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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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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嗓音清澈动听的青年。
光的碎片,花和梅林。
藤丸立夏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在一阵心悸里清醒,抬眼看向四周。
他冒了一身的冷汗,透窗而来的风一吹,令少年浑身一颤。
吐息之间,尽是霜色氤氲。
少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扯着用来遮盖窗口的麻布,堵住风口,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冷风还是呼呼的从布的缝隙里倒灌。
这次的梦并不危险,也不能从内容上定义为噩梦。
但是,少年的身体和思维,似乎自发的认定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梦境,连醒来的方式都显得不够友好。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立夏叹了口气,干脆不再去管窗子和那块完全没用的布。
石床硬邦邦的,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缝都在疼,勉强着坐起来,开始活动四肢和脖颈。
‘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破门从外侧推开,白发的青年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他看向坐在石床边沿处,面色苍白的少年,眼中积淀着深远的静。手中端着的盆,冒着熏腾的热气。
“你醒了。”青年声音温缓从容。
少年抬头向他看去,点头回以致意,面色微缓,“迦尔纳。”
“嗯。”白发青年的神色很静,话也很少,连带着声音都显得格外简练。
可他眼底,堆蓄着宁和的温柔,针对于眼前的少年。
他搁下铜盆,拿亚麻布沾了热水,盖在立夏的脸上轻轻擦拭。
“好暖和。”立夏碎碎的笑声,在麻布下低低的传来,“谢谢你,迦尔纳。”
无法看清的光线驳杂里,太阳之子流露出浅淡的笑意,静远温和。
夜色如日光般温柔。
“我并没有资格接受您的感激。”可惜,迦尔纳一开口就打碎了这静好的气氛,他避开了少年净澈是目光,“身为苏多之子,本没有资格触碰身为婆罗门的您,是您的仁慈允许了我的僭越,我身负贪婪之罪。”
婆罗门、苏多。
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露出了一种现在的迦尔纳所不能理解的,悲伤又复杂的神情。
而他感受着眼前这位婆罗门之子的悲伤,却感到未曾有过的温暖。
‘我身负贪婪之罪。’太阳神之子垂下眼睫,素白如雪。
“……我,并非婆罗门后裔。”立夏将目光转向窗外那株燃烧的火树,说出口了不知道第几次的解释。
“你是。”太阳之子的目光清澈又固执,他将亚麻布重新浸泡了温水,擦拭少年出了冷汗的掌心,“如果您非婆罗门,谁有资格背负信仰?”
苏多、婆罗门。
迦尔纳生前的时代,主要分有四个阶层的种姓。
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
而除了这四大种姓之外,还有着六类小种姓和其余被排斥在制度以外无身份的人,而‘苏多’,就是六类小种姓之一。
他们是女性婆罗门和男性刹帝利结合的后裔,逆婚现象在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后裔被视为底层。
不过由于苏多为最高两类种姓的结合,所以还能够出任王室车夫和宫廷诗人一类较为体面的工作,但是,苏多的后代,地位仍会持续下降。
迦尔纳流落如苏多的人家,从此被视为‘苏多之子’,也是一生苦难的伊始。
立夏摇摇头,脖颈侧麻木微凉的温度唤回他的思绪。
少年叹了口气,问道:“今天的你,依旧不愿和我一同离开吗?”
他感觉到迦尔纳手下动作微顿,“……是的。”
立夏点点头,神色并无异状,他早已意识到还会是这个回答。
他看了眼腕部的联络终端,秒上‘2’的数字,在少年的注视里变成了‘3’,立夏默默测算着时间,他已经在这里耗费良久。
只不过不甘心而已,但是,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得不到了离开的时刻。
眼前的太阳神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完整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英灵,在一次落入水中后,被这户年迈的夫妻捡回。
记忆缺失的迦尔纳,认为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而年迈的夫妇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迦尔纳与以前一样,对于立夏所有的话都不反驳。但是这一次的遇见却并不一样,他依旧不驳斥立夏的一切,只除了这件事。
他不想离开。
“……迦尔纳。”他抬头,看着眼前比他要高的白发青年,“我应该离开了。”
“这一次,不会再劝说你啦。”少年笑得无奈又温柔,“像现在这样,也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做的果子馅饼非常好吃,乳酪也是。”微光晃动里,少年的睫毛显得纤长,“迦尔纳能生活在这里,真的是太好啦。”
少年的目光柔和温柔的,仿若梦境。令人忍不住在其内沉沦一生。
立夏知道关于这位太阳之子的一生。
他是无上的勇武之子,太阳神苏利耶的孩子,光明磊落,遵循誓言。
无畏,忠义,施舍的英雄。
但是,这样的一位英雄,却一生坎坷。
生了他的母亲,将他遗弃在河水里。身为苏多的养父母将他捡回,迦尔纳成了升车之子。
养育的恩德和养父母的深爱伴随他长大,却也让他一生被‘苏多之子’的身份所限制。他的老师持斧摩罗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句‘你会在关键时刻忘记所学一切技艺’的诅咒。
而此前从未见过的亲兄弟,在初见时,说他是一只吃祭品的狗……被骗走的日轮铠甲和耳环,明知欺骗,仍旧遵循誓言给予所求的一切。
最终一战里,因诅咒的应验而忘却的武技,战车的车轮陷入泥潭。
太阳之子在天空被射落,如火焰般消散。
施舍的英雄不会后悔,迦尔纳从未认为自己遭遇过不公的对待。
他以苏多之子的身份,向刹帝利发起挑战,实际上可能只是为了‘平等’而已。
贱民并不卑贱,刹帝利也不意味着崇高,婆罗门更不能左右是非善恶。
无错的生命,理应坦荡的活着,仅此而已。
他为寻求那份‘平等’,而付诸一生,随史诗流传,被人崇敬。
但是……一切梦回的清醒里,这位太阳之子是否也曾回望过生前的遗憾?
没能陪伴到最后的,看护着他长大的养父母。
他们需要的不是施舍的英雄,不是盎迦王,他们只是需要那个随河水而来的孩子,只是迦尔纳。
给予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一切,想让这个孩子喜乐安康,直到老去。
“你只是迦尔纳。”立夏笑着说道。
迦尔纳浑身一滞,过了片刻,他俯身,伸手向少年的脚踝。
立夏愣住了,直至对方温热的指尖触碰在自己泛着冷的脚腕上。
少年猛地一缩腿,‘嗖’的一下把自己塞进了石床的角落,“迦尔纳你、你怎么了?”
“……不要离开。”迦尔纳低着头,神色依旧是安静淡然的,却莫名显得有些可怜兮兮,“我会照顾好你。”
“实际上,我自己总不会对自己太差。”立夏有点无奈,“我翻越大山而来,不会缺少必须的傍身之技。”
“我会照顾好你。”迦尔纳重复着。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他对着眼前白发神子懵懂的注视,解释道:“我只是,不得不离开。时间不多了。”
立夏焦虑的盯着终端所显示的时间,而迦尔纳始终看着他。
“你不要走……你怕冷,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迦尔纳抬头,石青色的眼底潋滟着窗外火树燃烧的朱色,与眼底的神纹同样瑰丽,“有我在的地方,会是最暖和的地方。”
火树通红的烧灼着炽热,乱舞着阳炎的花和叶簌簌婆娑,将夜色里的寒冷打碎,将天光烧的通明透彻,如若白昼。
向远山的深处望去,再没有比这里更明亮的地方,渐渐昏暗的深山,夹杂着不见天日的冷意。
少年踏那片深黑而来,走到阳炎的火树之下,来到迦尔纳所在的地方。
目光温和,笑颜明秀。
他眸光明烈,有着说不尽的敞亮豁达,少年气的意气风发,清新俊逸,完全不像是生在这里的人。
那一定,就是神赐的礼物。是手持信仰和一切正法的婆罗门之子。
迦尔纳深深的垂着头,在少年看来,显得很颓丧。
“你是对的,这里是我一路走来最暖和的地方。”立夏叹了口气,大着胆子凑上前来,手掌有些发抖的摸了摸迦尔纳细软的白发,“你看,天空中没有太阳,连分辨一天是否过去都变得困难。”
“这里足够温暖。”迦尔纳说。
“和那些没有关系。”立夏摇摇头,“我畏惧寒冷,害怕永夜。但是,不只有我是这样,所有人都是。”
他以前看过一次真人秀的转播,要求参与者在完全无光的环境里独自呆五天……实际上远远用不到五天,甚至还不到一天就有很多人状若疯狂。
明亮是被需要的,太阳更是如此。万物向阳生长,失去太阳,意味着杀死生机。
因此……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才可以。这样的事,绝对不能逃避。”少年绀蓝的眼眸非常坚定,“我知道,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得到迦尔纳的庇护。”
太阳的神子,安静注视。
窗外火焰烈烈燃烧,一天中除了最寒冷的一段时间,其余都是温暖,令人安逸贪恋
“但是,我不能。”立夏直言拒绝,“倒计时还剩3,我的同伴那边也已经将所有人整合,开始着手建造大船。”
“我觉得,我来到这里大概是用了三天,因为我在途中困倦过三次。”少年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头发,“我手腕的装置可以用来参考时长……譬如从‘0’到‘1’之间的时长进行估测。”
少年微笑着说,他摸了摸白发神子冷肃的脸颊,“我知道,你想要留在这里,陪着你的‘父母’。”
“……”迦尔纳沉默着。
消失的记忆,残存的惋惜。
他不记得自己的目的,只记得自己是太阳的孩子,遗留在人间的血脉,顺着河水,被此生的父母拾起。
他的父亲是苏多,是王室的升车。
他是迦尔纳,是车夫的孩子。
他要,陪在父母的身侧,不让他们担忧。
因此,绝对不能踏入战场,不要与任何人为敌。
昔日之梦的影影绰绰里,他偶然瞥见苍老年迈的父母,在血流成河里绝望哭泣。
为了他们身死的养子,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亡者的姓名。
“我不会强迫迦尔纳做什么,尽管……我的确是为你而来。”少年起身,“请不要躲在暗处啦,请在这里安心生活,接下来由我为你们做到一切。”
“那你呢?”门后,苍老的女人银发爬了满头,“年少的孩子。”
“我会回归理想之座。”立夏目光清澈,不予正面回答,“夜空上的光呀,全都是灵魂,那些清澈的魂光里,或许有着似曾相识的身影。我会达成一切,而你们终会在更高的维度重逢。”
“你要去哪里?”迦尔纳追问。
少年的背影,已经半侧踏入流火之外的夜色中。
他还像来时一样,带着无尽明亮的豁达和温柔,意气风发。
“我?”他笑了,“我要去寻找太阳。”
“你已经找到了。”迦尔纳看着他。
“……迦尔纳是太阳神苏利耶之子。”肤色苍白的青年,俨然记起了一切,“我应该认识你。立夏,你令我感到熟悉。”
少年摇摇头,神色温和宽容,“迦尔纳只是迦尔纳。”
“我想要一个温柔的世界。”少年眼里盈满最明澈的光,“一个不用踏上‘非他不可的命运’的,温柔的世界。”
立夏像是在说迦尔纳,又像是在诉说关于其他的人。
没有非谁不可的命运,没有注定的死去。
没有不死的权能,也没有一次次随着末日的新生。
“这个世界啊,可是很温柔的。”最后,少年说出了这样的宣言,“迦尔纳种了一棵最好看的树,所以我在树下遇到最温柔的你。”
迦尔纳,太阳之子。
他有一头最温暖的白发。
火树的花,簌簌飞舞。
不待触及地面,就消融进夜色之中,就像是曾经的某个少年,在理想中燃烧殆尽的模样。
本能的反应,远比思想要快。
迦尔纳抬手,拦住了立夏前行的路。
他们的身后,年迈的老人远远呼唤。
他叫住了藤丸立夏,和迦尔纳。
“你等一等,再等一等。”老人对立夏说,又颤巍巍的转身看向太阳之子,“孩子,我们谈一谈。”
迦尔纳点点头,随老人们一起。
在快要回到石屋时,他转过头来看向火树下的少年。
立夏目送他们返回石头垒起的屋子,独自一人坐在燃烧的火树下。
太阳之火非常温柔,落在他身上之前就会熄灭在夜色里,温度正好,轻轻拂过,像是那位太阳之子的吹息。
年迈的夫妇,苍老混浊的眼眸,看向迦尔纳时的注视无比虔诚。他们双手合拢,深深俯首。
于是,施舍的英雄,温柔的向他们询问所求――
苍老的人啊,向太阳神子诚挚许愿。
许愿尘尽光生。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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