲盖弥彰地捂住赃物,貌似刻意讨好地改口:“警察哥哥……”
下一秒,他就被沈奇抵在墙上,细细地搜身。
沾着雪沫的大衣从肩头滑脱,在脚边堆成一摊褶皱,沈奇的手被器械训练摩擦得粗糙,有一种刺刺的触感。
“赃物藏哪了?”沈奇嗓音喑哑,“坦白从宽,抗拒……”
叶玄一阵发抖,钱夹没固定住,啪嗒掉在地上,沈警官却懒得管赃物,用两只大手把叶玄托起来,往卧室走去,叶玄用两条长腿勾着他的腰,怕掉下去。
……
……
……
两人终于着手准备火锅时,已是晚上七点多。
趁沈奇还在洗澡,叶玄系好围裙,溜到料理台前洗菜切菜。
沈奇知道叶玄会抢着干活,冲澡冲得敷衍,三下五除二就围着浴巾晃出来,从后面把叶玄拦腰抱起,放玩偶似的轻飘飘地放到沙发上,缴菜刀、缴围裙、缴一个吻,然后匆匆套上家居服,跑去厨房切菜。
不知是临近毕业心性沉稳了,还是被成熟干练的木木传染了,大四这一年,沈奇毛毛躁躁的性子略有改观,总算有点儿成年男人的样子了。
“我切菜吧,你去……烧水。”叶玄闲不住,慢吞吞地溜到厨房。
“你?”未来的沈警官切着地瓜片,菜刀起落快出残影,唰唰剁出一片银光,摆出一副老警官的口吻道,“你甭切菜了,你面壁思过去,反省一下,为什么要偷我钱包,对社会有什么不满,为什么知法犯法。”沈奇一扯衣领子,露出锁骨上的一片红痕,厚起脸皮问,“还有刚才为什么袭警?”
“你不是……”叶玄眨眨眼,“被袭得,挺开心吗……”
沈奇嘿嘿一笑,把地瓜片码进盘里。
……
室内,火锅沸腾得欢实,切片的食材在滚水中雀跃浮动,汤汁半是鲜白,半是辣红,两双筷子探进锅里,翻检着煮熟的涮品,在同时夹给对方的过程中不慎于半空撞车,两颗滑溜溜的虾球噗通噗通掉回锅里,各自充值了五秒钟寿命。
两人同时笑了。
屋外,平安夜的大雪仍未停息。
红尘凡世,尽数沉浸在温柔的白中,清霜般的细雪是时光的碎屑,簌簌的,沙沙的,绵绵不绝,填充所有流年的罅隙,却还未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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