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啼细细的, 几乎被内室里她弟弟的哭声盖过去了, 但却是真实存在。
小女婴手脚开始挣动,咧着小嘴儿啼哭,霍珩和晏蓉直直盯着, 一时喉头哽咽。
夫妻俩完完全全陷入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当中。
云川先生顺手摸了摸孩子脉门,并没说什么, 陆礼忙上前描补, 他仔细听了听脉息后, 道:“脉象均匀和缓,节律齐整, 已无碍。”
室内诸人闻言大松一口气,新选出来的乳母已赶紧捧着细布和襁褓,先上前伺候小主子穿衣。
晏蓉脸上凉凉的, 她抹了一把, 满满是泪。
霍珩回头看她,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长目, 也隐隐有泪光闪烁。
晏蓉冲他一笑。
她是喜悦的,却不知如今自己的模样实在狼狈, 鬓发凌乱, 有汗水浸润的乌发黏在她的脸部颈部,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只裹了件披风倚着门框勉强站立, 摇摇欲坠。
她确实支应不住了, 刚扬了扬唇,身躯却晃了晃,双目一阖,失去知觉无声倒下。
最后残余的一丝意识,她恍惚听见霍珩的惊呼,自己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
*
晏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已恢复了清爽,嘴里还有些甘涩的味道,她分辨一下,似乎是参汤。
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半晌才醒悟,自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晏蓉立即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幕,她一惊,倏地睁开眼,“我的女儿!”
一开口说话,她才知道喉头干涩得几不能成言,短短几个字,她就不得不咳嗽了两声。
“女儿很好,你别慌。”
霍珩一直守在床畔,见她清醒一喜,立即按住,又提起方几上的小壶,斟了一盏温水,试试温度正好,他一手半扶起她的上半身,一边端了杯盏过来。
“先喝口水,孩儿们身体康健,都好好的,正和你睡一起呢。”
两个孩子都诊过脉了,弟弟足有五斤出头,是个强壮的小子;至于姐姐,虽一开始有惊,但最终无险,陆礼先前的每日诊脉还是十分靠谱的,她是略弱了些,但问题不大,养的时候多注意些就行了。
生为霍家嫡女,养得精细是必然的,确实并无妨碍。
晏蓉倚在夫君的臂弯,一边就着他的动作喝了两口水,一边眼神已经往大床里侧看去。
两个大红襁褓并排放在她的身畔,小家伙们都在闭眼呼呼大睡,两张小脸儿红彤彤,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胎发很浓密的,戴着小帽子都能看见一些。
平心而论,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并不好看,晏蓉却异常心满意足,她肯定全天下的小孩儿,都不及她两个宝贝漂亮。
左边的小家伙两腮肉肉的,必定是儿子了,至于右边那个脸小小的,睡觉还不忘微蹙眉心的小娇气包儿,肯定就是她吃了大苦的小闺女了。
晏蓉心疼万分,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一切很顺利的,怎地就这么惊险呢?
难道是因为双胞胎之中的老大,总会弱一些吗?
她想凑过去亲亲闺女的小脸,霍珩制止,扶起她,再取了引枕垫在她身后,让她斜靠着半坐起来。
然后他自己上了床,将孩子们轮流抱起,凑到晏蓉面前。
“你莫乱动,先好好用些吃食,都昏睡两天了。”
晏蓉小心翼翼,一一亲过儿子女儿的小脸蛋,软软的,暖暖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闻言惊讶:“什么?我睡两天了?!”
“正是。”
陆礼说了,她诞育双胎本就大损元气,又骤逢大悲大喜,产后动作剧烈,必须好好养着,不然恐怕会落下病根。
月子需做足两个月,不能劳累,不能伤神,诸如此类的医嘱,他说了一大堆。
霍珩认真记下,又严令申媪等人牢记,不得有一丝怠慢,疏忽者不论何人皆严惩不贷。
这二日都是他亲自盯着的,孩儿们还算乖巧,他就将襁褓一并搁在大床上,守着她们娘仨。
不过现在晏蓉醒了,霍珩就让乳母抱他们到边上的小床上,勿打搅了晏蓉休养身体。
晏蓉依依不舍,只是她回过神后,却觉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部生疼,不得不先将注意力在被抬进来的食案上。
产妇餐,不会太复杂,所有羹汤吃食都是清淡为主,不过很有营养,利于伤口愈合。
食案直接抬到床上放着,霍珩给晏蓉捡了些好消化的鱼啊肉羹啊之类布上,她饿得有点久了,虽期间喂了些汤汁,但初次进餐总以好克化的为宜。
晏蓉只觉手足无力,拿箸拿调羹都有些费力,她慢慢的,一边吃,霍珩就一边将她昏迷后的诸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孩子们诊过脉了,云川先生和陆礼轮流把的,都说康健,就是她吃了大亏,得养。
荀太夫人很欢喜,当时就看过她和孩子们了,老太太也很体恤,一再嘱咐娘仨好好养着,下仆务必仔细伺候,她每日必仔细问过。
天气太冷,孩子太小,老太太虽惦记,但也不敢常出入来看,怕灌了冷风进房,沾上寒气。她把家务先接回去管着,不让晏蓉牵挂劳累。
至于外头,晏蓉平安诞下龙凤双胎,大吉之兆,消息一经传出,邺城内外一片欢腾,百姓自发组织庆贺,热闹得像过大节一样。
另外,就是给太原报喜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不过鉴于晏蓉娘仨的特殊情况,霍珩还在犹豫着满月宴是否要如期举行。
他是必不想委屈一双儿女的,但天气太冷,晏蓉又得静养,若是办了满月席,届时幽州太原的长辈要来探望她,怕是不好不见。
这样一来,就不符合静养的初衷了。
产后休养的重要性,陆礼一再强调,霍珩想着要不满月宴就家里人办一办,等晏蓉出月子,天气也没那么冷了,才大办孩子们的百日宴。
他之所以犹豫不定,是因为一个孩子成年前,只有三个日子能大肆庆贺,一是满月,二是百日,三是周岁。
然后,就一直到男的加冠,女的及笄了。
委屈了孩子们,就是委屈了他们的母亲,天知道,霍珩这辈子最不想委屈的,就是他们娘仨。
“那就百日再大办。”
晏蓉立即同意,什么繁文缛节的面子都没有实惠来得重要。冀州的冬季,滴水成冰,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孩子们出世前,这元和居的正房和东厢就整修过一次,务必保证保暖无一丝漏洞。
外人来得多,细菌就多,这么小的婴儿,还是能免则免。
晏蓉毫不犹豫就决定了,霍珩本也偏向这个,也就怕委屈她娘仨才犹豫,闻言自然无所不应。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晏蓉很饿,但她不敢吃太多,感觉有五六分饱就搁下银箸,仆妇将食案撤下,她急不迫待说:“夫君,把孩儿们抱过来我看看。”
霍珩眉目带笑,也不使唤乳母,亲自去了小床前,将孩儿们一一抱来。
不过二日,他姿势已见娴熟,先抱的是女儿,满心疼惜先亲了亲,再交到翘首以盼的妻子怀里,而后再折返抱儿子。
晏蓉抱着闺女,霍珩抱着小儿子,挨着她坐下,一人一个孩儿,目中满是怜惜,再也移不开了。
霍珩看着两腮肉肉的儿子,轻笑:“这小子虎头虎脑,声音大得很,就唤作虎头好了。”
这是取乳名了。
按照时下礼法风俗,新生儿满三个月后才取的大名,在此之前,家里可先给取个乳名唤着。
晏蓉凑过来看看呼呼大睡的小儿子,用食指摸了摸他嫩生生的小脸儿,笑道:“好,就叫虎头。”
“阿蓉,你给我们女儿取个乳名吧。”
晏蓉应了,低头满目怜惜地看了眼闺女小小的脸蛋,这个才出生就吃了大苦的小女娃睡得不□□稳,粉嫩的小嘴儿撅了撅,她连忙轻轻拍了拍。
晏蓉凝眉沉思片刻,最终说:“不若就取作阿宁好了。”
康健安宁,经历了两日前一场动魄惊心,她作为一个母亲,唯有此愿。
霍珩目中有化不开的疼惜,“好。”
他亦仅有此愿。
夫妻两个抱着小虎头和小阿宁,爱不释手,窃窃私语片刻,晏蓉忽想起一事,“乳母可喂了虎头和阿宁饱腹?”
她晕阙二日,乳母自然喂养着孩子的,她这是想起初乳来了。
一听这话题,霍珩立即肃然,道:“阿蓉,虎头和阿宁交给乳母喂养就是,你需好好将养身子。”
孕期,晏蓉给夫君科普了许多母乳喂养的好处,霍珩本已经答应让她自己喂孩子的,乳母也备,不过会退一步作为后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晏蓉产后的状态远没有她想像中的好。时人认知里,母乳乃精血所化,霍珩自然不肯继续原来的打算。
他声音不高,但语气十分坚定,显然是不容质询的。
晏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幅度不大的动作都倍感无力,确实很虚弱,需要专心调养。且最重要一件事,她此刻胸口满涨感并不强烈,恐怕是个没啥奶水的。
自己肯定当不上主力了,那既然这样不如干脆让乳母喂吧,这好些个的乳母,都是精心挑选出来了,才生了孩子一二个月,乳汁浓稠,又多又好。
她专心调养身体得了。
霍珩的话,晏蓉是大致同意,只不过有一点,初乳她还是坚持要给孩儿喝的,这个大有益处。
霍珩想了想,松了口,“那你先躺下歇歇,待孩儿们醒了再说。”
晏蓉舍不得怀里的闺女,而且她还想再抱抱儿子,但可惜她发现自己真有点力不从心。
就抱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她便觉双臂发沉,身躯里隐隐有一种不堪负荷之感。
晏蓉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吃了大亏,必须好好调养,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稍一犹豫,霍珩立即就察觉了,他立即唤来值守的乳母们,先把儿子交过去,又俯身抱起晏蓉怀里的女儿,也递了过去,嘱咐好生伺候。
乳母们自然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将孩子们小心抱回小床放下,坐在边上不错眼守着。
“陆礼开了药膳方子,说你醒来缓上一日,就可以开始用。待用上二月,就能调养的差不多了,余下的慢慢将养不迟。”
其实陆礼原话是,严格按方子调养,一年内就能彻底恢复,不过前提有一点,晏蓉最好两年内不再怀孕。
霍珩自然记在心里的,他打定主意这几年都不再考虑孕事,不过这些他现在就先不提。
他将儿女都交给乳母,回身抱妻子躺下,嘱咐道:“你什么都不要多理,安心养身体就是。”
他语气难掩心疼,晏蓉冲他一笑:“好。”
晏蓉以为自己睡了两天,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入睡的,但其实并不是,她躺在床上和霍珩说了一会话,渐觉眼皮子沉重,听着听着,就陷入梦乡。
霍珩站起身替她细细掖好锦被,又把了把脉息才放心,凝视她苍白的脸片刻,他低头,在她眉心虔诚印下一吻。
娘仨平安,真好。
他心里,或许其实并不大乐意再要孩子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