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C.1220
他是最富盛名的法老。
是上下埃及的王。
―
脆弱的壁垒,终于碎裂在月光的嗤笑里。
四散成片片飞扬的,素白如雪的光。
青年人有着漆黑的头发,麦色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眸盛着光。
细碎的光子,像雪一样飞入其中。
他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光。
“埃及会在太阳编织的光里前行。”里斯说:“而我将引燃晦暗危险的夜晚,消失在天亮之前。”
他的眼睛里,琥珀色点燃最后的残阳,明亮如金。
于是,全部冲击而来的光束,在里斯高念的咒唱里变得更为温和缓慢。
以及披在那层虚伪的柔缓之下,非常美丽的杀意。
引着焦灼和热浪。
全部――向笔直站立的青年一人而去。
燃烧尽地底一切腐朽和衰颓的气息。
立夏看着他迎光的背影发呆。
眼底的碧蓝在盛光绽放里愈发澄明空旷,和着那些碎落而下的,雪一样的魔术光子,以及迸溅来的月光。
他看着那些稀世耀眼的光。
他看着那个人言行举止中绽放出的理想。
那道背影,那带着异域风情的口音。
麦色的肌肤在强光下渲染到苍白,而他漆黑的头发成为唯一的暗色,却又那么耀眼,可比太阳。
你看。
这是英雄。
不一定每一位英雄都会成为英灵,也有可能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被一切所遗忘。
但是,这是人类历史上,有且必定会出现的存在。
他们,并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英雄。
就像不是每一位被人类所赞颂的英雄,都会继承神明的血脉一样。
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或许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自由,为了博爱。
又或者更单纯一些,譬如想要向一个人尽忠,或者只是想要看到一片海洋。
他们大笑,他们高歌。
哭泣又欣喜,于绝望里,充当绝处逢生的光。
他们高举长剑,他们牵着战马,他们身着坚硬的铠甲。
他们开明治世,他们仁爱子民。
他们以笔作刀,书写童话,又批判现实。
成为燃尽一切腐朽的火焰,站在众人之前,在理想里消失殆尽。
“英……雄……”立夏呢喃着,目光懵懂弥远。
少年看着里斯,听着他的道义,注视着他所深爱的埃及。
遥远之处的尼罗河,河水在汩汩流淌。
“雪花会是这样的吗?”里斯面对光,面对碎裂成光子的魔术,他背对少年,声音沉静,“我没有见过雪。”
对啦。
埃及是典型的热带沙漠气候,终年干旱少雪。
活在炎热里的青年,记忆里从来没有过关于‘雪’的印象。
他只从诗里听来过,这种极容易化为水的东西。
因为罕见,所以每一次下起雪来的时候,一定会遗留下大量关于飞雪的赞美和描述。
那些诗和歌,还有刻印在泥板上的幻想。
他张开手掌,接住落来飞光,在眼中落成了素雪。
迎面吹来的风花,里斯半阖上眼眸,深觉将要溺死其中。
隐匿于固有结界里的太阳无法照亮埃及。
拉神的哭泣,为了遗留在人间的血脉福泽,太阳之子。
尼罗河的极东之处,拉美西斯二世,奥兹曼迪亚斯端坐在暗夜太阳船的王座上,向着西方投以目光。
法老身侧,传来一声轻如月光的叹息。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步伐很轻,卧于王座之侧。
他有着苍白的肌肤和头发,眸光温柔净澈。
‘――做得好。’
他对法老远支的族弟,致以敬意和褒扬。
而王中之王,则注视着月亮,轻声哼笑。
法老的笑意中,不含轻视,反而有着奇异的自豪。
吹拂的狂风里。
他们一同注视月亮,目光如刀。
浓丽漆黑的夜色里,最为盛大的光。
以及那些片片碎落的,星辰的缩影,温柔的银白在飞舞流淌,如若流萤。
“如果这是雪……那真的,非常美丽。”在死生之地,里斯赞扬着,无法保护任何人的残光。
片片的光羽,融化在他的掌心。
“我终于,也能保护一次埃及,也能挺起胸膛,面对生活在埃及的人。”青年脸上的笑容,还是最初时候的温和怯弱,“我大概,没有辜负子民对拉神血脉的深爱和景仰。”
他的魔术天赋不够出众。
身体不够强健,所以连带着武技也显得拙劣。
又没有王兄一样优异的头脑,和军事的天赋,也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可就算这样。
就算一事无成,也被埃及人民欢迎深爱,无条件的信任着。
因此,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想要,成为真正的‘太阳之子’,不负法老一脉的声名。
“我……也算是‘太阳’了吧?”里斯哭了,看上去非常没出息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对近在咫尺,马上将要飙扬至眼前的光束充满恐惧。
哭的像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
而是用最后的魔力,去将危光吸附。
“……是的。”立夏开口,那一瞬间所发出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讶异的干涩嘶哑。
可立夏并没有停顿,他就用这喑哑得要命的声音,坚定不移的对里斯说――
“你是拉神遗落在人间的光,是太阳的血脉,是最温柔的黎明。”
“你是,当之无愧的埃及王族。”
远光之处,一声又一声的‘殿下’。
高呼和悲泣,撕裂云群和光,直通天际。
里斯背影一顿,渐渐颤抖。
他高高的抬着头,仰望上空的光,似乎只要得到了哪怕只有一个人的肯定后……就连死亡都变得不再可怕。
“所以――”
那说出肯定的少年,迈出一步。
他足下的影子不断晃动,最终还是妥协一般,追随着他,来到了危险之下。
“你要作为黎明,见证太阳的升起。”少年将手掌,搭在里斯的肩上。
而在这时,立夏才切实意识到了这个人肌肉的僵硬。
这是因为长时间维持着魔术的运作,一直抬着手臂,所导致的僵硬。
他真的,非常努力的去做了。
“太阳怎么能死在黑夜里呢?”少年神色温缓,无视了里斯的推拒,和想要把他推进安全之地的心意。
立夏注视着里斯,非常认真的告诉他:“里斯,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知道,埃及很少会有下雪的情况。但是,你一定可以等到,真正看见落雪的那一天。”他笑着说:“现在,让我们一起等待日出吧?”
“……你会死的。”青年的声音,在落泪里扭曲出了奇怪的少年感,一如他的脸所留给人的第一印象那般青稚。
“你会死的。”威光愈发的近了。
尼罗河神异的魔力令月亮的光束变得非常迟缓。
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别这样。”威光盛放在眼前,绽放出的绝望,里斯在泣声哀求,“未来的人,怎么能死在过去?”
他推开少年。
少年又将他紧紧拥抱。
盛大的光里,他们像一座小小的孤岛。
温暖,净粹,永远都拥有着希望。
人类的体温,就像是正午的太阳。
“我保证,我们都会活下去。”面对绝望,少年的笑容却无比明亮,坚定到可以击溃一切困境。
“我要让你,再次看到记忆里的上下埃及。”无比清澈的蓝色,来自少年人的目光。
――起风了。
翻飞的大风并不暴烈,敲击在身上,也不会带来任何的痛苦。
而是无比温柔的,拂过发梢和肌肤,魔力的洪流在流淌着。
风声,光影。
少年手背上晕开一角的令咒。
掀起的飓风,将光束逆吹。
立夏手背上的令咒,有一道像水里漫延开的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象征着曾经的存在。
鬼惑的月光里,和呜咽的风。
影子的晃动,危光的长留,遥远之处的尼罗河水清光粼粼。
这样的光景之中,他眼底的碧蓝色清澈如高天。
里斯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看了很远。
少年听见英灵的声音。
他是他的御主,他是他的英灵。
他是人类,他是死去的英雄。
鲜活的生命,和人类史上的幻影。
圆桌的灾厄之席。
圣盾的加拉哈德,他的声音,在少年的心里响起。
‘此身为盾,为剑,为千军万马。’
‘请呼唤我的名字吧,master。’
立夏顺从这声音,按照自身的意志,念出了此次的抉择。
“加拉哈德――!”
他扬声念出英灵的真名。
那一瞬,时间和风停止的某个时刻。
少年身前落下的光,比太阳更耀眼,比月亮更温柔。
迸溅出的灵子,在光和热里,声音温缓。
“――Shielder·加拉哈德,遵从您的意志而来,我的master。”
十字的长盾,圆桌上绘着的妖精文字。
于千钧一发之时,和光束交击,轮转出炽烈的光火,烟尘弥散。
少年骑士,矮身,单膝跪立于他的身前。
身姿如若神明一般的骑士,在这一刻,重归人间。
他眼里泛起笑意,非常温和。
意识到脱离危险后,里斯浑身一松,跌坐在地面上。
他看着漆黑的天空和紫罗兰色的月亮,沉默垂泪。
高大的圣盾立于加拉哈德的身前,护持在立夏的背后。
人类少年的背脊紧靠着盾的内侧,骑士起身,臂膀在立夏的身侧撑起这堵高墙一样厚重的长盾。
少年骑士苍色的眼眸里情绪淡薄,唯有拥护的意志绝对坚定。
加拉哈德向立夏低头,遵循着他的意志,乖顺又安静得半敛着睫羽。
“请下达指令。”骑士微微垂着头,专注的凝视着立夏的身影,“我即是您的,千军万马。”
高洁,无垢之人。
坐镇圆桌,灾厄之位。
立夏情绪恍惚一瞬,神游天外地看着自己,他听到沉声念着少年骑士的名字――“加拉哈德。”
“请交给我。”白发的少年骑士,转身背对着他。
他面向一道又一道追击而来的光群,看着那些无比美丽又危险的光。
像彗星一样,逶迤着长长的光焰,照影着远处的群山泛青。
“――已然遥远的理想之城(LordCamelot)。”
重盾砸落,尘埃化光。
纯白洁净的光随灵子在漫延,照拂着每一个人。
对恶的宝具,护持着良善,与月亮对峙。
英灵念出了宝具的真名,念出了一个时代绝对无错的追思。
在一个名声显赫的国度,有一位高洁无垢的王。
十二圆桌骑士环绕而坐,于那个错误的时代,一起讨论正确的理想。
以白垩之城卡美洛的中心——圆桌骑士们所就座的圆桌作为盾牌的究极守护。
其强度与使用者的精神力成正比,只要内心绝不屈服,城墙就绝对不会崩塌。
致,那些岁月。
致,信仰和希望。
致,圆桌骑士。
献给誓约胜利的王。
献给那些绝对无错的理想和深爱。
献给,已然遥远的理想之城。
白垩之壁,拔地而起。
波光炸裂,沙石走飞。
高洁的正直和扭曲的怒火,良善和恶意。
激烈动荡的燃烧,和强有力的巨响里,少女清澈的嗓音足以射穿月亮。
“――玛修!!”
听到这个声音后,少年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眼神温润明亮,湛然若神。
交叠林立的白垩之壁,卡美洛在此重现。
雪辉一样的光,素白真挚的理想。
两座白垩之壁,两位不苟言笑,神色严肃的骑士。
少年,和少女。
理想之城,将暴露于危险之下的人紧紧护持。
他们在高耸屹立的城墙之上,看到了彼此。
于是,就隔着银光粼粼的尼罗河,高声交流。
“你来啦!”
“我找你好久。”
他和她。
他们立足在月亮的危险晦暗下微笑。
轻松的交流,高声的大笑。
没有恐惧,神色无忧,遥遥的挥手。
“立夏立夏!这里没有太阳,我都好久没看见日出啦。”少女的发色耀眼明亮,笑容也是,灿若朝阳。
“立花立花,太阳明天就会照常升起啦。”少年在看着她。
“你害怕吗?我害怕!这里每天都好黑。”立花抱怨着特异点的永夜。
“我不害怕,因为有你在。”立夏大声告诉她。
对呀,就是这样。
只要你还在,不管什么都不可怕。
前路无霾,请尽情欢笑。
少年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萧疏轩举,意气风发。
立花也跟着笑,她搂住玛修的脖颈,半挂在可爱的后辈身上。
浅紫发色的少女,慌慌张张的对她说着什么,脸色微红。
气氛正好。
但是――
他们,听到了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轻松转瞬即逝,双方神色重归肃然。
落在白垩之壁外的小男孩,他抱着更小的孩子摔了一跤,崴了脚踝。
是落单的人,他们藏进沙丘里,只留下用以呼吸的空隙。
此刻,他们头顶上空不远处,光线在危险垂落,将要吞噬生命。
大的孩子,紧紧抱着小的孩子,匍匐在沙子里。
向着白垩之壁,一寸一寸的爬着。
伸长手臂,细小的手指,向着洁净的光,向着活下去的希望。
转动的瞳孔,月亮在嗤笑。
“哎呀哎呀。”立花摇摇头,“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死去呢?”
“前辈――!”
来自未来的少年和少女,人类的最后御主。
他们同时在白垩城高高的墙壁上一跃而下,向那两个还活着的生命伸出手去。
呼啸的风,刺痛他们的脸颊。
同时跃下是身影,翻飞的衣摆,像开到盛极的花。
加拉哈德注视着立夏的身影,眼神空旷,面无表情……却让人无端觉得,这个少年英灵其实在哭。
岩窟王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立花和立夏,一同在空中扭转身体,防护和强化的魔术作用于自身。
他们滚落在沙漠里,卸去下坠的力度。
彼此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傻笑,却又一同起身,向着两个孩子跑去。
期间。
立花顶着满头滚地乱糟糟的头发笑话立夏。
“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嘛,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而立夏的笑声则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开朗,他回应道:“你也一样。”
他们抢来了时间,将孩子们推到安全的地带,避开光束将会落下的地方。
他们失去了时间,将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光束中。
得救的孩子们,在危险之外绝望的哭。
隐隐之间,还能听到大地的震颤。
飙尘的黑沙里,可以窥见死亡。
“好可怕好可怕――啊哈哈。”立花夸张的笑着,拍了拍胸口。
“立夏夏。”少女歪着头看他,眸色漂亮得像太阳花,“你会害怕死掉吗?”
立夏夏说出了一样的答案:“因为有立花花在,所以不害怕。”
“这样哦。”立花想了想,蓦然绽开一个非常明丽的笑:“那……你愿意和我一起乘上前往地底的马车,去往梦里的乌托邦吗?”
“好呀。”轻缓的声线,温温柔柔的目光和回答。
少女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睛,好像在静待死亡的来临。
于是,少年也学着她的样子。
在威光下,阖起双眼。
当他们闭目微笑的一瞬间,身前耸立起高大的金字塔。
漆黑的深夜和沙漠里,只有这座三角体的高塔是金黄。
于神性和人性之间,金字塔正中的分割处,张开一只神秘莫测的眼眸,与冲击来的光束两相消融。
高天之上,缓缓行使而来的暗夜太阳船,来自法老的冷肃目光。
拉美西斯二世,奥兹曼迪亚斯。
他是力量和勇武之子,是太阳神‘拉’在人间的化身。
是活在人世的太阳,深受埃及的子民敬爱的王。
“――余乃拉美西斯二世奥兹曼迪亚斯,王中之王!”
由广鸿的天,向辽阔的地。
他宣告自己的到来。
王中之王。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凄冷的月光里,他的眼睛,正是太阳。灼灼烈烈,炽热燃烧。
从天上行驶而来的大船,法老稳坐最前的王座之上,他目光冷凝,注视月亮。
“――做的不错,天文台来的御主。”
法老极其平等的俯视众生,却也绝不会吝啬对勇武之人的肯定。
他离开王座,在暗夜太阳船的边沿处垂眸注视。
立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立花则向法老露出微笑。
“但是!埃及的一切,都应交由埃及。”他手握法老蓝金的权杖,抬头正对月亮。
光辉的大复合神殿拔地而起,高耸屹立,光辉璀璨,可比太阳。
人间神王的威仪,于此显现。
热砂的狮身兽群从大殿内冲出,对月狂吼。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急于冲向紫罗兰色的月亮。
无论是太阳船的炮口,还是狮身兽,或者神殿的塔尖。
它们,都在等待。
狮身兽卧在沙子上,拥簇着体型最大的那一只。
它体内,是日月星河,是宇宙落错。
冠以‘暴怒’原罪的魔物隐匿在月亮中,冷冷注视,目光梭巡。
他在找谁?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天地间的一切,全部都静了下来。
风声安静,月光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我乃奥兹曼迪亚斯,王中之王。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这是雪莱的诗ww
下一章埃及特异点就要结束了。
然后就,进入最后一个特异点!感谢在2020-06-0922:17:29~2020-06-1022: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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