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蓉奉荀太夫人之命, 回房写信告知霍珩儿子会坐了,写了好几封, 最后她挑挑拣拣, 还是选了最中规中矩的一封。
她刚命申媪送去前头, 就获悉霍珩负伤了。
“伯瑾受了箭伤, 虽不重,但因耽误了治伤时间,很是失了血。”
荀太夫人手里拿着刚看过的信, 一脸担忧:“军医说了, 要好生休养一番, 因此陆先生特地来信, 想请你去照顾照顾。”
“阿蓉, 你赶紧收拾收拾南下罢, 阿宁和虎头还小,就先留在家里。”
老太太话罢, 叹:“唉, 也不知伯瑾伤得如何了?”
“哎。”
晏蓉乍闻霍珩受伤, 心跳漏了一拍, 好在陆礼说不算严重, 她忙急急应了。
但大约失血也很厉害了,不然军医不会让休养的, 陆礼也不会提议让人照顾。
她心焦如焚, 什么矛盾都仍一边去了, 匆匆回房收拾, 当天就在白翎卫的护卫下启程往南。
阿宁和虎头太小的,这年头医术不发达,几个月大的婴儿脆弱得很,只能留在家中。
好在有荀太夫人照顾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
晏蓉渡黄河,过兖州,踏入豫州地界,一路急赶,来得比霍珩预料中还要快。
这也侧面证明,她心里也很是在意自己的。
霍珩面上镇定,心绪却不可遏制地飞扬,他亲自出城五十里,迎接的妻子。
迎得那辆香车,他紧紧护卫在侧,晏蓉立即撩起帷裳,见马背上的男人身姿笔挺,举止如常,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只是路上不好说话,进了官衙入了屋,晏蓉蹙眉,吩咐他:“还不快快脱了衣裳,让我看看伤口。”
“没什么事,就陆礼爱大惊小怪。”霍珩轻咳两声,也不再端着了,乖乖动手解了上衣。
他脸上的苍白已经不见,但气色总比从前略逊色些许,可见这失血确实不少。
“我陪房中有擅长药膳的庖厨,这回带上了,正好合用。”
如今已经是下午,她一边扬声吩咐屋外的乳母,让庖厨现在就做补血药膳,一边仔细察看霍珩左上臂的伤口。
已经结痂的两个伤口,一前一后,这是箭伤,贯穿左上臂,大体呈圆形,但边缘有几个地方很不规则。
此乃专用弓弩的死士所伤,箭是精铁所制,很短,有倒勾,射程极远,杀伤力比寻常箭矢大很多。
当时这批死士为了掩护陈佩登船,拼死冒进,飞蝗般的短箭直直往霍珩方向而来,他打落避开绝大部分,只剩一支漏网之鱼。
这支短箭取出来很不易,陆礼用薄刃割开好些皮肉,才把它给掏了出来。
晏蓉仔细察看过,见确实已无大碍了,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上的牵肠挂肚去了,之前的矛盾就浮上心头,想起他那两封气人的信,她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只取了套干净里衣递给他,让他换上。
霍珩出征时春日,带的里衣也是春装,炎炎夏日有些厚了,只他出征在外也不挑剔,并未吩咐人重做。
霍珩接过,以往在家,妻子总会一并服侍他宽衣解带的,只是这回没有,他只好自己换。
他直接在晏蓉面前脱了个干净,赤.条条大喇喇,见她俯身整理衣裳并不搭理自己,又踱步过去。
“陈佩麾下确实有些能人,这短弩就很是不错,我已命工坊多多打制。”
他没话找话,晏蓉手上动作也未见停,只“嗯”应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还不大舒坦,当初他提出问题,自己真心真意想要解决,非常诚恳,不但放低姿态剖白,还又退了一步,承诺自己会为为此做出努力。
她从不妄言,既然说了就会去做。
自己诚心诚意,他的态度就很让人不喜,连续两封信都对她的剖白没只言片语的回应,对她的软语讨好也不理会,还措辞严厉让她不要再说所谓的轻佻之言。
她放低姿态,却成了所谓的轻佻之言。
她也恼了,索性不再理会他。
晏蓉心里有些疙瘩,也不愿独处,见他穿好衣裳,就要唤侍女进来收拾箱奁。
霍珩眉心一蹙,一个大步上前抱住她,“阿蓉,我们先好好说会话不成么?”
“哪里不成?”
晏蓉挣了一下,他的手臂像铁钳子似的,没挣脱,她索性不挣了,偏过脸道:“我一直好好和你说话的,只有你不是。”
“我怎么就不是了?”
霍珩知道她说什么,想起之前自己介意的问题,他声音也拔高了些,“我心悦于你,全心全意,只盼你也如是。”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来气,“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什么?却一直在敷衍我!”
那种不满足的焦灼又翻涌起来,不甘,期盼,求而不得,霍珩干脆手一松,直接握住她的肩膀,俯身直直与她对视。
“那你还要我如何做?!”
“你是否也心悦于我?!”
霍珩喉结滚了几滚,心潮翻涌,说到最后他声音中多了一丝哀伤。
情至深,方会多有渴求,若不然以他的心智,如何会一再苛求自己的妻子。
“我如何就敷衍你了?!”
可是这等冤屈,晏蓉却无法承受,她怒声反问,又道:“信上每一个字,都是我扪心自问过的,只为珍重你的心意!”
她甚至退了一步,承诺自己会就此做出努力。
“你却只说我是轻佻之言!”
说到情动处,晏蓉也红了眼圈,“你只道自己一往情深,却不知这世间对女子甚是苛刻,对男子却格外宽容,君侯一妻八妾,天子更是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单单有品级的,就能多达一百二十一人。
霍珩可是奔着当皇帝去了。
而他一旦登极,她再无和离的余地。
他咄咄逼人,晏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嘶吼出心底最深处的忌惮。
“倘若,倘若,我……”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霍珩急忙分辨:“我说过只有你一人,此生断不会改,你不信我么?”
他鲜见妻子如此情状,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心内那些情绪,急道:“阿蓉,我可起誓!”
这一刻,他恨不能把心都挖了出来,只愿她信他一信。
他毫不犹豫举起手,晏蓉却制止了,她含泪轻轻摇头:“夫君,我从不怀疑你此刻真心。”
她只怀疑时光,“然白驹过隙,红颜易老,世事总会有许多变化的。”
十年不变,二十年不变,那三十年?四十年呢?
他若登极,便是天子,四十五十不算老,若想扩充后宫,也就一句话的事,二八二九如青葱般的少女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忽忽冒头,鲜活撩动人心。
那届时,全心身投入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情到浓时,山盟海誓者众多。然终此一生,唯一人者,这世上又几个?”
“生性谨慎实非我所愿。”
谁不想痛痛快快爱一场?可惜这世道如此多艰,她闭上双眼,泪水无声涌出,哀哀道:“你莫要再逼迫于我,好吗?”
“好!好!”
霍珩紧紧抱着她,慌乱而急切地亲吻她的泪水,咸咸的,涩涩的,他的心脏倏地拧成一团,这一瞬间的绞痛直入肺腑。
“是我不好,我不对,你莫要哭了。”
这一刻,他感同身受。
可他无计可施,只能捧着她脸,努力亲吻她的眼睛,喃喃道:“阿蓉莫害怕,且看我这一辈子是如何的,可好?”
“你莫哭了,我都听你的,……”
……
晏蓉一直都是坚强的,鲜少有放肆哭泣的时候,这次争执触动了她心底最软弱一面,她索性毫无保留地痛快哭了一场。
心动神摇,旅途疲惫,最后,哭着哭着昏睡了过去。
霍珩心慌意乱,百般承诺誓言无所用,他只能反复喃喃哄着,亲吻,轻抚,竭尽所能安抚怀里蜷缩着的人。
渐渐的,她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将人抱上宽敞的大床。
放下帘帐,唤侍女取了温水来,又把人赶出去。
他绞了帕子,为她洁面,又取了衣裳服侍她更衣,最后轻轻翻身躺下,紧紧挨着她躺下,又密密拥抱着她。
他片刻不愿稍离。
“对不起。”
他喃喃道,又轻轻亲吻了她的红肿的眼皮子,竟从不知坚强开朗的妻子内心如此敏感彷徨,没能察觉抚慰,还一再相挟逼迫。
是他不好。
他以后再不会了,只求你莫要伤心哭泣。
……
晏蓉睡了很长时间的一个觉,从当天下午,一直睡到次日清晨,次日在鹂鸟辗转高低的鸣唱下,才再次睁开眼。
刚醒时,她有一瞬间的茫然,须臾又觉眼皮子不适,方材一一忆起前事。
“阿蓉,醒了么?”
她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霍珩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与她共眠。
他轻轻亲了亲她,柔声道:“饿了吗?我们用早食了好不好?”
他语气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和讨好,总唯恐她觉得他不好,就此厌了他。
晏蓉回神,颔首道:“好。”
她神色如常。
霍珩自责后悔,但其实归根到底,他除了闹了点小别扭以外并未做错什么事,反倒是她给了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没做错,她也没有,此题依旧无解。
泣泪哭诉非她的计策,但能歪打正着揭过这一页,那也不错。
晏蓉偎依在他的怀里,揉了揉微微发烫的眼皮子,想了想,“我要喝栗粥,稠稠的。”
“好,好,我们喝栗粥。”
霍珩欣喜极了,又心疼她肿了眼皮子,一边扬声吩咐下仆,一边亲了亲,道:“咱们起来梳洗,先冷敷一下可好。”
“好。”
他万分怜惜,像抱小婴儿一样抱起她,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贴他的脖颈。
梳洗,更衣,冷敷,晏蓉感觉好了许多。
食案抬上来,二人紧挨着坐下,霍珩舀了一碗温热的粘稠栗粥,放在她面前,轻声哄道:“快快吃罢,可饿坏了。”
晏蓉冲他微笑,才低头专心用膳。
霍珩情不自禁地,唇角也翘了起来,他视线在食案上转了一圈,也给自己舀一碗栗粥。
……
这边夫妻两个亲密用膳,那边侍立在侧的申媪悄悄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昨日夫人刚到,又和郎主闭门争执的时候,她有担心,一宿都没睡好。
现在好了,虽然晏蓉明显哭泣过,但夫妻两个黏腻更胜新婚,郎主柔情蜜意自不必提。
甚好,幸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