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昼眠笑道:“那当然, 当日大长老一手玄妙道法, 令人难忘。”
随着李昼眠话音落下,场内原本纷乱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众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各自疑惑重重地观望起来。
什么道法?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还站在原地的小皇子眼皮一跳,倒是察觉出几分不妙。他余光往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最后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坐回原位。
李昼眠身姿挺拔、眉眼含笑,显得温文有礼,好似只在说一件普通平常的事, 语气不急不缓, 每一个人都听的很清晰。众人目光在他和大长老之间游移, 最后又悄悄落在神色一如既往的林寻舟身上。
林寻舟淡淡抬眸,似乎并不打算插话。
大长老眯了一下眼睛,又重新“呵呵”笑道:“世子说笑了。”
殿中气氛有些奇怪, 大多数人默默放下筷子。有人偷偷用疑惑的眼神去看李昼眠身边的李二八, 李二八则回以满脸茫然: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作为视线焦点的李昼眠笑意不改:“是不是说笑,大长老您应该明白。当日……”
“诶, 气氛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打断了李昼眠要说出口的话。
众人纷纷扭头,李昼眠也挑眉而望,只见声音的来源是云湫。她眨了眨眼, 目光落在李昼眠身上, 温声说道:“酒过三巡, 正是热闹的时候,世子若有事与大长老商议,不如等到之后再详谈。”
云湫一边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她虽然平时做事风风火火不拘小节,但不代表她的感觉不敏锐。李昼眠一开口,她就觉得气氛不对劲。云湫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心想有什么事情你私下和宗主说啊,都是一家人,闹大了多不好。
终于有人说话了!在场众人正打算松一口气,附和云湫几句“是啊是啊说得对,难得热闹一回,有事情不如宴后再说”之类的场面话,就听见李昼眠叹道:“今日在场之人虽然不多,但诸位都是信得过的人,不若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在下与大长老有何恩怨,竟然引得您欲杀我而后快?”
场中骤静,一片死寂。众人内心震动,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李昼眠话里的意思,刚刚语气轻快的云湫也随之一怔,脸色微变。
李昼眠是说大长老想要杀他?燕王世子当众指认一宗长老?此事牵扯甚广,非同小可,恐怕不能善了。前来赴宴的众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满心震惊,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皇子脸色忽然变化,他握紧手中酒杯,低头抿了一口,压下眼底的惊疑不定。与他相比,被李昼眠直接诘问的大长老脸上讶异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平常神色:“世子何出此言?”
“是啊,兹事体大,世子不可妄言。”立刻有明宗峰主站起身,皱眉道,“大长老德高望重,乃修真界柱石,怎容随意诋毁。”
大长老在明宗颇有资历,有不少人都对他十分敬仰。若不是几年前林寻舟就着手整顿平衡宗门派系,大长老此时在明宗的势力恐怕更为深厚。
这位峰主就是平日里与大长老关系亲近的一位,此刻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众人听了倒也暗暗点头。
实在是李昼眠说的话太过于令人震惊。大长老是如今天下寿数最高的一位化神期,风评一向不错,与燕王府更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听说过有什么冲突之处。忽然被人兴师问罪,众人心里都下意识地不愿相信。
不过此刻在场者,并不仅有明宗众人。燕王府也有几位亲信随行,此刻听到有人质疑自家世子,自然不满。李二八看了一眼李昼眠,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起身沉声说道:“峰主此言差矣,没有证据之事,世子从不随意开口。事情是真是假,一辩便知,何必急于反驳?”
“此事实在过于荒谬……”那峰主有些不悦,忽然见到林寻舟轻轻抬了抬手,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向林寻舟行了一礼,坐回原位,冷着脸闭口不言。
大殿之中,刚刚还一片欢乐祥和气氛,此刻已经严肃起来,隐约还有一丝剑拔弩张。李昼眠毫无退避之意,眉眼平静,虽无言语,但自有一种凌然气势。他目光扫过众人,一时之间,无一人敢再起身反驳。
而大长老目光深沉,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所思所想。
见气氛有些僵持,林寻舟终于淡淡开口说道:“世子忽然兴师问罪,却语焉不详,怎能令人信服。大长老是我宗德高望重的前辈,世子说话,还要注意才是。”
林寻舟语调清冷,不急不缓,刚刚那位支持大长老的峰主听了微微点头,不甘示弱地望向李昼眠。
林宗主终于发话了,言语间明显偏向自家长老……李世子又会怎么说?这两个人倒是真的有些恩怨在,事情会不会闹大?大长老和李世子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场所有人也没有了宴饮的心思,各个忧虑重重,开始暗自猜测起事情走向。
在旁边缩了好久不敢说话的李吟风听见林寻舟似乎对李昼眠有所不满,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见四周无人出声,他鼓起勇气,插话道:“是啊,这种时候,堂兄可不能因为一些私人恩怨,不顾大体,损害我皇族与明宗交情……”
他言语间暗指李昼眠是因为私人恩怨而行污蔑之事,顺便反衬了一下自己心怀大局。可他还没说完,李昼眠冷冷一眼扫过去,李吟风便心里一跳,没敢继续说下去。等到李昼眠目光移开,他才又反应过来,心里一阵恼恨。
李昼眠环顾四周,最后望向林寻舟,两人目光交汇。李昼眠沉默半晌,忽而冷冷一笑:“林宗主这是要包庇自家人?明宗势大,是要以势压人,隐瞒真相不成?”
李昼眠话说的不太客气,听的在场众人内心一阵紧张。林宗主与李世子关系不合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但二人如此直接的起冲突,还是头一回。两人背后还各自代表宗门皇族利益,今日之事,恐怕牵扯的会比预想的还要大。
可惜当年二人还是有婚约在身的未婚道侣,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针锋相对呢……众人内心微叹。
林寻舟轻轻皱了一下眉:“世子所言若真有其事,我明宗自有律法门规。”
“既然宗主这样说了,想来是会秉公执法。那我就直说了,”李昼眠挑眉,“就在几日之前,大长老趁我不备,行偷袭之事,最后被我伤到左臂,才匆忙遁去。这都是刚刚发生过的事,大长老想来不会忘记吧?”
沉默许久的大长老终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叹道:“老朽这几日一直在明宗,何来偷袭之事。若是对我明宗有所不满,直说便是,何必无中生有?兴许世子只是认错人罢了。”
“是啊,难道偷袭之人还会表明自己身份不成?世子如何认定是我宗大长老所为?难道仅凭你一家之言?”刚刚那位峰主又小声附和了一句。
李昼眠听了也不生气,扬眉而笑:“无中生有?大长老可敢与我对质?”
大长老皱眉道:“世子想要如何对质?”
李昼眠沉声道:“被我的箭伤到之人,伤口独特,而且也不能很快愈合。那日偷袭我的人便被我伤到了左臂,按照时间算,今日应当尚未痊愈,这便是证据之一。”
李昼眠语气笃定,听起来似乎胸有成竹。刚刚内心稍稍偏向大长老的围观之人又疑惑起来,纷纷望向大长老,看他如何应对。
大长老再次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世子认定老朽便是凶手了?难道要老朽当众脱衣,以证清白不成?实在有辱斯文!难道世子仅凭怀疑,就要如此咄咄逼人?”
大长老面色不善,语气微怒。
李昼眠神色不动:“大长老说笑了,伤在左臂,何必脱衣。”
“世子伶牙俐齿,老朽甘拜下风,”大长老盯着李昼眠,“那我倒是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李世子。”
李昼眠心里一动,淡淡说道:“大长老是故意对偷袭之事避而不谈?”
“不是我避而不谈,而是世子其心可诛。”大长老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砸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心里一惊,四周愈加安静。
大长老猛然起身,向林寻舟行了一礼,高声说道:“宗主见证,我今日便要问问李世子,为何与魔族勾结?”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勃然变色,脾气比较急的云湫差点起身脱口而出“你说什么”,然而在她之前,燕王府的人先忍耐不住。李二八厉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昼眠也微微皱眉。
如果说有哪个词是整个修真界的忌讳,那必定是“魔族”。与魔族勾结之人可以说是人人喊打,令人不齿。
刚刚李昼眠对大长老的质问还可以说是修真界自家恩怨,而事情一旦牵扯到魔族……
林寻舟起身,目光微寒:“与魔族勾结?大长老可有证据。”
大长老冷笑:“老朽正在搜集证据,只是迫于李世子权势,本打算等有了万全的准备,再揭露他的阴谋。可惜今日李世子咄咄逼人,老朽怀疑是他察觉到不对之处,打算恶人先告状,以所谓偷袭之事,污蔑老朽名声,以掩盖自己的阴谋。”
“所以说你是没有证据,全凭一张嘴胡言乱语?”李二八气的七窍生烟。
“李世子说我想要杀他,不也是胡言乱语?”大长老冷哼一声,“老朽也不是全无证据,不知李世子可还记得云州南烟楼?”
南烟楼?李昼眠心里一沉,余光看了一眼林寻舟,发现他也蹙了一下眉。
“南烟楼我知道,”李昼眠略一思索,“怎么,大长老也去过?”
大长老摸了摸胡子,说道:“李世子不必激我。此事说来也巧,我追查魔族踪迹,一路追查到南烟楼,却无意间发现李世子在此处与魔族密谋的痕迹。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敢轻易说出去,只暗自调查。没想到李世子率先发难,老朽也只好提前说出此事。”
“你……”李二八一拍桌子就想骂人,李昼眠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说话。李二八一咬牙,闷闷闭嘴后退一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大长老。
李昼眠沉声道:“我确实去过南烟楼,不过是为了追查邪修踪迹,并非大长老所说的‘与魔族密谋’。难道去过南烟楼就算是与魔族勾结?大长老这话实在可笑。”
大长老“哼”了一声,说道:“我等与魔族不共戴天,见面就是不死不休,李世子却在南烟楼来去自如,入魔巢又全身而退,未免让人疑惑。”
听到此处,众人都微微发愣,觉得今日事情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畴。大长老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但……勾结魔族可不是小罪名!众人目露惊疑之色,心思各异,望向李昼眠,等着他做出回答。
刚刚支持大长老的峰主也脸色几度变幻,最后望向李昼眠:“大长老说的有些道理。若南烟楼果真已经被魔族控制,那李世子在南烟楼可有遇到魔族,可曾与魔族交过手?难道您在南烟楼转了一圈就大摇大摆离去,竟无一个魔族阻拦?”
李昼眠眉头微微蹙起,又重新松开,心里莫名有点想笑。
当初他也疑惑过南烟楼里魔族为何不对他下杀手,后来才意识到对方意在诛心,是想借他做刀,挑起皇族与明宗内乱。没想到今日还能被当做他与魔族勾结的佐证……
李昼眠忍住去看林寻舟的冲动,扬眉而笑:“怎么没有交过手?而且当日还有人见证。”
大长老拧眉:“哦?”
李昼眠微笑道:“大长老的想法好生奇怪,那一日魔族试图杀我,我能全身而退,自然是因为魔族实力不济,他们不是对手,最后仓皇而逃。而且那日我正巧遇见叶忘之,他可以作证,所谓我与魔族勾结之事完全是无稽之谈。难不成大长老还要说,是我和叶忘之串通了口供不成?”
其实如今想来,叶忘之去南烟楼的时间也很巧。南烟楼幻境布置的别有心机,全是针对他的心魔而设,若他那一日真的在幻境中迷失自我,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再刚巧被叶忘之撞见,那才是百口莫辩。之后他若再被激的与皇族明宗反目,更是坐实了勾结魔族的罪名。说话间,李昼眠暗自思索。
即使他没有因幻境陷入心魔,在修真界与魔族仇恨深重的情况下,单单“魔族不杀他”这一条,也可以被拿来做文章,就比如现在。
不过巧合的是,他在南烟楼还真的有被“魔族”追杀——
李昼眠不着痕迹地望了林寻舟一眼,发现对方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都没有停留,很快各自移开。
旁观的众人则神色复杂。叶忘之?怎么又牵扯到一个化神期?
大长老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平常:“南烟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李世子自己知道。叶忘之云游天下,行踪不定,李世子说出这样一个名字,如何找他作证?”
李昼眠眯了眯眼睛,还未答话,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是站在林寻舟身边的一川雨。
“我记得大长老您与叶忘之关系不错,屡有联系,”一川雨已经在旁边沉默许久,此刻突然出声,声音平静,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大长老也找不到他么?”
“……我与叶忘之已经有些时间没联系了,一时半刻也没有找到他的法子。”大长老叹道,“他生性散漫,随心所欲,不喜束缚,一旦外出云游,便踪迹难寻,偶尔书信时,也并不说他游历到了何处。”
李昼眠微笑道:“找不到也无所谓,清者自清,我有何惧?大长老,若无明确证据,还请不要凭借猜测给人定罪,勾结魔族可不是小事。您说了这么多,却迟迟不愿证明左臂并未受伤,难道是心虚?”
大长老脸色微沉,还想说话时,林寻舟叹息一声,打断他道:“清者自清,说的好。既然李世子如此坚持,大长老不如一证清白,若是李世子无理,明宗自然会向燕王府要个说法。”
林寻舟面色沉静,目光冷冷扫过李昼眠。李昼眠不闪不避,轻笑一声:“宗主不要包庇就好。”
大殿中双方互相指认,可谓神仙打架。众人已经战战兢兢听了半天,心情一再变化,只觉得事情扑朔迷离。
李昼眠“与魔族勾结”之事听起来严重一些,但是证据确实不足,若非指认的人是颇有权威的大长老,恐怕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此刻大长老信誓旦旦,众人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人敢去跟着质问李昼眠。
而李昼眠质问大长老的“偷袭刺杀”一事,倒是有证据佐证,眼下就有真相大白的机会。听到林寻舟发话,也有人大着胆子劝道:“大长老,您是修真界的老前辈了,不与晚辈计较,不如就一证清白……”
大长老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殿之中气氛凝结,刚刚说话的人觉得无形的压力迎头压下。他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往后面蹭了蹭,决心再不开口。
林寻舟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威压,手里剑柄不动声色地微微下压。随着他的动作,凉风淌过画阁曲廊,穿过门扉,吹入殿中。无形压力骤然消散,令人精神一振,耳清目明。
李昼眠察觉到四周灵气的变化,微微笑了一下。他心情沉静,偏偏面上还要对林寻舟和大长老摆出一幅冷眼嘲讽表情,现在只觉得自己做表情做的有些累。
半晌,大长老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老朽只好直说了。”
众人目光立刻汇聚到他身上。
大长老看向李昼眠,沉声道:“不错,我确实对李世子动过手。”
“……?!”有人调整了调整坐姿,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
明宗大长老真的去暗杀燕王世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十个有九个都不信!众人脸色微变。
原本正打算附和大长老的那位峰主,表情也一呆:“大长老?”
李昼眠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哦,您竟然愿意承认?”
林寻舟也微微皱起眉。他望向大长老,淡淡道:“为何?”
林寻舟默默想,一般承认的这么干脆的人,说的话后面往往要加一句“但是”。
果然,大长老闭了闭眼睛,说道:“虽然老朽确实对李世子动手,但是我也是为了大义。”
李昼眠“哦”了一声:“大义?”
“我怀疑李世子与魔族勾结,自然要去确认一番。我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李世子说是‘偷袭’。”大长老冷静道,“我本无此意,但被李世子拿住把柄,以至于危害到我明宗荣誉……也罢,是我的错处。”
他理了理衣冠,面露愧疚之色,朝林寻舟一拜:“老朽本是一心为公,可惜所作所为欠了妥当,还请宗主责罚。”
大长老年纪不小,一身朴素青袍,长须半白。此刻长拜不起,身影望去竟有些落寞。
原本就支持大长老的峰主,忍不住眼眶一红:“大长老,何至于此!”
大长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见到大长老的举动,那峰主愈发伤感,猛然起身朝林寻舟行礼道:“宗主,大长老乃我宗老人,对宗门贡献甚多,这次既然事出有因,还请宗主宽宏。”
大殿之中,一时间寂静无声。有人冷眼旁观,有人面露动容之色。有人暗自思索,明宗一向是正道表率,门规森严,这次会怎么处理?若不给燕王府一个交代,事情恐怕不好过去。
林寻舟微微沉默,似在权衡。
李昼眠眼底神色渐渐冰冷,又道:“大长老说的冠冕堂皇,我却是不太信。我还怀疑他是自己与魔族勾结,倒打一耙呢——还请宗主不要包庇。”
李昼眠一边说一边想,刚刚大长老忽然指认他“与魔族勾结”,他本觉得大长老说法中多有漏洞,坐不实他的罪名,算不上是一步好棋……现在发现,原来还能当做冠冕堂皇的借口。
至于什么一心为公……李昼眠心想大长老可真能编。
林寻舟微微蹙眉。如今大长老以天下大义为借口,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但也心知若不能拿出大长老与邪修勾结、参与南烟楼之事、暗害李昼眠打算挑起内乱的证据,确实不好严厉责罚。
处罚一位化神期从来都不是易事,何况大长老在修真界积威已久,一时难以撼动。哪怕他是明宗宗主,也要顾及到各方意见。
不过他本就没想着可以一步到位……略略沉思后,林寻舟轻叹道:“此事牵扯颇广,不宜仓促定性。大长老与李世子之事,我已经有所了解,也会给燕王府一个交代。这件事还需严查,这段时间还请大长老移居神宫,稍作等待,待查清事情经过,再做决断。”
神宫三楼禁地,既能是幽静闭关之地,也能是天下最牢固的囚笼。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李昼眠脸色一寒,冷声道:“宗主说了不会包庇,最后结果只是禁足不成?都说林宗主赏罚分明,便是这样分明的?”
李昼眠语气严厉,好像对林寻舟的决定颇为不满。
林寻舟扭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有人插进来愤愤道:“堂兄,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旁观这么久,小皇子李吟风的神色几度变幻,提心吊胆,在大长老承认去暗杀李昼眠的时候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长老刺杀李昼眠的事他当然知道,毕竟这件事,就有他的授意!
李吟风不知道大长老与李昼眠之间的许多弯弯绕绕、互相算计,他只以为大长老那日是听了自己的话,才去对李昼眠动手。自认为是最大幕后黑手的李吟风就怕被揪出来,还好大长老一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他的名字,李吟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刻见李昼眠还有不满,李吟风终于忍不住出面嘲讽。
“大长老所为既然事出有因,那便情有可原,”李吟风冷声说道,“何况堂兄与魔族勾结之事,到底还没有定论,堂兄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这次话说的这么不客气,你不装了?李昼眠心里冷笑,心想林州说得对,他一直不太关注自己这位小堂弟,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敌意竟然这么大。
原本也打算上来劝李昼眠的众人,听了李吟风一番话,神色都古怪起来。
——他们不是堂兄弟吗?怎么小皇子的语气听起来,这么阴阳怪气呢……
都说皇家无亲情,果然是真的。众人纷纷脑补了一场皇族里争权夺位的大戏,看李吟风和李昼眠的眼神都多了一分探究。
既然李吟风和他撕破了脸,李昼眠也懒得再惯着他,抬眉冷声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不如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
李昼眠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拎在手里晃了晃。
这枚玉佩,正是当日大长老身上掉下来的那一枚,非皇族中人不可有。
李吟风脸色骤然苍白,手微微一颤。
李昼眠原本只是想随便怼他一句,见李吟风神色变化,倒是心里一奇,认真起来。
……难道这东西,还真是自己的好堂弟的?
所以是李吟风和大长老私下勾结,想要自己的命?
李昼眠已经好奇这块玉佩的主人很久了,没想到竟然是李吟风。李昼眠忍不住思索自己惹到过他么,怎么这么招他恨呢?
只是瞬息之间,李昼眠已经推断出了很多。他冷眼看着李吟风,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是得知皇族里的内鬼是小皇子的时候,他还是放松了那么一瞬。毕竟李昼眠对李吟风的脑子也略有了解,心知他多半设计不出来什么惊天阴谋,应当是被大长老利用了还不自知。
但是这也不能说明皇族里没有其他心怀不轨之人……兴许小皇子只是被推出来做挡箭牌的一位。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依旧不能掉以轻心,李昼眠暗自想到。
李吟风不知道李昼眠已经在心里把他归为了“不是很有脑子的对手”,努力调整了呼吸,神色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说道:“堂兄在开什么玩笑,想要污蔑我不成?有这种玉佩的皇族又不止我一个。”
李昼眠一扯嘴角:“堂弟才是说笑了,我只是问问这东西是不是你的,怎么就成污蔑了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堂弟是心虚什么?”
李吟风:“……”
李昼眠懒得再和他多说,转身对大长老说道:“这枚皇族玉佩您应该记得,是您不幸遗落在我这里的。我倒是很好奇,您既然是为了所谓大义来试探我,又为何要随身携带皇族的玉佩?”
事情还没完?怎么又牵扯到皇族了?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众人觉得心里发慌。
大长老淡淡看了一眼,说道:“世子说是我落下的,可有证据?我虽然确实与你交了手,但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泼的。”
李昼眠貌似被气笑了:“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东西与您毫无关联?”
大长老冷冷地望着他,好像在说“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
李昼眠握紧手里的玉佩,微微吸了口气,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林寻舟剑柄轻轻敲在桌子上,声音不大,但是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微寒的剑意弥漫开来,众人神色一凛,正襟而坐。
林寻舟淡淡道:“世子放心,这件事,明宗必会严查。”
想要凭借一件事给大长老定罪殊为不易,何况背后说不定还有事情值得深挖。大长老行事小心,把柄很难找,如今有借口有理由大举调查,是个不错的机会。此事盘根错节,有了一个突破口,只要是真心想查,后续自然能挖出更多。林寻舟与李昼眠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昼眠心想戏还没演完,还得收尾。他提了提精神,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纷纷躲闪,又抬头望向大殿中精致陈设、雕梁画栋。
他看了一圈,最后冷笑一声:“好一个明宗,到底是令人失望。”
他又瞥了一眼李吟风,冷漠道:“皇族倾轧,令人心寒。”
李昼眠这一眼隐隐有戾气,李吟风只觉得气血翻涌,猛然捂住胸口,俯身“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众人纷纷色变,李吟风身后的宫人脸色一黑,猛然起身:“李世子,您是想要做什么?您莫非想与宫中反目不成?”
李昼眠扫了他一眼,猜到了他的身份,毫不在意道:“你是李吟风身边保护他的人?不好意思,他吐血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
那宫人气的脸都黑了,心想你可是化神期,要是不收敛气势,想要一个眼神让金丹期吐血,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呃,化神期……
宫人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词,又想到自己元婴期的修为,最后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李昼眠懒得再去理趴在桌上浑身冷汗的李吟风,淡漠的目光落在林寻舟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林宗主,我今日才算见识到你们明宗的霸道。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就是明宗给我燕王府的交代?”
林寻舟微微侧头,握紧了手中长剑,冷声道:“李世子既然知道这里是在明宗,那还请给我一个面子。”
……果然还是起冲突了!众人心里一跳。明宗之人想要上去劝劝自家宗主,感受到空气中纵横剑气后,又不敢动作;燕王府的人也踌躇不敢上前。李二八看看林寻舟,又看看李昼眠,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茫然。
几天前,世子还在对他说他喜欢上了林州;现在两个人就真决裂了?
李二八欲言又止,不可置信。
但是所有人中,最茫然、最着急的,还是唯一不知道李昼眠与林寻舟之间“恩怨”的云湫。
好好的小两口,怎么了这是,要分手啊?
云湫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氛围不对,周围人的反应也不对。她已经坐立不安许久了,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才动了一下就被旁边的一川雨一把拉住。
“小师姑,嘘,别去掺合。”一川雨给她使了个眼色。
早在宴会开始之前,林寻舟就悄悄给他预警过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川雨几乎全程围观吃瓜,此刻冷眼看着林寻舟与李昼眠剑拔弩张,心情无比复杂。
云湫神色焦急:“他们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这怎么能行?过日子就要好好过日子……”
一川雨幽幽说道:“不,信我,你还是别管他们了。”
云湫:“?”
大殿之中,寒意弥漫。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这次不单单是因为气氛太严肃,而是四周源自化神期的威压,令人心生惧意,不敢开口。
刚刚吐过血的李吟风更是又出了一身冷汗,气都喘不匀了,他身旁的宫人连忙把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渡了一阵灵气,李吟风的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呼吸修炼平稳。他略带惧怕地望了一眼李昼眠,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咒骂一句,见李昼眠似乎想要往这边看,连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昼眠微微沉默,最后挑眉道:“林宗主,我们也算是积怨已久吧?”
林寻舟目光微寒:“是么?”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李昼眠浅浅一笑,好看的眉眼间流露出一种柔和的冷意,“从退婚,到李三七,再到今日之事,看来我们到底不能好好相处。”
李昼眠身上织金朝服无风而动,发丝轻轻扬起。他站在一室之内,身上凌然气势,却如同站在万峰之巅,脚下应是云涛翻涌,而他手可翻云覆雨,放眼而望,天地皆低伏。
林寻舟望着他,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艳。
林寻舟把手握在剑柄上,拔剑出鞘。
寒意骤然加深,霜花漫上房梁。有人一低头,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都结上了一层浅浅白霜。
剑气如寒冰,剑意如风雪。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依旧神色镇定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大长老微微低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乎有些乐意见到这个场面。一川雨往后蹭了蹭,努力避开林寻舟的剑意,顺便把自从听到“退婚”两个字就精神恍惚的云湫也往后拉了拉。
而李昼眠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林寻舟手里的剑上。
那剑柄上悬挂着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玉佩中心一点红色,浓烈的惊心动魄。
鸳鸯佩,他送的,林寻舟一直都带在身边。
李昼眠想到自己身上带着的另一半鸳鸯佩,心里忍不住微微一软。
还好他与林寻舟只是做戏,若是真的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他看见这枚玉佩就不舍得下手了该怎么办?
他地了一下头,掩盖住眼里的一丝柔和,重新抬头时,脸上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林宗主是想要动手不成?”李昼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漠。
“世子想多了。”林寻舟提着剑,语气平静,但听在周围人耳朵里,都觉得是在威胁。
有人疯狂给一川雨使眼色,想让他出面去拦一拦,但是都被一川雨默默忽视掉了。燕王府的人则把希望寄托在李二八身上,但李二八才往前走了一步,李昼眠冷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于是李二八也不敢动作。
“好,好,”李昼眠低声冷笑,前进一步,“林宗主不必再多说,想要动手就动手吧!明宗家大业大,我燕王府不敢攀附!”
李昼眠脸色闪过一丝厉色,猛然一抬手,灵气轰然闪过,伴随着周围人的低声惊呼,大殿地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碎石飞散,杯盘狼藉。
林寻舟也不客气,直接抬剑:“李世子,这里毕竟是我明宗地界,还请收敛。”
周围人这下也没有想凑上去劝的了,纷纷起身后退,担忧被波及到。李吟风也被宫人给扶起来,挡在了自己身后。
一川雨一边拉着云湫后退,一边看热闹不嫌大地扬声喊了一句:“李世子,宗主,你们冷静冷静,不论是当年退婚的事,还是李三七的事,还是今日大长老与燕王府的冲突,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别动手,别动手。”
终于有出来说句话的了,众人正想附和两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句话仔细一品,怎么这么像是在火上浇油呢?
什么退婚的事,李三七的事,这专门一强调,那不是新仇加旧恨一起上,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吗?
果不其然,一川雨话音刚落,李昼眠就脸色一黑。再看林寻舟,同样神色难看。
果然是戳到逆鳞了……众人心里唉声叹气,又往后退了几步。
李昼眠手里灵力骤然凝结成长弓,气势迫人。他举弓拉弦,几乎是与此同时,林寻舟也出剑了——
一道月光在殿中升起,照亮了了每一寸角落,落在每一个人的眼眸里。
有人原本还满心忧虑,抬头见到这一剑的时候,竟忘记了刚刚在想什么,满眼只有这夺人心魄、灿若明月的一剑。
没有人能在面对这一剑时,移开自己的眼睛。
这是化神期的一剑。这一剑已经很克制,剑气纵横,却并未伤到周围任何一人。
但没有人会说这一剑不强大。殿外原本郁郁葱葱的奇花异草,此刻已经不再在风中摇曳,因为它们叶上,都凝出了层层冰霜。
雕梁画栋上原本的色彩开始模糊不清,触目所及,只余下冷冷如月光、如银雪的白色。
好似孤月照耀之下,天地间落了一场安静的雪。
每一个人内心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深深刻在骨髓里的、面对太过强大的威胁的时候,自然而然升腾起的一种恐惧。这一剑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但哪怕只是旁观,也令人忍不住想要退避。
那直面这一剑的李昼眠又该怎么办?
李昼眠没有躲闪,更没有后退一步。面对铺天盖地的剑光,他只是扬眉一笑,然后轻轻松开了弦。
长箭离弦而出。
宛若流火,宛若坠星。
它是分浪劈涛的利刃,破开风雪一般的剑气——剑光在前,也要退避!
有人面露惊艳之色,忍不住低声道:“李世子与林宗主的一次交手,实在是难得一见,说起来也算值了……”
身边人正想跟着点头,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忽然反应过来:“值什么值,林宗主和李世子动手,这事情大了!以后明宗与燕王府之间,又该怎么相处?”
“等等,事情是怎么闹到这一步的?我今天头一直懵懵的……”
“一开始是为了大长老的事……不过会闹到动手,也是因为这二位积怨已深,稍微有点小摩擦,一点就着。刚刚好像是因为有人喊了一句退婚和李三七的事,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哦,我明白了,所以他们是在为了李三七打架?”
“……啊??好像也没错……”
轰——
灵气轰然炸开,余波四散,众人连忙运气抵挡。修为差些的,比如李吟风,更是慌忙躲到了宫人身后,害怕被波及。
终于灵气渐渐消散,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剑气和箭光都已经散去。林寻舟已经收剑回鞘,李昼眠放下手,神色冰冷。
“世子可冷静下来了?”林寻舟不再看他,望向大长老,“还请您移步神宫。”
对了,还有大长老的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大长老长叹一声:“燕王府和明宗之冲突,都是我的过错,老朽甘愿受罚。”
李昼眠刚刚闹了这么一场,口口声声林寻舟包庇,此刻支持大长老的人,也下意识觉得林寻舟真的是对自家长老有所偏心。自觉占了便宜的大长老支持者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林寻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神宫不远,林寻舟一路把大长老送入三楼,直到禁制关上,才微微松了口气。
李昼眠一直冷着脸,见事情尘埃落定,才冷笑一声:“事已至此,我又能多说什么?只是今日之事,真真是令我心寒。既然互相看不惯,从此以后,我燕王府与明宗,还是各走各的阳关路吧。”
林寻舟看也不看他:“世子随意。”
李昼眠转身想走,众人想拦又不敢拦。好不容易明白了如今局势的云湫向前一步,想要说话:“不是,怎么就……”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小师姑,”林寻舟冷声道,“让他走。”
云湫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忍不住愣了愣。她心想李世子我了解不深,但寻舟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情绪奇怪,这么不冷静?云湫看着林寻舟,觉得事情已经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而去。最重要的是,印象中自家师侄好像不是这种性子啊!
其实她还在闭关对吧,这一定是幻境,她还没有突破幻境……云湫呆呆地想。
李昼眠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又停下了。
他扫视四周,终于找到了人群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李吟风,向他走去。
李吟风立刻紧张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让你回去转告陛下,”李昼眠扬了扬手里的皇族玉佩,冷漠道,“皇族之事,从此我也不再插手。”
……李昼眠难不成是要与明宗皇族都决裂?他疯了?众人惊疑不定间,只听见李吟风强撑着气势,恨声道:“你还有本事作威作福,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你今天随随便便就想走?你与魔族勾结的事解释清楚没有?”
李昼眠嗤笑一声,扬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环视四周,神色落寞一瞬,似乎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隐隐有一种悲凉感。
天地之大,无人懂我。
李昼眠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扭头就走。
李二八踌躇一下,纠结地看了一眼林寻舟,最后还是快步跟上李昼眠的脚步,一路出了明宗。
李昼眠一直神色冷漠,李二八跟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坐上金鸾车,金鸾振翅,穿过云海,顷刻间已经远去数里之地。李昼眠脸上的冷漠神色才渐渐退去,他抬起手肘,靠在脑后,若有所思。
李二八跟着他进了车里,只是一直不敢搭话。此刻见他神色正常下来,才松了一口气,试探着说道:“世子,您今天这是……”
李昼眠悠悠说道:“和明宗皇族决裂啊!来之前,不都已经和你说过了?”
“……”不,这和来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李二八在心里默默回答。
李昼眠换了个姿势,继续沉思。
“我觉得今天事情发展的有些奇妙。”李昼眠忽然开口说道。
“我也觉得。”李二八扯了扯嘴角。
“做出与明宗和皇族决裂的决定时,我原本做好了被天下人千夫所指的准备。”李昼眠撑着脸,一脸沉思,“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好像是被人污蔑、一腔孤勇、不被理解但依然坚持信念,哪怕与明宗决裂,也要为自己伸张正义的人……这似乎有哪里不对。”
李二八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
李昼眠扭头去看他:“什么?”
李二八抹了一把脸:“我刚刚听人议论,大家都说你和林宗主动手的原因是……”
李昼眠挑眉:“你说。”
李二八诚实道:“刚刚大家都在一边议论,说你和林宗主动手,是为了李三七。”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