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生产那日,裴在野推了手头所有事,专心在产房外候着。
他本来想进来全程陪她生产,结果硬是被齐太后和接生嬷嬷拉出来了,齐太后训他:“你又不懂妇人生产之事,你在旁边看着,接生嬷嬷和太医反倒束手束脚的,反而碍事。
裴在野只得强行按捺住心焦,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瞧着产房,眼见着产房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他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都有些不好了,含泪看向齐太后:“祖母...”
他现在倒宁可她没怀这个孩子了!
齐太后:“...”
她养了裴在野十多年,硬是没见过他掉一滴泪,如今见他眼泪汪汪的样儿,她实在难以适应,失语了半晌,才耐着性子安慰:“放宽心,啊,只要是生产,就不可能不见红,望舒身体底子好,我看很快就能生出来,别哭,啊。”
裴在野这会儿也顾不上嘴硬了,很没形象地擦了下眼睛,继续盯着用来当产房的偏殿。
产房里还是没什么动静,裴在野心里的惊慌失措却是成倍的累积,差点没原地厥过去,为了里面生产的小月亮,他硬是强撑着罢了,他嘴唇都被咬破了皮,流了血也浑然不觉。
忽然的,沈望舒在里面轻叫了声。
裴在野再忍不住了,一步冲到房门口,又凭借仅存的一点理智,将自己死死按在房门口,不敢打扰她生产。
他在产房外声嘶力竭地道:“你别抛下我一个人去了,你要是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齐太后:“...”
她忍无可忍地捏住裴在野的嘴巴:“闭嘴!”这什么乌鸦嘴,当自己演话本子呢!
还是齐太后说话靠谱,沈望舒生产果然没受多少罪,不过一个多时辰孩子就出来了,齐太后虽也颇为紧张,倒也能稳得住,裴在野是真的紧张到紧咬牙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直到接生嬷嬷带笑走出来,行礼笑道:“恭喜太后圣上,母女平安。”
裴在野这乍惊乍喜的,眼前不由得一黑,脚步都有些踉跄了,他也没来得及瞧一眼孩子,‘嗖’一下就冲进产房了。
沈望舒就算身体底子好,也没遭太大的罪,这时候也是精疲力竭,脸色发白,眼睛都乏的有些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有道熟悉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她根本不用睁眼,就唤了声:“四哥,你进来了啊。”
裴在野见她这虚弱无力的样儿,死死忍着泪,低头用嘴唇碰了碰她湿透的额发:“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沈望舒咕哝了声,接生嬷嬷抱着孩子上来,笑容满面地道:“圣上您瞧瞧,皇后娘娘生了位极标致的小公主。”
沈望舒也想再瞧瞧闺女,有点费力地睁开眼。
裴在野本来就是强行忍着,一瞧见这么个小东西,就想到沈望舒方才在产房里遭的罪,他再忍不住了,吸了吸鼻子,‘嗖’地一下又冲出了产房。
不过他出去也没多久,不到半刻的功夫,他又急匆匆折返回来,嗓音低哑地道:“孩子呢?让我瞧一眼。”
他这一通来去如风的,把众人都闹的莫名其妙,沈望舒疑惑地瞧了他一眼,见他前襟和衣袖都湿了一大片,眼睛也红肿的厉害。
沈望舒:“...”四哥这是找个地方偷偷大哭了一场吗?!
裴在野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低头看了眼。
...他又有点想哭了。
这孩子浑身皱爸爸跟个老太太似的,皮肤发红,尖头尖脑,只会吱哇乱哭。
不过他还是挤出一个违心的笑容,对沈望舒道:“这孩子生的极好,像...”他看着小月亮明艳娇美的眉眼,硬是没把那句像你说出来,胡诌道:“像我。”
沈望舒精神好了点,嘿嘿一笑:“女孩子都像爹。”
这一笑好像把她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耗尽了,她眸光再次朦胧,声音也变低了,还是强撑着睁开眼:“像...爹,好,女孩子像爹...比较有福气...男孩子要...像娘...”
殿内其他人都沉浸在公主新生的欢喜中,未曾留意。
裴在野一下就发现她的疲累,他把哇哇乱哭的孩子还给乳娘,他上前在她床边坐下,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有你当她的母亲,这就是她最大的福气。“
他轻拍着哄她入睡,小声跟她说着琐事:“我早就让人炖好了养元汤,还让人炖了你最爱吃的肘子,咱们先睡觉好不好?等睡着了,我喂你吃...”
他絮絮叨叨的声音还真有有些催眠的效果,沈望舒砸吧砸吧嘴,不知不觉地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
虽然裴在野和沈望舒堪称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但他们其实也有着和普通夫妇一样的困扰——就譬如,这孩子怎么带?
宫里不缺嬷嬷乳娘,不过沈望舒跟大多数当父母的一样,对孩子总是放心不下,裴在野哪里能瞧着她做月子的时候还为小崽子操心,主动接过夜里看小孩的重任。
虽然有下人帮着分担,不过裴在野怕沈望舒心里记挂,夜里尽职尽责地照看孩子,白天还得去料理朝政。
本来小月亮怀孕的时候他就紧张到神经兮兮的,现在他这么不分昼夜地一忙活,心里更加闷闷不乐,情绪也敏感的厉害,看见树上掉一片叶子都能暗自伤神半天。
就是个铁人也扛不住这么嚯嚯,为了照顾孩子,他没出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嘴巴里长了个火疮,光洁如玉的下巴上还起了几个痘。
其实他这是着急上火所致,喝点去火的汤药脸上的痘就能下去了,偏偏裴在野一直在心里偷偷觉着,小月亮肯选他,肯定和他的美貌脱不开关系!
现在他为了照顾那个小兔崽子,身量消瘦了不少,脸上还长了东西,就是他这样对容貌一直没多上心的,揽镜自照的时候,都觉着自己比原来难看了不少。
而且他最近没日没夜地忙活,都没功夫打扮自己了,衣裳佩饰也不如有小孩前鲜亮。
小月亮会不会嫌弃他没原来好看了?
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心里,裴在野的心情一下子从紧张过度变幻为了伤春悲秋,原本不咋照镜子的人,现在天天对着镜子走神不说,还特地让工匠打了一把能随身携带的靶镜,方便他随时随地能照镜子。
裴在野就这么暗自伤神了一个月,沈望舒也终于出了月子,本来商量着和齐太后大摆宴席庆祝小公主满月,不过最近天热,她坐月子的时候很受了些罪,伤口恢复的也慢,齐太后和裴在野都怕她刚出月子累着,特意把满月酒押后了一个月,想让她再好生养一阵。
沈望舒却是个闲不住又爱热闹的的,在凤仪宫里也歇不住。
齐太后偏爱她,索性在万寿宫里摆了几桌小宴,又请了好些相熟的命妇贵人作陪,让她好好乐呵一日。
赵国公府是彻底断了给后宫送人的念头,为了表示自家对妃位无意,赵三姑娘特意打扮的颇为素简,还特意拉了自己十二三岁的小弟一道来赴宴。
沈望舒虽然和赵三姑娘不大投缘,不过赵小弟人却不错,眉目虽有几分未脱的稚气,但谈吐很是稳重得体,相貌也很是清秀白皙。
沈望舒发动自己的词汇量,客气道:“赵小郎才这么点年纪,处事都颇有章法了,日后定然大有作为。”
赵三姑娘见自己亲弟被皇后夸了,心下颇为自得,抿唇一笑:“您谬赞,这孩子也就这点好了。”
沈望舒随口夸了几句就准备去嗑瓜子了,没想到赵三姑娘接话,她只得从旮旯角里再搜罗出几个成语继续夸人:“不止,赵小郎不光谈吐得体,相貌也是不凡,修眉俊眼,仪表堂堂...”
她正和赵三姑娘敷衍着呢,偏生裴在野赶在这时候过来,听见沈望舒夸赵小郎的一串话,他人在门口怔住了。
裴在野最近本来就伤春悲秋的厉害,如今见着这一幕,心里头立刻翻江倒海起来。
小月亮...在夸别的男人貌美?
她...趁着他在家带孩子的时候,去夸别的男人?
他摸了摸自己变尖的下巴,怔怔地看向屋里看了一时,掉转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由于四哥答应了今要抽空陪她的,沈望舒等了会儿也不见四哥来,她有点心急,急吼吼地去了四哥住的太上殿。
她本来是要兴师问罪,问四哥为甚失约的,结果一进来却吓了一跳,就见裴在野一手撑着下颔,人坐在镜子前,眉间愁云暗生。
沈望舒生产的时候没怎么吃苦,但是伤口恢复的却不快,因此坐月子的时候遭了点小罪,被芳姑姑按在屋里调养身子了,近来就没顾得上四哥,眼下冷不定一瞧,才发现他瘦了许多。
她一下子怪心疼的,扑过去抱住他:“四哥,你咋瘦成这样了?你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吃饭啊?”
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带孩子累的啊,我说让我和芳姑姑带吧,你非不听。”
裴在野眼圈通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又哭了,他神色阴郁,完全答非所问:“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个道理,在我娶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沈望舒迷茫地张了张嘴巴:“...啊?”
他沉默半晌,才倔强地抬起下巴:“如今我年老色衰,也只配在家里带带孩子了,你就在外面找你那些十二三岁的小狐狸精吧,还来找我做什么?!你用不着管我。”
沈望舒:“?”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在野就已经振袖起身,努力挺直脊背远去了,独留给她一个萧瑟坚强的背影。
沈望舒一脸凌乱:“...”
......
沈望舒给他这一通整的云里雾里的,不过她眼瞧着四哥瘦了半圈,心里也发急,下午就把虫娘叫过来。
她急忙问道:“自从我生了小公主之后,四哥就每天郁郁不快的,人也瘦了许多,整天在镜子跟前照来照去的,还觉着自己不好看了,而且总是疑神疑鬼的,这是咋回事啊?”
虫娘立刻道:“您别担心,产妇生产前后身材变化是常有的事,何况您身量保持的好着呢,不用为这个发愁,产妇情绪波动大,您可千万不要愁思过度,伤了身子。”
沈望舒:“...不是我,是四哥,是皇上!!”
虫娘给噎了下,表情裂开了一瞬,这才一边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一边道:“臣只知道,有些个禽兽不如的男子,在娘子孕期纳妾养通房,女子产后又因为身材走样被丈夫嫌弃,这才时常郁郁不快,乃至寻了短见的,万没听过男子也会如此,是臣孤陋寡闻了。”
沈望舒:“...”
明明她啥也没做,但是听虫娘这么一说,她怎么突然就觉着自己那么不是人呢。
四哥不会寻短见吧?!
虫娘又兴致勃勃地道:“您能说说具体表现,方便臣记录下来,以后好做研究。“
沈望舒:“...我家四哥不是拿来给你做研究的!!”
她努力把话题扳回来:“你就说这毛病怎么治吧?要吃什么药不?”
心里头的毛病大夫也没啥好法子,虫娘只能提笔开了几副清心去火的方子,又道:“您平时多关心关心圣上,没事多鼓励鼓励他,多夸夸他,不要想着在外头和狐狸精乱来,自然而然也就没事了。”
沈望舒忍无可忍:“我没有狐狸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