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谢文祖扭头的幅度不至于扭到脖筋,但他刚才一抽一抽抽筋似的大笑,再加上脖子一直是扭着的状态,就容易形成拉伤,脖筋便扭着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那一刹那还是让人蛮难忍受。
时樱忍不住笑。
谢文祖恼火地瞪她:“你是有毒吧?我就看你一会儿你就让我脖筋扭了。”
时樱:“……”
她要有这本事,哪里还用得着让他的脖筋扭到,她刚才就不会让他开口说话。
王春过来给谢文祖检查,谢文祖故作镇定,“脖筋扭了针灸一下很快能好,不过这会儿我师傅不在,没事,我忍一忍缓缓也就好了。”
王春听到说针灸,眼睛一亮:“时医生不就是中医,她就会针灸啊,时医生,我让人送针来,您给他针灸吧。”
虽然之前在急诊室见过时樱的神武,但还没见过她施针呢,王春忍不住就想看,正好这谢文祖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嘛。
时樱看向谢文祖。
谢文祖捂着脖子,知道时樱是在等他开口相求呢,他似敢又不敢,好一会儿才敢抬眸瞅一眼时樱,憋红着脸瓮声瓮气地开口相求,请时樱帮他灸一下。
“我下针针感可强烈,你受得住?”
谢文祖:“……”
还针感强烈,一个年轻轻的姑娘,针感再强烈能比得上他师傅韩教授?
不过这脖筋一直扭着,又胀又痛,那感觉着实难受,他也不敢再和时樱怼着来了,老实地低声回答:“我受得住,麻烦了。”
时樱在心里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针具,摊开,把要用的几种型号拿出来消毒。
谢文祖看着她熟稔拿针的手法,更安心了几分。
只要扎上两针,他也就舒服了。
正迫切地等着呢,就听到外面一道宠亮的声音响起‘时医生来了?时医生人在哪?’紧接着,白了一半头发的院长出现在病房门口。
看到院长,丁志诚和王春忙起身迎出去,丁志诚微笑与他握手,又把院长带进来,时樱也放下手中的针,跟着要去打招呼。
谢文祖正等得煎熬呢,忍不住喊她:“时医生,你先帮我针灸啊。”
时樱一本正经:“没看到院长过来了?在这医院里是你大还是院长大?你这又不是什么急症,我当然得先去迎接院长了。”
谢文祖:“……”
虽然但是吧,她的话还是好有道理。
在这天仁医院里,可不就是院长最大么?
反正这会儿也扎不了针,他便也抱着扭到筋的脖子一起去和院长打招呼。
结果人家院长此刻眼里压根就没别人,只顾着对时樱嘘寒问暖的:“时医生,你在江城还适应吧?你在负责丁公子治疗期间,有任何需要尽管跟医院提,我们会全方位的配合你。”
时樱一一回答并道谢。
明明就打个招呼而已,他俩愣是寒暄来寒暄去地没完没了,谢文祖看得那叫个心梗啊。
再耗下去,他这脖筋自己都缓过来了!
好不容易结束客套的寒暄流程,院长又切入到正话题,他这会儿过来是特地来邀请,要代表医院请时樱吃顿饭,感谢她先前在急诊室的无私帮忙。
时樱谦虚婉拒。
你来我往。
如此往复。
谢文祖:“……”
也不敢出声喊,只能抱着扭痛的脖子干等。
也不知道抱着脖子等了多久,总算等到了他们俩的会唔结束。
时樱终于过来给他扎针了。
找准穴位,一针下去,那热流感刺激得谢文祖脖子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立,而后这滚滚热流顺着针尖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体内,舒服得谢文祖几乎要忍不住呻-吟了。
强烈!太强烈了!
和自己练了大半辈子的师傅给他施针时那感觉差不多,隐隐似还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时医生,倒真有几把刷子,就这针法和稳狠劲儿,可不是说练就能练出来的,不仅考究对穴位的拿捏,还得心细胆大。
谢文祖看时樱的眼神终于不再斜了。
看谢文祖被扎得这么飘飘欲仙舒畅至极,旁边的院长、王春、丁志诚,甚至连病房里的护士、丁砚的保姆们都看得有些眼馋,大家都是平时工作繁忙的成年人,日常有个脖子僵硬颈椎腰椎骨疼痛那都是常事,看这谢文祖被针灸得如此舒服,便都好想也让时樱来帮自己给扎上几针。
院长忍不住都凑到时樱所在的沙发跟前来:“时医生,你这针灸手法练很久了吧?”
院长是西医,对针灸了解得不多,但了解不深不代表不懂这个,见识还是见识过不少的。
时樱:“……呃,练了有些时日。”
没事天天在时元廷腿上扎呢。
“我这上了年纪,颈椎一直很僵硬,是不是也能用这针灸治一治?”
“当然可以,我这里就有专门针对颈椎部位的针具,您要不要试一试,一次可能没办法彻底根治,但还是能缓解暂时的僵硬疼痛。”
“如此甚好,就有劳了。”院长毫不客气地就跑到中间长条的沙发上去趴下了。
时樱转身去拿做颈椎针灸的针,又不管谢文祖了。
谢文祖伸手扯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的:“时医生,我这还差一针呢,你能不能先给我扎完啊?”
他这扎到一半又吊着,真的真的心梗。
时樱凑过来:“是你大还是院长大?”
谢文祖:“……”
心更梗了。
嗷,他要努力!他要拼搏!!他要当院长!!!
时樱给院长针灸后又点着几处重要穴位推拿,院长本来**时不时一动就疼痛的颈椎,一下子仿佛都变得灵活自如了,不仅不再疼痛,院长感觉自己背后的整根骨头一下子都变得有韧劲,变得年轻了。
本来还想着以请她吃饭为由,到饭桌上再谈的邀请计划,在这种身心舒畅的气氛中,院长忍不住当场就提了出来,“时医生,你来我们院吧,来我们中医科,待遇薪酬你来开,如何?”
这不是时樱第一次受到邀请,也算得上是有经验的了,因此婉拒起来颇是圆润。
院长不甘心,和先前的陆鸣一样,也要请她挂牌,让她把这天仁医院当作来江城的一个落脚点,偶尔过来看看就行,时樱也拒了。
在医学这片浩瀚的宇宙里,她要学的东西还远无止境,也不指望手术能力能达到容隐那样的高度了,能到他的一半她还可以考虑像他一样,也到自己信任的医院挂挂牌,但是现在,她还差得太远。
“我其实真的很希望你能到我们医院里来,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那时医生,还有件事你可一定一定不能再推辞了。”院长在沙发上翘起头来说。
“嗯,您说。”
“在江城这段时间,麻烦你抽空帮我把这颈椎再多灸几次,收费标准就按你的标准来,行吗?”
时樱应了:“好,我在江城的这段时间会每天抽时间来给您针灸推拿。”
“好好好,可不许反悔啊。”
时樱笑:“放心,不反悔。”
看他们那么愉快地就决定了,旁边的谢文祖也忍不住出声:“时医生,我也想让你给我针灸推拿颈椎和腰椎,我也按你的收费标准付费——”
时樱还没说话呢,院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年轻轻的灸什么灸,你就别给时医生添乱了!”
谢文祖不敢吭气儿了。
心里却是不服的,年轻怎么了?年轻人的颈椎和腰椎骨就不配针灸治疗和推拿么?但师傅和天仁医院院长可是多年老友,自己要敢对院长不敬,到时候院长跟师傅一吐槽,那自己还不得被清出师门,因此这会儿再多的怨言谢文祖也只能憋着,当着院长面那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吭的。
——
病房里的丁砚还和昨天看到的一样,衣服和昨天的一样,发型一样,什么都看起来和昨天没有任何改变,在他这里,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等护士和保姆们都出去,时樱再次把门关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徐徐开口:“我昨天想了一晚,也想明白了,我希望你把心里的难事都说出来,我会努力去帮你解决,但是,最后的选择权我交给你,如果那些事情都解决了,你想醒来,你便醒,你若不想,我不会强求。”
“让你把自己心里的难事说出来,不是因为好奇什么的,我昨天看到一篇文章,说人的心容量也是有限的,就像一口缸,你一直往里面塞东西却从不去清理,迟早会溢,会重得你承受不起,生而为人,没有谁活得容易,难过的时候有,可开心的时候也有,别只给自己心里一味的只塞进那些难受的事,事情过去了就清理掉,重新轻装上阵,我说这些,也只是给你的建议,你自己好好考虑,我会在这里坐一个小时,你要觉得我的建议还行,那你就告诉我你心里的事,若你并不赞成我给出的建议,你也可以继续沉默,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到,我就离开。”
时樱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他身体里其他部位似乎也猜到,她想要的是谁的回答,因此谁也没有作声,都默默地等着。
五分钟过去,依然没有声音。
时樱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心理医学的书,开始看书。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本来丁砚好几个部位都想呱叽呱叽,但看到时樱看书,便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有一道声音重重地叹了一气。
“你要帮我解决?我自己好的时候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你能有什么办法帮我?”时樱看书看到半小时左右,丁砚身体里面的声音总算开口了。
时樱合起书,“事在人为,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听到她的话,丁砚的心脏开始抽泣,也不说话了就搁那嘤嘤嘤的哭。
时樱:“……”
不是吧?
不会是他什么重要的人不在了他才一直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吧?那她还怎么帮他解决?人都死了,她到哪儿给他解决去?她再努力也成不了啊!
可都谈到这份上了,还得继续往下谈,时樱舔了舔唇,硬着头皮小心地问:“是你的谁不在人世了吗?”
“不是……”
又不接着往下说了,又哭。
时樱耐着性子等。
“很多很多事,我不想回家,不想去公司,不想工作,不想社交,不想谈生意,不想交友,我什么都不想,他们眼里的我都是假的,是演的,是装的,我很累,很累很累,只想好好休息。”
时樱清清嗓子,没说话。
虽然她很想说,休息了两年,也该休息好了。
不过她这会儿只需要扮演一个倾听者。
“他们把我所有喜欢的都夺走了,都赶走了,都扼杀了,还把我推到那个位置上,我在上面每天都像被油煎火烤,其实我发生过好几次意外,本来早该死了,可老天跟我过不去,还让我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折磨我……”
丁砚身体里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了许久,都是负能量的言语,不过这一阵痛快的倾吐后,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明显的轻松起来了。
这些事情一直埋在心里,就像压在心里的山,就好像千重难万重难,怎么都跨越不了,可一旦吐出来,才发现,好像也没什么迈不过去的。
时樱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丁砚他自己就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心脏的声音不再那么软弱怯懦,再次开口说话时,已经和他脑子昨天发出的声音差不多,沉稳冷静了许多,“既然你说要帮我,那好,你现在就去帮我去做一件事。”
时樱坐直身子:“好,你说。”
“在我出车祸成植物人之前,还出了一场车祸,我那天一连谈了好几桩生意,见了两个大客户团队,晚上又参加酒局,我虽然没喝酒,但我累极了,回去的路上撞到了人,我自己没受伤,下车去看的时候,那人满身是血,脸上脖子上衣服上都是,我要送他去医院,可我也只敢用嘴问,我不敢去碰他,我晕血,他跟我摆手,好像说不用,我慌得也没听清楚,当时我钱夹里有几张支票,加起来有两百来万,我都给他了,然后他就说不用我管了,让我走,我看到周围并没有摄像头,就真的走了,可我上车后,我一想到那些血,想到那个躺在血里的人,我就头晕,眼前也看不清,后来不知道撞上什么,车翻了,我也晕了,其实我很怕,很怕那个人死了,到现在想起来都怕……”
时樱:“……”
就沉默。
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都撞得人满身是血了,当时也没送去医院及时抢救,那人还能活得成吗?
这事,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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