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些写了不就好了, 英郡王也不必受如此磋磨, ”云尚书拿了皇帝御笔亲书,禅位给七皇子的圣旨,才点了点头, 示意那执刀者给躺在地上虚弱到连张口呼痛都费力的英郡王一个痛快。
皇帝坐在位置上,闭上眼睛,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云尚书如地狱索命一般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下令诛灭逆贼英郡王、四皇子,却被逆贼英郡王挟持。”
“皇上念及父子之情,对逆贼多番留手, 不想被逆贼一刀赐死。我等护卫不及, 却及时将逆贼当场诛杀, 为皇上报仇。”
云尚书的话一字一顿, 像是生怕皇帝听不清楚一样。
钱总管挡在皇帝面前,指着云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极尽今生所有最低贱的话来形容云尚书。
云尚书眼中闪过几分恼怒:“钱总管应该庆幸,你还有用,暂时还死不了, 不过你要是再多嘴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钱总管的下场本宫不知道,你的下场,本宫却是心中有数的。”
就在这关键时刻,云尚书身后的大门被人踹开,轰然倒地,门外, 正是刚刚赶到不久,连气息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净的朱皇后连带着谢笙等人。
这一行人,除了朱皇后外,人人身上都带了些血迹,就连谢笙也不例外。他手上的□□的红缨此刻已经不再轻盈,他将枪斜握在手中,枪尖指地,有鲜红的液体缓缓底下,脏了屋里价值连城的地毯。
朱皇后还带着兜帽,可皇帝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认出了她来。
“梓童……”皇帝看着面前,衣角还带着未干透的泥土的朱皇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心中防备着朱皇后与太子,可偏偏在他出事之后,朱皇后却匆匆从京中带人赶来。
她原本该是在宫中穿着锦衣戴着珠翠,行走均能用凤辇代步的娇娇女啊!
皇帝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让皇帝看向朱皇后等人的视线更加温和与赞赏。
“我到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有此等魄力,”云尚书一看面前情形,就知道自己必然已经落了下风,不过他半点不慌乱,“可惜娘娘这一出来,虽然见到了皇上最后一面,却只怕,再也没法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了。”
“此话怎讲,”朱皇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英郡王和四皇子,视线落到了皇帝身上,稍作安抚,又和钱总管有了一个短暂的对接,才重新落到云尚书身上。
在朱皇后身后,谢笙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由朱皇后吸引云尚书的注意力,而后他们再伺机营救皇帝。
不是谢笙等人不想直接冲过去,而是那个止刀者和皇帝站得太近了,让谢笙等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面对此情此景,谢笙突然起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若是他迟上一步,没能救到皇帝,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呢。
“皇后娘娘出来,必定是求助了谢尚书吧,可你真就这么放心将太子殿下的安慰交给刘子新?”
云尚书说了这么一句,又偏头看了谢笙等人一眼,对那执刀人道:“小心着些,谢侯爷可是出了名的谋将,咱们俩的安危,此刻都放在你身上呢。”
那人听了云尚书的话,上前一步,将钱总管一脚踹开,直接将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上!”朱皇后惊呼出声,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因为这一步,她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她担忧的面容被展露无遗。
皇帝被那执刀者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去,那人的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稳稳跟随,甚至一不小心,将皇帝的脖子划破了一个口子。
几乎是立刻,就有鲜血流了出来,皇帝也不敢再动。
谢笙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刘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我为何不信,”朱皇后说话时看上去仍旧十分沉重,可那有些有补助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娘娘对皇上可真是情深义重,”云尚书带着几分真心,夸了朱皇后一句。
皇帝听到这话,突然有些心虚,因为他自己也有些不太信任刘子新了。云蔚在此刻还有如此表现,显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刘子新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他害了太子。
皇帝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痛苦,避开了朱皇后看过来向他祈求认同的视线。
朱皇后像是大受打击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谢笙赶忙上前扶住她,面上满是担忧,他想说,虽然刘子新的人品不怎么样,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看得清楚的。
要是刘子新这时候杀了严瑜,是能向七皇子一脉投诚没错,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为了稳定民心和底下的官员,刘子新还能有命留下?
何况云尚书可是七皇子的亲舅舅,有云尚书在,岂会有他刘子新执掌大权的时候?
一样是屈居人下,如今至少性命无忧,刘子新又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谢笙正要张口,便被朱皇后直接掐了一把。谢笙的对上朱皇后的视线,突然明悟过来,朱皇后这从头到尾,从来都是在演戏。
朱皇后不被影响,不担心刘子新背叛的理由也很简单,朱皇后明面上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刘子新,可从当年刘子新冒头的高家私兵一事,朱皇后就和刘子新有过间接的往来了。
刘子新是个聪明人,谁帮他说话,谁给了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他都记在心里。后头朱皇后稍稍透了一点意思,刘子新自己就顺着杆子爬了上来。
这些,或许严瑜不怎么知情,可朱皇后从来没瞒过谢笙。虽然谢笙也只是偶尔进宫探望朱皇后时,窥见一点点。
谢笙又看了一眼皇帝,心到底是落回了胸膛。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比起皇帝,谢笙更希望朱皇后能够如愿。
虽然朱皇后面上看着一如旧日的美丽端庄,可谢笙到底是发现了她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长出的皱纹,还有那被藏在发间,悄悄变白的发丝。
朱皇后已经不年轻了,连李氏都已经升格做老封君的时候,朱皇后却还要小心谨慎的防着自己的枕边人。
太累了。
谢笙一时有些走神。
朱皇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紧紧握着谢笙的手臂,以此来唤回谢笙的神智。
谢笙垂首而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谢侯方才就没跟着朱皇后等人一起出现,而是领了几个人绕到了背后,查看能否从其他地方悄悄潜入,救下皇帝。
他们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惜那执刀者的刀离皇帝太近,让他们不敢妄动。
云尚书见朱皇后大受打击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无趣,直接转身,往皇帝那边走去。
他倒不怕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众人眼中,只要皇帝在手,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钱总管被掀开之后,利落的就地滚了滚,靠谢笙等人就很近了,立刻就有兵士赶紧上前扶起他。在此时,他也只是个小人物,半点引不起云尚书的注意。
就在云尚书走得离皇帝近了,更近了的时候,那执刀者下意识的侧开身子,为云尚书留出足够的距离,刀也离皇帝远了几分。
就是现在,谢侯打了个手势,他带着的人、谢笙这边的人一齐朝着云尚书几人扑了过去。
谢侯掷出一个随手拿的金器,打偏了那人的刀。
朱皇后没有动,站在她身边的谢笙也没有动,而是呈护卫之势守在朱皇后身边。
他们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紧张,朱皇后再次收紧了手,这一回,她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意识的动作。谢笙并没喊疼,因为他现在,也根本顾不上觉得疼。
此时,被遗忘在角落的钱总管慢慢上前,轻声道:“娘娘放心。”
朱皇后这才想起钱总管这个后手。
她想笑一笑,可现在却不是什么能笑的时候,她只轻轻点头:“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一切顺利?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在谢笙耳中,可不觉得是朱皇后希望谢侯救皇帝一切顺利。
虽说时间看上去过得很长,其实也只是片刻间。
云尚书方才没见了谢侯,心里一早就留意着了,此时见了谢侯出现,倒也没太过惊诧。
或许也正是因为一早在心里预演过谢侯突袭的可能,云尚书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危险,抽出了一把匕首,还对那执刀者大吼道:“抓住皇上!”
执刀者立刻反应过来,再次制住皇帝,横剑在皇帝脖子上,并一把把皇帝拽了起来。
“别动,”那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谢侯等人立刻僵住,不管心里如何骂娘,此刻皇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皇帝是今天是第几次看见生的机会从自己面前溜走,然后再次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里的?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昏,这样再三大起大落,让皇帝这一次,连怒都生不出来了。
云尚书走到了皇帝身边,对那执刀者显然十分满意。
那人松了拽住皇帝衣裳的手,皇帝得到了自由,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皇帝猛然从坐到站,又连续经过几次大喜大惊脑子正昏昏沉沉,此时没了唯一能稳住身形的外力,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那执刀者已经迅速的撤开了刀,却还是让皇帝被划破了一侧的颈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
不止那执刀者,就连云尚书也有些发懵。
“上!”谢侯此刻再也顾不得留手,趁着两人发懵的时候,飞身上前,两下结果了那不在状态的执刀者,剩下一个云尚书,被众人一哄而上,缴了武器,堵上嘴,押在堂下。
“皇上!”朱皇后踉跄着奔到皇帝身边,想要用手去堵皇帝脖子上的血,可颈动脉被割破,怎么是手堵得住的。她的眼泪滑落在皇帝脸上。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能再快些就好了。”
皇帝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朱皇后难得眼中露出爱意:“救、救二郎,好好活着。”
朱皇后哭着摇头:“别这么说,二郎不会有事,皇上您也不会有事的!”
皇帝道:“此生,是我负你良多,若有来世,我必护好你和大郎,再、再不会……”
“别说了,皇上别说了!”朱皇后别开脸,看向谢笙,“小满,快,快去把太医带来,快去!”
谢笙慌乱的点头,就要往外冲,虽然方才就已经有人去了,可此刻朱皇后开口,他必然是要走这一趟的。
“小满。”
皇帝这时候却喊了他一声,他立时不敢走了,凑到朱皇后身边去看皇帝,等着他的吩咐。
“日后,你多进宫,陪你姑姑说话,二郎大了,也只得你多陪她些了。”
皇帝说着又看向谢侯,还待要张口,却已是气若游丝。
他紧紧拉着朱皇后的手,像是要拥进毕生的力气。许是因为知道说不出什么,他也不再浪费力气和谢侯说话,只满含爱意的看着朱皇后。
有了皇帝这句话,日后即便谢笙再大些,也能随时进宫见朱皇后,而这一句姑姑,也是将谢笙和朱皇后私下的关系过了个明路,让人不能对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太医来时,皇帝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
他掀开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皇帝的脉搏,只对着朱皇后摇了摇头。
朱皇后的哭声顿时响了起来,这哭声悲痛凄厉,她扑在皇帝身上,感受着皇帝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感受着皇帝的心脏停止跳动,感受着皇帝的身体慢慢变冷,才顺从的被谢笙搀扶起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在场的,自谢侯往下,都跪倒在地,看着朱皇后这表现,人人都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皇后终于累得昏了过去,由此处还活着的小宫女伺候着躺下,近前却是钱总管和谢笙守着。
谢侯也站了一会儿,到底是疲倦的对谢笙道:“子和,你守着娘娘,我先出去处理其他事情。”
皇帝死了,可还留下一堆烂摊子。
谢侯已经在考虑派谁进京,若京中无事,此行便是报丧,若刘子新真的反叛,只怕还又一场硬仗要打。
“爹,”谢笙喊了谢侯一声,道,“娘娘信刘大人,我也信刘大人。”
谢侯定定的看了谢笙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等谢侯走后,谢笙转过头来,却发现朱皇后已经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姑姑,”谢笙“泄露答案”被考官当场抓包,有些心虚。
朱皇后看着他这模样,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起来,看得出来,此刻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朱皇后的心情出奇的好。
“子和,”朱皇后轻声道,“我明知道这时候我该哭的,可我这心里呀,竟然是说不出的畅快。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不等谢笙开口,钱总管便道:“恭喜主子心愿得偿,日后,也能正大光明的将大公子的灵位请回来了。”
朱皇后看向钱总管道:“这些年,多谢大伴为我周旋,助我完成心愿。”
“主子太客气了,”钱总管恭恭敬敬的对着朱皇后行了个礼,道,“奴还有些首尾尚没收拾好,这就去了。”
说完这句,钱总管就自行退下,朱皇后也只是颔首。
等钱总管出门,朱皇后才笑着看似乎已经神游的谢笙道:“可有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谢笙装傻道,“皇上自来有头昏、乏力之症,这几日压力太大,兼之休息不好,又经历大喜大惊,病症加重,凑巧在那时被引了出来而已。”
“姑姑你已经尽力了,”谢笙做出一副劝慰的模样,“有些事,大抵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是啊,时也命也,”朱皇后叹息一声,也没非要给谢笙讲解过多的东西,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朱皇后便当真睡了过去。但也只是一盏茶时间,她便醒了过来。
作为未亡人,她可以形销骨立,黯然伤神,却不能好吃好喝好睡,也不是说她不能这么做,只是她到底还顾忌着亲儿子严瑜的想法,难免就要做个样子出来。
谢侯派去京中的人果然发现京中一切如常,除了有几家被围之外,倒也没别的太大问题,便当即进宫求见太子,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严瑜当即大惊失色,命人敲响了丧钟,并立即组织人手,亲自率人前去迎回皇帝的尸身。
皇帝临终的情形和话语,早有人报给了严瑜知晓,严瑜恨毒了云尚书,当即将云氏全族下狱,并大肆抓捕云家三族的亲戚。若不是朱皇后和朝臣劝阻,他是想要诛灭云氏九族的。
云氏毕竟是外人,还好处置,可英郡王和四皇子身上,就不那么好处理了。
朱皇后好几日没吃饭,没什么力气,准皇帝严瑜捧了饭食亲自给朱皇后喂饭,朱皇后才赏脸用了一些。
“他们毕竟是你兄弟,”朱皇后道,“何况你父皇去世前,也原谅了他们的,便罢了吧,你两个嫂嫂都是好的,几个侄儿侄女,也和他们父亲不同,日后……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严瑜听了朱皇后的话,有些动容,如今朝中谁不知道英郡王和四皇子的事情,可到底还是一家子兄弟,还死的那么惨,严瑜自然也就应了。
此番宗室出来的子弟,几乎是无人生还,出来的大臣,还在的也是寥寥,甚至有一半都被投进了大狱。
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气氛,不止是为了皇帝,也是为了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自己的亲人。
如今春日未过,天上再次纷纷扬扬。
不过这一次,下的不是雪,而是满城钱纸。
钱纸厚厚的堆积在地上,直把京城变成了鬼城。
好在这样的时日很快过去,人们总是健忘的。
朝中因为这事,空出了不少好位子。在走出悲痛之后,人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太子登基,太后移宫,而后便是让翰林院提前散馆。不管是谢笙这一批人,还是之前滞留在翰林院的人,都得出来,到各部去补缺。
翰林院一时人员急剧缩减,每个人都没了悠闲度日的时候,好在等到秋天,就要加开恩科,圣旨已经下出去了,各地的学子,很快就会齐聚京城,带来新的活力。
户部少了云尚书,还少了不少云氏一系的官员,大清洗过后,整个户部几乎空了大半。
严瑜亲自求了温相出山,又把谢笙放到了户部。
论理谢笙该是做个户部员外郎,平调便算升了,毕竟多少人从翰林院出去,都只是七品芝麻官呢。
可严瑜却直接叫谢笙做了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主管户部司,仅在尚书及侍郎之下。
高机遇意味着高压力,也意味着下属的不服从。好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少人的官职都高过原该有的位置,只是不如谢笙重要罢了。
但想想先帝临终前的话,又想想谢笙从小到大的才名和出身背景,又似乎是理所当然了。当然,重点是谢笙在忙乱之后的确能胜任,才是底下人服气他最重要的一点。
“谢侍郎,皇上宣召,快随咱家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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