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情再次睁开眼,却是李捷担忧的眼神。
“没事吧？”旁边已经有人递过来水。
宋情摇头，“我没事。”
这里是电视台的休息室，里面人不多,就节目组的导演，医生，还有李捷跟小王。
“放心吧,宋先生,您只是血压低了些。刚才我问过李先生了,今天早上您没吃早餐吧，有些人没吃早上空腹确实会造成血压、血糖过低，不碍事的。”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上前替他再次量了下血压。
随后收起诊疗工具,对着所有人说：“没事了，宋先生血压已经恢复正常。待会喝多些糖水，还有，宋先生以后您身上可以带些糖果，要是没空吃早餐先吃些糖也行。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早睡早起，按时三餐。”
医生走后，宋情起身动了动筋骨,发现自己好得很,刚才那场晕倒现在想来,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节目组导演是他老友，自然劝着他好好休息，倒是宋情看了休息室内的大屏幕，上方正在播广告。
“待会是游戏环节吧？我可以上。”
他一说，李捷就反对了，“别闹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
宋情不以为然地理着衣服，“你没听医生说的吗？我没事。”
“你……”李捷还要说，可他看着旁边节目组的导演，那位明显是巴不得宋情能重新上场。
“行啦，别磨磨叽叽的，搞得像个娘们似的。”说着，宋情转过头让节目组导演安排好下面的环节。
李捷气不打一处来，“谁像个娘们一样在台上晕倒了！”
可点完炮的某人已经挥起手朝他挥了挥。
今天的节目，为了舒缓前面的紧张感，后面特地设置了游戏环节——“水池大逃生”。
游戏很简单，明星嘉宾分成两队，分别站在水池上方的桥上。那桥底部是特制的机关，每前进一步，就是踏上一个按钮型的圆形踏板。
通关者每前进一步，就必须回答节目方预先设置的问题。如果选择跳过，底下的开关就会启动，人就会掉进池里。
每队五个人按次序排好，最后到达终点人多的即为胜利。
宋情重新换上游戏特用的运动服站在台上。镜头转到主持人那边，周围立刻有人送上慰问。
宋情跟他们说话，很快就发现里面有些人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
之前与他交好的那名歌手压低声音道：“你刚才没看见，那个算命的说她下个月事业会终止，她吓坏了。”
宋情挑了挑眉，“他说你们都信？”
歌手耸着肩，“这个就看各人了。你看那卢章，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宋情转过头看着卢章跟他一样穿着红色衣服，显然他俩是同一队的。
歌手凑过来，“宋神，那个算命的刚才怎么说你来着？”
“你没听见？”看着对方摇头，宋情心底愈发奇怪。刚才那个D先生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其他人没听见吗？
那歌手还想问，可是舞台正中央主持人宣布游戏开始。转眼间，富有节奏的电子音乐覆盖整个现场，所有人顿时嗨了起来。
一队五个人，宋情排在第四，正好是压轴的位置，而他身后刚好就是卢章。
“水池大逃生”这游戏环节下面的水池是充气的，所以就算人从上面桥上跌下来，也完全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只是为了视觉效果，水池里面装了小射灯，红色的灯光将整个池子晕染出些许恐怖的气氛。
游戏玩法就是每个通关者每走一步，就要回答节目方准备好的问题，选择不答就会掉进池里。
主持人刚喊出“开始”，台下所有观众立马发出尖叫。
因为节目组亮出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还是处吗？
这问题连不少成名已久的老大哥老大姐都嚷起来，左右已经开始有人掉进水里了。
上方移动话筒来到宋情面前，在所有人期待的起哄声中，宋情瞥过台下一张张好奇惊叫的脸，轻启双唇，回了句：“是。”
一下子，全场炸了。
“哇，不会吧不会吧，宋神居然还是处！”
“妈呀，宋神真是当代男德代表！”
“卧槽，妈妈，我想嫁给宋神！”
台上不少嘉宾也开口调侃起来，可宋情扬着眉，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顺利往前迈了一步，话筒来到后面，宋情只听到身后一句“是”。
台下又沸腾了。不少粉丝当场高嚷着“卢宝”“卢宝”，宋情转过头，就跟一脸纯良的卢章对上。
后者朝他露出一抹乖巧的笑。
诚如卢章的人设：在娱乐圈蛰伏多年终于一炮而红的乖乖男。
宋情收回眼神，继续把精力放在游戏上。
“喜欢同性吗？”
“上学时有没有对老师有过性/幻想？”
“如果你的好朋友失恋了，会趁虚而入吗？”
问题一个赛着比一个尖锐，宋情前面三人已经全清空了，隔壁队伍也只剩一个演艺界的长青树。
宋情后面还跟着卢章，这回问题一出来，在场又是一轮疯狂尖叫——
“喜欢传教士体位吗？”
场上不少女嘉宾当场捂脸，就连几个老大哥也吹起口哨，明显等着台上剩下三人怎么回答。
按顺序，第一个就隔壁的长青树，临近退休年龄的摇滚老歌手。老大哥哈哈笑着：“不喜欢，太传统了没意思。”
所有人发出尖叫狂呼。
一下子话筒来到宋情前面，隔壁老大哥特地吹了声口哨，“宋神，要诚实呀！”
宋情朝他挑了挑眉，笑道：“没试过，但应该会喜欢。”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台下不少女粉丝红着脸尖叫。
两人顺利又往前一步，不过这回话筒到了后面，卢章却是红着脸挠头，一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
只见他对着台下捂脸，这种问题显然对他这种乖乖男难度太大。果然，粉丝们发出“卢宝害羞了”“卢宝是处男呀”“卢宝好可爱”的喊声。
卢章站在桥上红着脸许久，最后拿起话筒，有些不意思说道：“哎呀，果然这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唔……宋神，哥哥对不起了，弟弟不能陪您到最后了！”
说完，他对着主持人发向比了个投降的姿势。
脚下一空，卢章整个人就像其他人一样掉进池里。
宋情瞧见隔壁那老大哥露出鄙夷的目光，显然他也听到些业内传闻。这个圈子没什么秘密，大多人装出来的，也只能骗骗粉丝。
池子里其他人已经起来了，整个池就只有“扑通”一声，卢章掉了进去，当场溅起水花。
台下爆发一阵哄笑声。
宋情往下一瞥，正好瞅见卢章半坐在水底，朝着粉丝挥手露鬼脸的一幕。然而下一秒，他却瞪大眼睛——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谁也没料到，水池里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紧着所有的事情都在光电火石间发生。
装在水底的那些射灯猛地发出声响，夹杂着卢章的惨叫声，仅仅数秒，所有人还反应不过来。水池里的灯全熄灭了，还隐隐泛出白烟，离得近的人甚至闻到一股肉类被烧熟的味道。
卢章刚好整个人仰倒在水里，从宋情的角度看去，正好与他满是惊恐的脸对上。
数秒的寂静过后，整个现场骤然陷入恐慌与尖叫中。
……
卢章死了。
宋情知道这个消息时，人已经回到家里。他在全国几个大城市都有购置房产，不过宜兰市在南方，气候宜人，宋情最常住的还是这里。
上午那场节目最后以救护车将卢章载走收场，整个场面极其混乱。宋情回到家后刚坐下，就已经收到消息：卢章送到医院被确认死亡，死因是水中触电。
“这也太可怕了！”小王上来帮着老板收拾行李，边往行李箱外搬东西一边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电视台那边，不像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呀！”
李捷坐在沙发泡茶，三杯茶，两杯给他和宋情，一杯正给正干活的“苦力”。
“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那个台向来就喜欢搞些刺激的项目，这回总算踢到铁板了。只是，那个D先生也太灵验了。”
小王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异常激动，“对对对，现在网上全炸了，都在说D先生简直是预言家。他才说了卢哥会死，还不到两小时，人就没了，这也太神了！”
李捷看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好歹算你前东家，看你这样子倒是挺开心的。”
“也不是开心，”小王挠了挠脑袋，“就觉得吧，他挺活该的。像我们这些也就算了，起码干得不开心就换个工打。但是那些被他糟践的女粉丝才真的惨！”
说着说着，小王双颊也鼓起来，气冲冲道：“宋哥李哥，你们是不知道，我以前见过最过份的，是他竟然骗人家十五岁的女孩子去酒店！十五岁，我妹妹这会正在上初中，他怎么下得了手？”
关于卢章那些乱七八糟的负面事件，李捷早就听得多了。“行啦，所以这次算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
“嗯嗯，”小王看向宋情，才发现老板一直盯着手里的茶不说话。“怎么了宋哥？”
“啊？”宋情回过神，看见李捷和小王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你从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难不成哪里不舒服？”李捷皱眉。
宋情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这个D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D先生呀？他是全球知名的预言家，传闻他可以预知过去未来，还能准确地预知所有人的命运……”小王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
宋情看向李捷，“你呢？你也知道他？”
后者愣了一会儿，随后点头，“知道，谁不知道D先生？”
不，他不知道。
宋情发现，无论是今天节目组的嘉宾，或者李捷小王，好像周围人人都知道D先生的存在。
可，他从来就没听说过这样一号人。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能预知生死的人？
这天夜里，宋情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一双眼睛。
深色的瞳，他仿佛被吸进无尽的深渊，那里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死亡的气息。
惊醒的瞬间，墙上的钟正走到三点刻度。
宋情满头是汗，他起来倒了杯水，只觉得心脏处压抑得难受。从茶几柜中翻出一个塑料盒，里面格出六个小格子，他从中倒出一个格子的东西。
颜色艳丽的药片就着水进了喉咙。宋情深吸了口气，才发现四周静得让人不自在。
他买的独幢别墅，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四处安静得只剩墙上时针“滴答”响声，还有……落在墙角的影子。
灌了口水，宋情忍不住换了身衣服，抄起钥匙出了门。
车子在无人山道行驶，很快进入市区。宜兰市是个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凌晨三点是属于夜猫子的狂欢时间。
车子进入市中心一带有名的酒吧街后，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开始出现在街角。
说话声、引擎声、甚至夹杂几分吵架声，宋情听着纷杂无章的噪音，一颗心渐渐从半悬的高处落回原地。
其实像他这样的公众人物，上酒吧容易惹人注目。不过在这边，也有一些店是专门为他们这些人服务的。拐角处有一家会员制的清吧，入会费要十万起步，但在保护客人隐私方面做得极好。
宋情泊好车，抬腿就往那家店走。
店是在右边最深的巷子里，宋情走到一半周围又开始恢复安静，热闹是前面外围的，里边这些家都是会员制，普通人自然不会到这。
宋情走过一条巷子时，突然耳边传来说话声。
“喂喂，不是会算命吗？给我们算算呗。”
特地往回退，宋情就一名穿着低胸露脐装，还有超短裙的女孩正靠在男人怀里，挑衅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搂着女孩的男人穿着背心，露出满是刺青的双臂。
“对呀，在这种地方摆摊，你怕不是亏得连内裤都得没了！”
宋情望向那坐着的人，心中猛地一震。
那个全身覆盖在黑袍内，前面只摆着一张桌子，桌上什么都没有，甚至，桌子前面也没有椅子。
那两名年轻男女嘻嘻哈哈笑着，一直沉默的身影突然开口了。
“你们会死。”
那两人先是愣了一会，随后爆发大笑，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喂，你也太好笑了吧。没见过你这样算命的，告诉你，我们可不会付你钱。”
那男人搂着女孩柳腰，“骗人也有讲技术，你这样可是不合格的骗子哟！”
可任凭他们如何取笑，那抹身影却再也没开口，两人觉得没趣，边搂搂抱抱从宋情身边经过。
一时间，前方两米宽的巷子内，只余上方一盏路灯，那昏黄的光照得一切半明半暗，黑袍身影与那张桌子显得那么突兀与……些许可怕。
“来吧，我等你很久了。”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甚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带来回音。
宋情下意识往后方一望，没有人。
“你不是想见我吗？宋情。”
心里猛地一跳，宋情拳头握紧又松开，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腿。走到桌子面前，一股无言的压抑感从对方身上传来。
“你是谁？”
那人连头也不抬，宋情只看到黑色的帽子。
“我是谁不重要，名字，只是你们给我的称谓。”声音依旧沙哑得可怕。
“那卢章呢？”宋情紧紧盯住他，“你真能预测到他的死亡？”
“死，是你们的最终归宿。”黑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反，一直低垂的头抬起，那双幽暗的眸再次暴露在宋情面前。
“告诉我，你害怕死亡吗？”
又来了！
宋情只觉得自己仿佛瞬间跌至那个无底的深渊，他抖着唇，强撑自己保持清明，“我不怕！”
这三个字无形中给了他极大的力量，宋情握紧拳头，“你究竟是谁？别再装神弄鬼了，卢章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幽深的眸只是盯着他。
“我只是让你们走向既定的命运。告诉我，宋情，你当真不畏惧死亡？”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宋情只觉得周围冷飕飕，风像是直接吹进骨缝里。可他仍是敛眼，沉声道：“我不怕死。”
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宋情，你以为你的死亡能沿着你的预期到来吗？你此刻的无所畏惧，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掌控了未来。”
宋情瞬间白了脸。
桌子对面，那双幽暗的眸像泛起光，“你以为，死于疾病就是未来的终点，所以你才敢对死亡毫无畏惧，对吗？”
刹那间，宋情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除了李捷与他的主治医生，根本无人知晓。
黑袍底下的身影发出轻笑，“我知晓这个世界所有一切。”
突然间，周遭一切陷入黑暗，路灯、桌子，还有脚下的水泥地全然消失，宋情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他面前唯有已经站立的神秘身影。
宋情瞪大眼睛，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体验到无重力漂浮。
“宋情，倘若我告诉你，你的死亡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你会害怕吗？”那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没由来的，宋情突然觉得自己被对方看轻了。心头火起，他嗤笑一声，“行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出这玩意出来的。不过我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怕死。我从十三岁那年就知道，有一天我会死。”
他冷冷盯着眼前这双眸，“人生在世，生死平常事，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情觉得对方的目光变得幽深。
“好吧，”那道声音像是有些遗憾，“既然这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喂，等等！”眼见这抹黑色渐渐变淡，宋情一个激灵，当场伸手上前想捉住对方。
可手伸出去却捞了个空，再次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巷子里。
头顶还是那盏昏黄的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桌子，没有人，更加没有所谓的D先生。
是……错觉？
宋情恍惚间，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刚才他所见到的，像发生过，又像只是幻象。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宋情才回过神，他慢慢往回走，脑海尽是刚才那道黑色身影。
人刚走出巷子，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刹声，还伴随着男女的尖叫。
宋情几乎拔腿寻着声音来源跑去，就在拐角的街口，那里已经聚集大批人。他挤进人群一看，全身血液瞬间像被冻结——
保时捷车头前，地上的两个人躺在血泊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男一女已然没救了。
宋情眼睁睁看着血滑过男人那满是刺青的手臂，还有女生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细腰，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这晚的事，宋情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日升日落，好像一切都恢复正常。
长时间的休息过后，去年接下来的电影终于正式开机，宋情准备进组了。
然而就在临出发前，宋情接到导演的电话，说原定的拍摄地因发生泥石流，当地已经封山。节目组紧急定了新的拍摄地——
玛乡。
故地重游，宋情心头像压了一片黑云，阴沉沉的。
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当中自有安排，这一切无从知晓。
新戏背景是荒无人烟的大山，第一天进组，一群人大多都是第一次见面就挤在大巴里，一起在崎岖山路上被颠着。
宋情本来自己有保姆车，可他习惯跟剧组里的人同出同进，不搞特殊，于是也跟着坐进车里。
天南地北，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同一辆车上插科打诨，很快就熟了。
车子不知道跑了多久，颠得宋情脑子晕晕沉沉，眼皮就要合上时——
突然间，悬空感骤然袭来。宋情反射性睁开眼，他身旁所有人都在尖叫。下一秒，他单手攀住悬崖上的石块。
身后是急速往下坠的大巴，还有四散的乘客，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上一秒还在同他说说笑笑。
宋情脑中一片空白，可悬空的身子在提醒他：他随时要掉下去，粉身碎骨！
手愈发感到吃力，宋情拼尽全身力气，可身子还是一点点往下坠。
这时，一双黑色靴子进入视野。
是他！
宋情仰起头，又撞进那双幽深的眸中。他仿佛能从那双眼中读出些许揶揄。
“是你？拉我上去！”宋情喊道。
风吹过黑袍，衣角随之而起，烈烈作响。
这双眸只是盯着他，依旧是那道沙哑的嗓音。
“十秒后，你会掉下去。宋情，告诉我，现在的你，惧怕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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