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詹森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碰触了他延伸出去的力量末梢,这种感觉很奇妙。
——微不足道的蚂蚁,正努力踮脚想要碰触神灵的真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步入死亡。
***
汉斯半跪在地上,即使这样他还是比小孩高出很多,为了平视那双毫无情绪的淡蓝色眼睛,汉斯只能弓背低头,扶着小孩的肩膀说:“不要继续等待一个畜生的道歉,那不值得。”
梦境里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他们回到了那个破旧昏暗的阁楼里。
林德的马鞭掉落在地板上,他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牙齿掉了好几颗。
林德身上的畸变也跟着消失了,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狠狠揍过的孩子,模样狼狈,眼神惊恐,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因为腮帮子肿得太大了,左眼只剩下一条缝,右眼都肿得看不见了。
汉斯:“……”
梦境里的伤害在切换场景时不应该迅速恢复吗?
为什么伤势被保留下来了?
汉斯把目光放到阁楼怪小孩身上,试探着问:“是我猜错了吗?你已经不在乎林德的道歉,只想有人来打他一顿?”
如果这样可以治愈一颗破碎的心灵,一个被邪神力量污染沦为怪物的可怜孩子,那汉斯觉得他可以再打几轮,反正不费什么力气。
“他们……把你作为祭品献给了什么神?”
汉斯急切地问,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努力放缓声音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邪神眷属,有一些像你一样,保留着人类的记忆,只要他们的神彻底沉睡,他们就不会受到控制……”
阁楼里充满了窸窸窣窣的怪声。
黑色藤蔓不停地伸展,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诡异巢穴。
汉斯本能地想要冲出去,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想到出现在威尼斯的可怕怪物,他咬牙扛住了恐惧的本能,一动不动。
——是否能逃出这个梦境已经不重要了,线索不能错过。
如果能拯救一个无辜孩子的灵魂,还能保住这座城市,那就太值得了。
想到这里,汉斯竭力无视周围的异变,他焦急地问:“你在什么地方,我从梦境出来就找你,我不会骗你,我一定来找……”
眼前一片漆黑,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汉斯感到自己手掌下面一空,那个小孩也不见了。
“哒、哒。”
死寂的世界里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进入了这个梦境。
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噩梦找到了这里。
汉斯紧张得无法呼吸,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一个正在拐骗小孩的人贩子,不幸地撞到了对方的监护人。
这时,一个让人浑身战栗的冰冷声音响起:
“你要找谁?”
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
那个模样怪异的小孩站在自己面前,嘴里发出了跟外表截然不同的成年男人嗓音。
“你要...带我去哪里?”
汉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他感到自己全身骨骼都在哀嚎,催促着他逃跑。
他一步步后退。
最糟的情况!最坏的情况!
这个孩子不是邪神的眷属,而是被邪神彻底吞噬。
邪神不可能保留祭品的记忆,这是个陷阱?
阁楼剧烈地摇晃,梦境在破碎。
汉斯听到了惨叫声,那是林德发出的。
阁楼的地面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灰色旋涡,小孩被旋涡吞没了。
在旋涡中心,仿佛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身影也模糊不清。
“你想救这个孩子吗?很遗憾,你来迟了五十年。”
汉斯的脑袋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天旋地转。
然后脚下一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你发现了什么?”盖密尔探头。
数条细长的阴影悄悄缠上詹森的手掌,把詹森往自己这边拽了一小截。
借着夜色的遮掩,詹森袖管里也冒出一些细软的藤蔓,阻挡那些不安分的阴影更进一步爬到詹森的手臂上。
“一个人类闯入了我的……我制造的梦境里。”
詹森思考了三秒钟,确定对方没有当场丧命。
不过林德好像死了。
在他进入那个梦境时,林德就只剩下一口气。
詹森的到来让梦境彻底失衡,于是林德仿佛被阳光照射到的霜露,瞬间蒸发消失。
詹森收回思绪,他发现自己被一片庞大的阴影裹住了。
“怎么会有人类?我不认识的人类?他很特殊?”盖密尔不满地问。
詹森任由盖密尔的阴影摩挲着自己的脖颈,他看着远处那些混乱的人群,认真地说:“是一个送上门的线索,让你我可以不用在黑夜的城市里四处乱转的线索。”
“哦?”
盖密尔的动作一顿。
“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秘密教团,我很确定。”詹森回答。
盖密尔歪过头,不明白自己跟詹森从头到尾都在一起,怎么线索没撞到自己怀里?
“你做了什么?”盖密尔好奇又谦虚地问,试图学到一点伪装人类破案的技巧。
詹森沉默,这该怎么说呢?
“你还记得林德·布兰登吗?在两年前的伦敦,那个被人从医院救走的家伙!”
提到布兰登的名字,盖密尔就有印象了。
那次的蚂蚁表演太精彩,太好看了。
詹森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盖密尔微微皱眉:“……你是说,救走林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守护威尼斯的秘密教团?”
“至少他借助着这个教团的力量藏匿自己,手段很有效,我居然没发现他离我这么近。”詹森比盖密尔冷静一点,他知道人类在神秘学领域颇有成就。
虽然这点成就在古神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只要没被神“注视”,这些小伎俩就很有效。...
“他误入了被我力量主宰着的噩梦,一个属于林德的梦境,这个人类了解献祭,知道邪神与眷属之间的关系,还会……治疗噩梦?”詹森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了,因为那个人类苦劝林德不成功之后就抡起拳头把林德暴揍了一顿。
这种方法可以帮助人类脱离噩梦吗?
不能吧?
詹森摸摸鼻尖,抛开这个疑惑,继续分析:“如果没有‘联系’,是不可能进入梦境的,哪怕误入也没有机会。我们刚来这座城市,跟我们发生联系的就是那个秘密教团的成员,特别是之前用‘未知物品’窥看我们的人。
“除非这座城市有很多教团,否则这个人类躺着的地方,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秘密教团驻地。”
盖密尔按在詹森肩上的手指摩挲着,思索着说:“很有道理,被诅咒的林德与看到钟楼怪物的人类,精神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需要一个安全又足够隐蔽的地方休养,他们昏迷时,身体的位置可能挨得很近,所以误入了梦境……”
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教团的腹地!
单凭林德身上那个可以“切断联系”的阻隔效果,就很珍贵了。
“能找到吗?”
盖密尔的问题翻译一下,应该叫做不破坏城市建筑物的情况下,能找到那个藏匿地点吗?
“可以。”詹森神色莫名地说,“这要感谢那个人类的失误,他的诺言‘加深’了联系,给我指明了方向。”
汉斯以为阁楼里的小孩是邪神眷属,想要通过说服小孩的方式,了解入侵城市的邪神之力来源。
很不谨慎,感情用事,胡乱许诺。
不过,那一刻想救小孩的心思,倒是真的。
詹森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平静地说:“是一只会发光的蚂蚁。”
“那我们还等什么?”
***
汉斯躺在硬邦邦的石板上。
他的意识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在地牢里飘荡。
地牢门口的玻璃吊灯闪烁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同时发出古怪又可怕的声音。
没多久一群穿着灰斗篷的人就冲进了地牢,他们手持篆刻着符文的武器,非常紧张。
汉斯急忙对他们说话,可是没有人能看见汉斯。
灰斗篷们确认了屋子里的汉斯没事,立刻前往地牢最后一个房间,汉斯跟着飘过去。
这个房间里摆放着简单的日用品,有床也有书桌,跟汉斯躺着的那个屋子不同,一看就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可是石头墙壁上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字母,有些还是用手蘸着鲜血写上去的。
仇恨、疯子、布兰登、怪物……
这四个词写了不知道多少遍,很多字母交叠在一起,让人看了头晕。
房间里横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脑袋没有飞出去,也没有炸开。
画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这具尸体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烧掉了脑袋,一些焦黑色&#3034...0;灰烬留在尸体旁边。
灰斗篷们谨慎地拿出器具,把灰烬与尸体全部封存起来。
“……这个可怜人终于得到解脱啦!”
“听说他是伦敦人?”
“闭嘴,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灰斗篷的首领厉声呵斥。
汉斯认识这位首领,按照年纪,他应该称呼对方为安德烈叔叔,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灰斗篷首领都无视了他。
临走前,首领安德烈还来到汉斯的床前,让教团里的医师为汉斯诊治。
“他的情况很不错,只是眼睛……”
医师翻开汉斯的眼皮,望向那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迟疑地说,“可能无法恢复了。”
安德烈点点头,低沉地说:“运气已经很好了,你知道的……如果他幸存下来,可能还会被主教大人指派继续使用玫瑰之瞳,现在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就没有那种风险了。”
“这次的怪物是什么,会导致威尼斯覆灭吗?”
“我不知道。”
安德烈沉着脸说。
汉斯想要告诉安德烈,入侵城市的怪物与刚才的尸体有关。
他还想承认自己的愚蠢错误,他在梦境里招惹了一位邪神。
汉斯一边奋力嘶吼着一边追赶安德烈,结果被阻挡在地牢通道入口,汉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里,他的意识分散在整个地牢里,可以“看见”或“听见”这里发生的事。
别人看不见他。
汉斯既痛苦又懊悔。
这时,一股无形的寒风吹入地牢,墙壁出现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那盏玻璃吊灯还没来得及变色、对外面发出“警报”,就“咔嚓”一声碎了。
细碎的绯红粉末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整个地牢,然后它们被冻在了厚冰里。
白霜覆盖了符文,冻熄了火把。
地牢里原本该是一片漆黑,可是闪着玫瑰色的冰层照亮了四周,宛如幻境。
“哒、哒。”
又是那个脚步声。
汉斯的意识像是被驱赶着,越缩越小,最后被逼到了身体躺着的石板床上,惊恐地看着石屋外面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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