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您怎么还没歇息。”
捧墨原本是夜里悄悄进来,预备将屋里的灯花剪一剪, 哪知道一进门, 就瞧见只穿了单衣的谢笙正坐在书桌前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烛火昏黄, 为谢笙打下暗沉的剪影,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听见捧墨说话, 谢笙似有所觉, 慢慢抬起头来。
“就要歇息了, ”谢笙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发僵的手脚。
在书桌前坐得太久了, 谢笙的手脚都凉的没什么知觉。
捧墨发现这一状况后,赶忙上前, 服侍了谢笙在床上躺下, 又把床上预先灌好的汤婆子拿来给谢笙暖手。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我也睡了。”
捧墨忙应了一声,却还是轻手轻脚的为谢笙放下帐子, 才又来到书桌前。
书桌上, 谢笙把纸笔都搁在一旁, 倒是有个茶盏,被打开了放在一旁,捧墨小心的收拾了茶盏,发现桌上还有些未干的水渍,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捧墨赶忙从怀里取出绢帕,将剩下的水渍都擦了个干净,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听见捧墨和上门的声音,谢笙再次睁开了眼。他今日实在有些睡不着。
白日里他只那么一句话,就说服了谢侯,不再继续追查这件事,但他回来之后,自己却不能完全不去想。
一个小小的寺庙之行,和皇帝信任的多少臣子扯上了关系,现在有名头的皇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法摘出去。
这么大的一个局,让他细思极恐。
这件事再继续查下去,和后宫脱不了干系,而从现有资料看,和云家有关系的可能性最大,可云妃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要么这背后有皇帝参与,要么……
谢笙的脑海里不期然想到了一个寡淡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布衣,面上未施粉黛,连头发也用荆钗布带挽着,有时候甚至直接披在脑后。
她或是静坐纺纱,或是闲坐饮茶,总归是你一抬头,只要心里想着,就能见到。
所有人都看到了朱皇后的沉静,皇帝甚至直言每每在见到朱皇后之后,他的心境都会变得平和许多,可谢笙却知道,朱皇后心里的不甘和野心。
记得在幼时,朱王妃的手段从来不会瞒着他们两个小的,但随着他和严瑜渐渐长大,朱皇后聪明的隐藏了她的锋芒,再次回到了寡淡温顺的状态。
或许严瑜对于曾经的朱氏已经有些记忆不清,谢笙却半点不敢相忘。
谢笙知道,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谢侯与谢麒是怀疑皇帝的,所以轻易退让。可事实上,谢笙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是朱皇后。
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以及,朱皇后的事先提醒,叫谢笙改了婚期。
平白无故的,朱皇后可不会这么要求谢笙,定然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如果谢笙成亲,按着皇帝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再让谢侯跟着去的。谢侯虽然近些年和皇帝有些不大不小的嫌隙,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是皇帝手里的一张武力王牌。
端看谢侯如今手里还握着能力强大的私兵,皇帝却只视而不见就知道了。
对于这些私兵,或许皇帝先前不知情,可长期下来不可能半点消息也没握在手里。
当然,这和谢侯的私兵并没有超出编制不无关系。
如果朱皇后真的决定了要在春狩上动手,谢笙的婚礼能将皇帝这边的护卫力度打个折扣,也能让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谢笙彻底避开危险,可谓两全其美。
皇帝出宫,严瑜作为太子是一早就被定好了要坐镇宫中的,自然也不会去,至于朱皇后……
她若不去,自然稳坐钓鱼台,若是去了,凭着她的一贯形象,自然更不会有人再怀疑她什么。
就算谢笙不阻止,谢侯真把事情查到了底,也不会看到朱皇后的半点影子,可能查到钱总管身上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不过钱总管……从当年就和朱皇后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了。
谢笙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里存着事情,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没想到后头想着想着,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谢笙愣了愣,才拉响了床边的铃铛。
捧墨赶了进来:“少爷您醒了。”
“怎么也没喊我?”谢笙蹙着眉头问,“今儿可不是休沐。”
谢笙才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得厉害,一开口就觉得有些疼。
“少爷昨儿睡得迟,今早上我来喊了您两回,您都没醒,还有些发热,我便去回了侯爷,侯爷已经使人去翰林院给您告了病假。”
“早些时候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只说是您昨夜受了凉邪。”
捧墨说着,面上不免带上了几分浅淡的幽怨之意:“如今已是冬日,一不小心就要生病的,少爷您还穿着单衣坐了大半宿,您便是吩咐一声,我给您多留两个炉子也成啊。”
谢笙见了捧墨这作态,不禁有些失笑,摆了摆手道:“只是昨儿想事情,一时入了神,可不敢再来一遍。”
谢笙说着,又咳了几声。
捧墨便是还有话想说,也咽回了肚子里,赶忙起身去将炉子上一早煨着的药端了过来。
“我说昨儿下了雪,少爷您贪了几眼雪景,多吹了片刻风,才病了,夫人便下令叫给您熬药的时候多放些黄连,叫您长长记性。”
捧墨话里的幸灾乐祸不用听都知道,谢笙翻了个白眼,试了试温度,将药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这药是真的苦,至于苦到什么程度,谢笙是感觉不出来了,他的味觉大概还要过上一阵才能恢复。
用了药,谢笙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很快困意再度上涌,他便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午饭后了。
谢笙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床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书。
谢笙心里一震,再多的瞌睡也醒了。
他赶忙要翻身起来,问:“你怎么出宫来了?”
严瑜见他动作,赶忙伸手止住了他:“好生躺着,别起来了,你方才又发热了,捧墨给你换衣裳你都没醒。”
严瑜说着又亲自上手摸了摸谢笙的额头:“如今可算是不烧了。”
谢笙被严瑜按在床上,被他用被子裹得密不透风,便只能安静呆着。
严瑜等他重新躺好了,才道:“今日没什么大事,我们几个都在宫中,父皇本来想传你进宫说话,没想到听说你告了病假,我便出宫来了。”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贪恋雪景,就你院子里这光秃秃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春花有春花的美,秋叶落后,雪飘枝头,也有它的美,你不能说春花好看,就说飞雪不美吧,”谢笙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才道,“多谢。”
严瑜带着些无奈,仗着谢笙这会儿被他裹得不能动弹,敲了敲谢笙的额头,才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你,平日一贯身体好,不怎么生病,一生起病来,就是高热,可把你娘吓坏了,我还没敢叫人回宫去告诉母后呢。”
严瑜说完,伸手拉响了谢笙枕边的铃铛,叫了捧墨进来。
“你先派人去给谢夫人送信,就说子和已经醒了,再叫人去把张太医请过来,还有,把粥端过来,叫他用一些,”严瑜说着又对谢笙道,“别人都生病得饿着才好,我却觉得饿着难受,便是少用一些,也要好的快些。”
谢笙眨眨眼睛,满脸受用的看严瑜忙碌。
“你这是什么表情,”严瑜有些忍不住问。
“我正做梦呢,”谢笙道,“要是早知道生病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不如我再多来几次的好。”
严瑜知道他只是说笑,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便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幼时的感觉。
张太医是跟着严瑜来的谢家,严瑜没走,张太医自然也不敢离开,此时严瑜一喊,他自然也就很快来了。
等诊过脉,留下一个和先前的大夫相差无几的方子,张太医才被严瑜允许暂时退下。
“过两日你病好了,记得进宫,父皇母后都记挂着你呢,父皇还叫钱总管亲自派人悄悄去给你请了好几日病假的。”
钱总管亲自派人,哪里还有什么悄悄的说法,不过是皇帝想要悄悄,底下的人配合出演罢了。
谢笙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当即点头应下:“不止要去见皇上、姑姑,等我病好了,我可还要上东宫好好谢你。”
“成啊,”严瑜也不客气,“谢礼可不能少了。”
两人玩笑一阵,严瑜看谢笙精神不错,才道:“我的太子妃已经定下了。”
谢笙听罢,当即问道:“是信国侯府的何小姐?”
严瑜严肃的点了点头:“就是何氏,她是最合适的。”
严瑜说话时,脸上淡淡的,无所谓什么高兴与不高兴。
“母后原本说等过几日,再叫我和她见上一见,我已经拒绝了。”
“不如还是见一见吧,”谢笙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毕竟是你的发妻,要过一辈子的人。如今皇上、娘娘开明,许你有这个机会,何必放弃。”
“不必了,”严瑜道,“我日后会好好对她的。”
“小满,”严瑜喊了一声许久未叫过的谢笙乳名,才道,“像咱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如你和温瑄一般两情相悦的,还是少数。你道我那日为何这么早就下山了?”
谢笙听见严瑜提起这个,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我当时告诉你,她太过规矩,所以我心中不喜,可事实上,是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严瑜道:“我问她,若是日后她做了我妻子,她会如何做。你觉得正常人会如何答?”
谢笙想了想道:“许是会说只愿举案齐眉,再不然相敬如宾?”
“那你猜猜她是怎么答的?”严瑜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谢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日后会做好作为一个妻子、王妃的本分。”
“那也没错啊……”谢笙完全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要是她所谓的本分里头,还有我日后的侧室、子嗣呢?”严瑜道。
“什么?”谢笙有些惊讶了。
“不过也无妨,”严瑜道,“像她这样的人,也有一桩旁人比不上的好处,她将自己的名声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她还是我的正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自己便会规范自己的言行,将自己局限在格子里头。有这么一个妻子,我也能省心许多。”
这,怎么能叫夫妻?
谢笙张了张嘴,到底是把话都咽了下去,严瑜既然这么说出来,便已然是决定好了的,不会再改了。
“你这样,也太委屈自己了,”谢笙就算只作为严瑜的友人,也不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连和妻子交心都做不到。
虽说那何小姐一辈子框着自己,显得很是可怜,可她提出来的那些话,让人太过印象深刻,她若是继续如此践行,只会和严瑜越走越远。
而严瑜……自然也不会开心。
从私心里讲,谢笙自然希望严瑜和他的妻子也能夫妻和睦,携手白头。
只是转念一想,谢笙又觉得是自己苛刻了。严瑜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日后必定不可能和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如此,早早明确双方的定位,似乎也是严瑜独特的温柔。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期待,那么以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所以严瑜方才,用了最省心这样的话。
“不委屈,”严瑜笑了笑,没再提起这个。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同谢笙道:“我也该回宫了,若是再晚些,只怕赶不上宫门下钥的时辰。这两日你好生休养,改日等你病好了,我再请你温酒赏雪。”
这最后一句,显然是严瑜小小的促狭了,这是如今被朝堂上下交口称赞的皇太子难得的任性。
谢笙点头应下:“那可说好了,不是好酒,我可不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说好的正更和补更加一块儿了,明天继续,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几分钟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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