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所绘乃是一位温润公子, 他的五官确实与厉锦相同,可眉眼间却像藏着春天般,目光温柔如水。画中人长发只在脑后束起, 身着白色长衫, 那样式分明就是云烟宫弟子所穿服饰。
从这幅画上,不仅可看出绘画者丹青妙手, 更能感受到他对于画中人的熟悉。一笔一墨并不繁复,可画中此人温润如玉的气质却跃然浮于纸上, 一颦一笑间,人物栩栩如生。
画是好画,可厉锦全身血液像突然凝固,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这人……不是他!
任他再如何自视过高,也不可能认为宋情会将他画成这样。画中此人,除了一张脸, 其他根本没有与他有任何一处相似之地!
他从未穿过云烟宫的衣服, 头发从来也都是束冠,他更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更何况,目光落在右下方绘画者所题的一排小字:三月三落雨忆故人。
故人……
厉锦盯着这两个字,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五指一伸, 他抓起画轴快步向门外走去。原本挂在手肘处那件雪衣披风,孤零零飘落在地,染上尘埃……
*
何素刚从厨房出来, 听见外面脚步声, 便知是厉锦拿了东西要出来了。她也是云烟宫的一份子, 武功不俗,听声辨人这功夫自然不赖。
“厉教主,”她转过拐角, 见到那抹行色匆匆的黑色身影,上前便喊住他:“我备了些清茶,不如你一同带去。”
宋情偶尔喜欢垂钓,外出茶具什么的自然也是备着。何素体贴地准备了双人份,在她看来,厉锦是有心人,她也希望自家尊主能够放下心中介蒂,不妨怜取眼前人。
已走出听雨小筑的背影突然立住,没曾答话。何素挎起放有双人茶具的竹篮上前正想递给他,可眼前挺拔的身影突然转过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令何素脚步顿住。
此刻的厉锦,浑身笼罩在阴鸷之气中,好似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修罗般,光是一眼,就足以令人胆颤。
何素心跳漏了一拍,她这才注意到,厉锦手里拿着的东西,“厉教主,你……”
厉锦展开手里的画轴,直勾勾瞪着眼前满面苍白的女人,“说,他是谁?”
“他——”何素抖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转眼间,眼前黑影一晃,她只感到呼吸极为困难。
厉锦单手掐住她喉咙,将她整个身子提在半空。何素手里竹篮掉落地上,白瓷茶具滚落出来,碎成几大块。
“说,他画的究竟是谁?”
厉锦真的会杀了她!
何素对上那双狠厉的眼,心中只浮现这句话。颈上传来的力道已让她无法说话,甚至,意识逐渐出现模糊……
突然间,旁边一片竹叶破风袭来,厉锦目光瞥过,火速收回手。紧接着,一袭白衣飘然而至,接住了即将软倒在地的何素。
“何姑姑?你没事吧?”曲洛歌寒着脸看向厉锦:“姓厉的,你发什么疯?”
他说着,目光落到对方手里未收起的画卷。看到画上之人时,他神色一愣,随即又露出几分了然。甚至,再次看向厉锦时,浅色的眸竟带了几分怜悯与……讥讽。
他知道。
厉锦视线锁住曲洛歌,咬着牙,一字一句问:“说,他是谁?”
已经回过神的何素攀住曲洛歌的袖子,恳求他:“曲尊主,不要……”
曲洛歌向来不起波澜的脸却罕见勾起笑,他让何素在身后站着,像在欣赏对手此时的狼狈,慢悠悠说道:“他,怎么,师父没告诉你吗?”
“曲洛歌,”厉锦冷笑,“你再一句废话,今天你们俩全都得在死在这。”
男人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杀气在告诉他们,他是认真的。曲洛歌下意识伸手护住身后的何素,当即也沉下脸。
“厉锦,你莫要放肆!”
“放肆,本座今日就是想灭你了云烟宫,不过也是弹指之间的事。”厉锦眼底掠过嗜血光芒,此刻他恨不得将一切屠尽,曲洛歌若真想来送死,他倒不妨送他一程。
“你……”曲洛歌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他自继任云烟宫以来,何时受过如此侮辱?可是,数次交手,他根本打不过眼前这魔头。
愤恨很快找到另一个宣泄口,曲洛歌瞥过那副画,神情突然就放松下来,“你不过就是想知道这画中人的事,本尊可以告诉你。”
“曲尊主!”何素急忙喊住他,“不行,尊主他嘱咐过,不能说的。”
曲洛歌不以为然,“何姑姑,你没看见吗?人家都以整个云烟宫来威胁本尊,既然厉教主一心想知道真相,本尊何不成人之美呢?”
说罢,他不顾身后何素苦苦阻拦,眼神看向画里那温润如玉的公子,慢条斯理说道:“这画上之人,是本尊师伯,他叫……”
盯住厉锦,曲洛歌眼底闪过恶意,“温、玉、轩。”
“吧嗒”,厉锦手里的画轴掉落在地,震起一片尘灰。黑靴接连退了几步,厉锦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嘴里只念着一句“不可能”。
曲洛歌嘴角泛起笑,“说起来,本尊与厉教主倒还算有渊源,你是温师伯的儿子,这样一算,我俩倒还份属同门。”
见厉锦深受打击,神色茫然,曲洛歌心情大好,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习惯,又继续说道:“厉教主之前肯定疑惑,为何师父他独待你那么好?其实一切不过因为你是温师伯的儿子。”
“当年,师父与温师伯情同手足。可惜温师伯不思进取,甚至自甘堕落,与幽冥教圣女苟且私奔。不过即便如此,师父还是将你视若至亲,不惜牺牲自己来替你疗伤,助你恢复功力。”
曲洛歌沉声喝道:“厉锦,倘若你还存有一丝良知,自当感恩图报。立即带着你的人滚回幽冥山,此生莫再来长川山,扰师父清修!”
话音刚落,眼前黑色身影却一阵风似的,瞬间没了踪迹。
曲洛歌神色微变,何素却在身后唤住他:“曲尊主,您为何要曲解事实?温师兄根本不是您所说的那样!”
曲洛歌冷哼一声,“温师伯当初为了魔教圣女厉剑秋才离开的云烟宫,尔后又跟魔女生下厉锦,这些全然是事实,本尊没有冤枉他。”
“您……”何素心中愤然,可思及厉锦已经知道宋情救他的真相,自知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她扫过曲洛歌一眼,直接拔腿就走。
*
风,拂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原本聚集于饵下的几尾锦鲤无端被惊动,突然四散游开。
宋情八风不动坐在湖边,眼见即将上钩的猎物游走也不惋惜。经年累月的等待已磨炼出他过人心性,他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不过……
这风是越来越大,之前在耳边嘈嘈个不停的男人,说是要替他拿披风,结果去了大半个时辰却还不见身影。
莫非,是遇上什么事?
念头一起,宋情又自嘲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如今的厉锦身上有他四十年功力,幽冥神功也已入化境,这世间,又有什么事物能绊住他?
稍微提起的心又重新落下,宋情目光再次落在那湖面上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厉锦的脚步声很容易认,总是带着几分急促。
可是,就在离他仅有一米之遥的地方,脚步声突然停了。
宋情颇为讶异,他索性起身,转过头的瞬间,撞进他视线里的,是像入了魔的男人。
厉锦一双眼染满血红之色,凄厉至极。此刻他就站在宋情面前,像只随时即将扑上前撕咬敌人的猛虎,浑身散发出杀戮气息。
心头猛地一震,宋情脸上多了几分戒备,“你……怎么了?”
厉锦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在遥远的地狱传来,“温玉轩,你和我爹究竟是什么关系?”
“温玉轩”三个字仿佛是开关,宋情当场愣住,脸色飞快变得惨白。
黑色靴子开始一步步朝他走来,“他是你的师兄,你为何要画他的画像?”
“我……”宋情不自觉后退一步,面对厉锦的质问,他竟然哑口无言。
“他为了我娘离开你们云烟宫,不过是名叛徒,你为何要对他念念不忘?”
厉锦已距宋情一步之远,他像是泣血的眼睛倒映出宋情茫然无措的面孔,几乎是从牙根中蹦出一句:“你救我,还与我双修,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犹如头顶划过惊雷,宋情浑身轻颤,抖着唇,“你……你怎么知道?”
不可能,厉锦不可能会知道的!
脑中一片混乱,宋情只依稀想着,他严令何素不能向厉锦透露任何关于温玉轩的信息,不可能,厉锦不可能会知道那些往事……
认识宋情这么久,厉锦从未见过这冰冷冷的人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慌张、茫然、无措……
多么惹人怜爱,他想,若是之前,他会情不自禁将他抱在怀里,细细呵护,舍不得他受到什么惊吓。可是现在——
这一切都显得极为讽刺!
厉锦五指成爪,以迅雷不及掩之势掐住宋情脖子,胸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宋情,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爹的替身?”
“我……”宋情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厉锦这双眼睛,蕴藏太多的痛、太多的悲伤,恍惚间,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骂他:你还想当一次刽子手吗?
这时,旁边传来何素急切的喊声,“住手,厉教主!您快放了尊主!”
“不要过来!”宋情当即喝住她。
厉锦一腔怒意正无处发泄,他红着眼,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正对着往这边奔跑而来的女人。
不可以!
宋情想也不想按上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几乎是拼了全部力气喊道:“住手,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师兄!”生怕自己说慢了,男人真的会动手,宋情连气都不喘,直接说下去:“厉锦,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弥补。”
对着何素的那只手终于放下来,厉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弥补?你要弥补谁?”
宋情对上他,面容突然浮现哀戚,连声音也变得喑哑,“当年,我做错了很多事。亏欠了你爹,也亏了你。如今我所做的一切,是想弥补我当年之过。”
“厉锦,你可以恨我,但不要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也不要……怨恨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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