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知也和景礼打开公寓的门之后, 却打不开公寓的灯。
景礼关上门,轻声问江知也:“知也哥, 你有没有觉得家里变冷了?”
江知也是纯阳之体, 没有景礼那么敏感,他还没察觉到家里是不是冷了些,但他知道有异样, 而景礼是纯阴之体,易招邪祟,就将景礼护在自己身后,说:“好像是冷了点。”
景礼往前一步,又把江知也护在身后,说:“是吧, 我就觉得冷了点。”
“……”
江知也默然,景礼这又是要保护他?就景礼这招邪的体质, 能行吗?
景礼说话的功夫,已经从包袱里摸出了符咒。
公寓的窗帘遮光效果太好,关上门之后,房间里一丝光线都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没人知道景礼到底拿了什么符咒出来。
景礼左手掐了个诀, 默念了一句咒语, 并拢双指往眼皮子上一抹, 再睁眼的时候, 就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厨房冰箱的方向。
江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问:“在那里?”
景礼点头,问他:“想看吗?”
江知也微微压了一下下巴,他怕景礼万一遇险,他帮不上忙。
景礼又掐诀,往江知也眼皮子上抹过去,江知也再睁眼,就跟景礼一样,看得见厨房的磨砂玻璃里面,放冰箱的位置有一团巨大的黑气,看样子,像是蹲在冰箱旁边,不知道在干嘛,甚至也没注意到公寓有人回来了。
江知也小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景礼左手拳在江知也耳朵边,悄声说:“鬼——你见过吗?要是没见过,你怕是要第一次见鬼了。”
江知也注意力根本没放在“鬼”上,景礼的声音很轻柔,在他耳畔吐着热气,闹得他的耳廓又痒又麻,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脊背,令他身体有些僵硬之态。
他收紧了双手,喉结微动,喉咙有一丝干涩,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话说:“没见过鬼。”
景礼右手准备着符咒,低声说:“其实我也没见过。”
“……”
没见过,那就是说,没有对付鬼的经验。
江知也有点忐忑,他问:“你拿的什么符?管用吗?”
景礼点头,说:“定身符,六道之内的活物都能用,先定住他,看看鬼长什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往厨房去,没有很怕的样子。
江知也连忙跟上,又问他:“你怎么会没见过鬼?”
按理说,景礼这种体质,见鬼不奇怪。
景礼眉眼弯弯地说:“因为祖师爷保佑,他老人家素来知道我体质不太好,所以将我命里‘遇大邪’的命理掐算清楚后,替我避开了,山上又有师伯保护,没有鬼敢招惹我。我一般也就遇到些小邪祟,比如‘虾仁’那样的。”
江知也可不觉得梦魇是小事,要不是他正好在景礼身边,谁知道祖师爷来得及时不及时,万一不及时,景礼的小命岂不是呜呼了?
他当下比景礼更警惕了几分,本能地捏紧了孟极玉,也全身戒备着,随时准备护景礼周全。
两人快走到厨房门口,景礼探头往里看,嘟哝着说:“怎么会见鬼呢,祖师爷不会打盹儿把我给忘了吧……”
江知也嘴角一抽,这么重要的事要是也能忘记,这祖师爷不会和城隍爷差不多的性子吧……现在的神祗怎么都这种性格?
他对祖师爷的敬仰之情,忽然少了几分,而多了几分近乎熟稔的感觉。
景礼走到厨房门口了,江知也亦步亦趋。
里面的“鬼”还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丝毫没注意到厨房的动静,直到江知也把厨房的推拉门给推开,景礼飞了一张定身符过去,那个鬼才茫然地回了头。
鬼定住之后,景礼说:“好了!他不能动了!”
江知也尝试去开灯,但还是打不开,他去看了总开关,果然发现总开关被关掉了,他开了总闸,家里才通了电,他拿出手机开了所有的灯。
景礼站在厨房门口,探头进去,看着那个鬼,大喊了一声:“知也哥!!!”
江知也忙不迭跑过去,皱眉问:“怎么了?”
景礼指着蹲在垃圾桶旁边的鬼,惊讶地说:“这鬼怎么长这样?”
这鬼长的一点都不恐怖,完全是人脸,连肤色都跟人的一样,但略微偏冷白一些,要不是身上冒着冷飕飕的黑气,又没有双脚,浮在地面上,都看不出来他是个鬼。
那张大嘴巴,盯着这边,脑门上贴着定身符,一脸“目瞪狗呆”的样子,完全可以做表情包了。
“……”
“……”
江知也无法回答景礼的问题,为什么鬼会长这么个模样。
今天真的是长见识了。
江知也走过去看,这鬼正在翻垃圾桶……
景礼也过去打量这鬼,他看到鬼手还放在垃圾桶里,就问他:“你翻垃圾干什么?你是垃圾鬼?食垃圾未生?”
垃圾鬼还是“目瞪狗呆”的表情,无法回答。
景礼拍着脑壳说:“哎呀,忘了把你定住了,你没法回答我。”
他要去揭符纸,江知也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先别放了他,能不能换个方法禁锢他,但是不影响他说话?”
景礼想了想,在客厅空白的地方布了个锁阵,六铜钱为边,红线绕一圈,定身符护阵,就是祖师爷来了,他的身体也动不了!
他摆好阵之后,又拿了一段以前编织的粗红绳出来,绑在鬼的脖子上,说:“知也哥,你让让,我要把他弄过去。”
江知也让开了,他以为鬼很轻,随随便便就能弄去阵里,但他没想到这个鬼竟然很重,景礼费劲儿把鬼给硬生生拖进阵里的。
江知也:“……”
那鬼脖子被红绳勒成细细的一条,他舌头都吊出来了,还抱着垃圾桶,垃圾掉了一地,幸好都是一些食物包装袋之类的干垃圾,没有什么异味儿。
景礼将鬼拖进阵之后,才揭掉了鬼脑门儿上的定身符。
鬼没了定身符,终于不再“目瞪狗呆”,而且能说话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呜呜呜呜……”
景礼:“???”
江知也就看着鬼在阵里坐着哭。
鬼哭了半天,终于不哭了,表情也恢复正常,但他的表情在自然状态下也很奇葩,眉眼是耷拉的,嘴角向下,很丧气的样子,怯生生又软弱的样子,让人看了第一印象就不好。
景礼盘腿坐在阵外,问鬼:“你为什么进我家翻垃圾?”
鬼眨着眼,也不做声,一副很受欺负不敢说话的样子。
江知也则去检查了下家里的状况,除了电闸开关关了,客厅的沙发被动过,抱枕乱七八糟的,一应生活用具,都变了位置,卧室和书房还好,没被动过,如果要总结的话,就是一个“乱”字,别的倒没什么。
他从卧室出来,跟景礼说:“这鬼就是动了动家里的东西,好像没作恶。”
鬼慌忙跟着点头,委屈地噘着嘴,看着景礼。
景礼问他:“会说人话吗?”
鬼点没反应。
景礼翻出一张符咒,夹在指尖,问鬼,说:“要不要尝尝痒痒符?”
鬼“呜呜”地摇头,还是不说话,景礼毫不犹豫就贴了上去,鬼浑身发痒,偏偏不能动,又是哭又是笑,眼泪都出来了,才终于说了人话:“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景礼:“???”
画风有点不对,什么年代了还说“好汉饶命”?
景礼这才注意到,鬼穿的衣服不是他身上这样的道袍,好像是一件通袖长衫,在电视剧里,只有古代读书人这么穿。
江知也走到单座的沙发上坐下,靠在沙发上盯着鬼,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景礼揭掉了鬼脑门儿上的痒痒符,继续问:“为什么翻垃圾桶?”
鬼怯怯地看着他们,小声回了话:“小生从嘉靖年间过来。”
嘉靖,那都是几百年前了!
景礼拧着眉毛,抱臂说:“你是个老鬼?”
鬼点了点头。
江知也问景礼:“什么叫老鬼?”
景礼说:“就是活了几百年的鬼,不过这种鬼现世已经很少见。知也哥你读过《聊斋》吧,里面提到的有些鬼就是以前的老鬼,有的回冥府了,有的消失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时代还有老鬼。”
江知也挑眉问:“他是什么老鬼?”
景礼抬了一下下巴,问老鬼:“你可有名字?”
老鬼说:“小生表字守义,二位称呼我守义便是。”
景礼要问的不是这个,他换了个问法:“你有外号吗?”
老鬼不语,很不情愿说。
江知也则问他:“你是怎么做鬼的?又怎么游荡了几百年而不归冥府?”
老鬼开始落泪,诉说他不幸的往事。
守义是嘉靖年间江南地区的秀才,年幼家贫,靠亲戚周济才活下来,幸好是个读书的苗子,亲戚才肯帮扶,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后面却没中举人,连续三次失利,再没人肯帮他了。
他没钱,也无心科举,就只好去找差事。
结果他学历过关,长相不过关,私塾里不要他当先生,大户人家请西席也看不中他的长相,说他面向不好。
守义后来在县衙里谋了个小官职,平常就抄抄文书之类的,也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本来他就是个不怎么会跟人打交道的人,这份工作很符合他的心意。
干了没几个月,县太爷换了,新县令长的是面黑似锅底,眼如铜铃,一说话便气势凌人,对下属又很挑剔,守义胆子小,第一次跟新县令见面的时候,撞人家怀里去了,被县令踹翻了。
后来守义就有了心理阴影,在新县令手底下又犯了好几次错,经常被罚去在装废纸的篓子里找纸,还磕磕碰碰,弄得脸上都是淤青。
新县令脾气暴躁,当众指责守义,守义当天晚上回家去的时候,掉阴沟里摔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之后没有升天,也没有下地狱,后来朝代更迭,他就去了川蜀之地的深山老林里。
守义最近发现身体不太行了,有时候若隐若现,要消失了一般,才到外面来看看,没想到一出来就碰到了景礼的风水阵,就在公寓里睡了一大天,养足了精神,醒来发现屋子里有“篓子”,因为死前的执念,本能地就去翻找了一圈儿。
江知也问他:“电闸你怎么关上的?”
守义看了看那边,锁着肩膀,垂着眉眼说:“我不知道是电闸,不小心撞上了,家里就黑了。”
景礼撇嘴问他:“家里?”
守义想点头又不敢点头,就说:“你们的罗汉床真舒服,我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罗汉床。”
景礼指了指沙发,守义点了点头,景礼说:“这叫沙发。”
守义皱眉,说:“叫罗汉床。”
江知也又问:“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弄乱的?”
守义“我我我”了半天,没承认,没否认。
景礼脑子里灵光一闪,睁圆了眼睛看着守义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守义一慌张,又“目瞪狗呆”了。
景礼叉腰笑说:“哈哈哈,原来是个冒失鬼!”
守义长大嘴巴,努力地想摇头,偏偏憋红了脸,脖子都粗了。
江知也好奇道:“冒失鬼有什么来头?”
景礼说:“难怪死而不灭,冒失鬼、讨吃鬼、奸鬼这些鬼,因为被人记载在书里,所以聚了气,死了也不一定会回冥府。这位秀才死后,事迹肯定广为流传,所以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江知也想起来了,以前看书的时候,好像是见过多处提到“冒失鬼”。
冒失鬼被揭穿之后没面子了,就算是个苦瓜脸,这会儿也变成了黑脸!
他嚷嚷说:“我才不是冒失鬼!”
景礼指着乱七八糟的家,说:“你不冒失,我们家谁弄乱的???”
冒失鬼又开始哭起来,流下了嘉靖秀才的酸腐泪水。
冒失鬼哭完了之后,身体又开始变成半透明了,他惊恐地问景礼:“大师,神仙,我我我是要死了吗?”
景礼不好回答他。
江知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明天的慈善活动入场时间的提醒。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