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昼眠在原地转了几圈, 表情有些复杂。林州现在睡了么。他犹豫好久, 几次想要到隔壁敲敲门,最后还是没动作。
今天已经告过别了, 决心也已经下定, 现在何必再婆婆妈妈地纠结。李昼眠拿起伞走出门,顺着楼梯往楼下走,三步一回头。在他第四次回头的时候,发现林寻舟站在二楼,凭栏而望。
李昼眠一怔:“你怎么出来了?”
林寻舟举了举手中端着的杯子:“赠君‘一杯风月’, 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陵城下雨,没有月光,光线昏暗。但李昼眠觉得林寻舟应当是在轻笑,所以他也笑了:“好。”
李昼眠撑起伞, 快步走出客栈门外,向远处行去,这次他没有回头。
林寻舟静静站了一会儿,垂眸离去。
...... ...... ......
林寻舟回到明宗的时候,一川雨已经在梅峰等他很久了。
明明走了也不是很久,但林寻舟却有种很久没有回来的感觉。梅峰上还是老样子, 风雪依旧,梅花也依旧。
一川雨老实不客气地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瘫, 十分怨念:“你可算回来了!见色忘友, 见了李三七, 你还记得自己还有我这个朋友么?”
林寻舟轻咳一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正事。”
一川雨往四周看了看。
“四周有阵法,现在外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林寻舟把小火炉点上,放上茶壶,然后坐在另一张躺椅上。
一川雨这才说道:“李世子之前说要和你一起对付魔族,他有为这事找过你么?”
“没有,”林寻舟想了想,“李世子最近因为南烟楼的事,恐怕也顾不上魔族了。”
一川雨皱眉:“他没有找过你?”
听到这句话,林寻舟扭头看向一川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有何不妥之处?”
“李世子说,要以自己为饵,若魔族对他出手,他便给你传音,”一川雨面露疑惑之色,“我原本以为,南烟楼之事也有魔族的参与——但是李世子却没有给你传音,奇怪。可若不是魔族,谁能把他伤成那样?”
林寻舟沉声道:“你觉得,南烟楼一事的幕后黑手是魔族?”
一川雨摇摇头:“不,不止一个。我想明白了,这件事之所以显得扑朔迷离,就是因为参与的势力不仅仅只有一方。”
“大长老的嫌疑,我已经与你说过,现在虽然不能认定是他,但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一川雨低声说道,“但那天南烟楼事情发生时,大长老是在明宗里的,我一直看着……对李世子动手的,必定另有其人。”
林寻舟若有所思:“能伤到李世子的,应该也是化神。不是大长老,不是我,不是小师姑,当今圣上没有对自家人下手的理由,叶忘之与李世子关系不错——排除下来,现在在修真界,且有化神实力的,只有那位魔族。”
一川雨点头。
林寻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感慨:“竟然真的可能是沈白……我这算不算误打误撞?”
一川雨没听懂:“什么沈白?”
“没什么,”林寻舟眉眼间俱是冷意,声音也微微发寒,“邪修,魔族,明宗高层,或者还有别的势力,互相之间层层勾结,这修真界中,还真是……藏污纳垢。我不去陵城这一趟,无意撞破了这件事,还要被瞒到几时?”
事情越扯越大,到了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平静收场。如今的修真界就如同初春的冰河,表面凝结的冰凌安静沉默,其实早已暗潮汹涌,只待春汛一到,就要汹涌成涛。
一川雨也说不出话,半晌才叹息道:“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真相未必如我们想的一样……如果动手的是魔族,李世子为何不给你传音?为何幕后之人布置了那么久,南烟楼中却不要了李世子的命,还要让叶忘之去救他?这其中,依旧是迷雾重重。”
林寻舟目光渐渐平静:“你说的对。我有耐心慢慢查。”
......
一阵微风吹来,细雪落在梅枝上。小火炉上的茶壶中发出咕嘟嘟的声音,往外蒸腾着白雾。林寻舟抬头,望向院中的梅树。
见林寻舟在看他的梅花,一川雨决定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你的宝贝梅花好好的,我每天都来看,你就放心吧。”
林寻舟“哦”了一声,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一川雨觉得没趣,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这院子里要是多住一个人,会怎样?”林寻舟说道,“只是这院子常年落雪,是不是太冷了?他会不会住不惯?”
一川雨惊呆了,颤声问道:“……你和李三七已经进展到要这一步了?”都要金屋藏娇了吗?
为什么自从林寻舟去了陵城,他就总是听到令他震惊的消息!
林寻舟长叹一声:“随便想想罢了,他是燕王府的人,未必……未必会愿意陪我来明宗。”
一川雨还在震惊于林寻舟和李三七的关系,听了这句话,他猛然坐直,差点一拍扶手站起来:“什么,他还不陪你来明宗?他还要继续待在燕王府?做李世子的贴身护卫?”
林寻舟:“……你别想多了,我们只是朋友,他愿意去哪里,他自己做决定。”
“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吗?你自己的心情自己应该清楚,”一川雨呵呵一笑,“李世子可是也对李三七痴情一片,他留在燕王府,你就不怕自己被绿?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林寻舟:“……”
他竟然,还真的有点介意。
一川雨看他神色,摸了摸下巴:“吃醋了。啧,我还以为你在感情这方面,真的是迟钝到一点也不懂呢。没想到都一百二十五了,遇到爱情也是干柴遇烈火啊……”
林寻舟打断他:“二十五。”
一川雨没搭理他,琢磨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这样下去不成,不能让李三七继续待在燕王府。”
林寻舟看向他。
一川雨道:“李世子不是马上就要来明宗拜会吗?到时候,我和李世子好好聊一聊——你等着,我去探探他的口风。你既然与李三七两情相悦,他有什么理由阻拦?”
林寻舟忽然有些心虚:“也不是两情相悦……”
一川雨沉默了:“你还是单相思?”
林寻舟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纠结了半晌,最后没说话。
“堂堂明宗宗主,为情所困,”一川雨怔怔道,“李三七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林寻舟沉默,起身去倒茶。
一川雨恍恍惚惚地起身:“很快李世子就要来了,我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能失了礼数。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吧,这可是你和情敌的第一次见面,不能输了气势!”
一川雨出了门,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送。
...... ...... ......
燕王府内,李昼眠站在镜子前,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一身大红朝服,衣上用金线绣满龙形暗纹,一丝不苟地束好发,周身琉璃玉佩、金银装饰,让他显得张扬而耀眼。
李二八在他身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朝服不是很久没有穿过了么,世子怎么突然想到要穿这件?”
李昼眠身上的朝服,还是当年他在宫中生活的时候,老皇帝特地赐予他的。这衣服天下只此一件,衣上绣了五爪金龙——除了老皇帝外,谁也没有如此的殊荣,其他任何一位皇族都不行。可以说,这件朝服本身就是地位的象征。
但李昼眠对这些并不看重,又觉得这衣服太张扬华丽,所以除了极少数的重大场合,他从没有穿过这件朝服。
“新买的衣服脏了,”李昼眠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这件也不错。万一遇见他了,或许他会喜欢?”
足够艳丽和华贵。
李二八挠了挠头,一头雾水:“谁?”
李昼眠掩唇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我随便说说……去见林宗主嘛,是大事,穿这件显得郑重。”
李二八点了点头,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出发么?”
李昼眠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叹道:“稍等一等。”
李昼眠去了燕王府的库房,取出一柄短剑,放在朝服宽大的袖子里,神色严肃,动作一丝不苟。
李二八愣了愣,问道:“世子这是?”
李昼眠目光沉静,沉静的显得发冷。
“这次去明宗,有三件事,”李昼眠淡淡说道,“赔罪,说媒,杀人。”
李二八听着前面的话,微微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地还想点头,忽然愣住了。
“世子?!”李二八脱口而出,“您要在明宗里杀人?”
李昼眠扭头看他,神色古井无波,身上红色朝服如同燃烧的烈火。
这一刻,李二八忽然说不出话。面前人身上流露出一种威严而不容置疑的气势,让人想起来,他是权高位重的化神期修士,是燕王府的实际掌控者,是可以左右天下局势发展的翻云覆雨手——
李昼眠依旧平静:“杀人又如何?”
李二八低下头,勉强颤声道:“在明宗杀人,不管有理无理,都是在明宗头上动土,必将触怒明宗。若明宗要追究责任,实在难办,我们与明宗之间关系本就僵硬,就连陛下也不会容忍您这么做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世子三思!”
李昼眠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明宗难道还能逼死我?林宗主光风霁月,想来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要杀我。只要不会死,关系差就差吧,又如何?”
“至于陛下……”李昼眠继续说道,“帮小堂弟说媒,是我为皇室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宫中与我,再无干系。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已经传令下去,燕王府能控制的各地兵马,都已经调动。”
李二八彻底愣了。
他听懂了李昼眠的意思,寒气顺着脊背往上攀升:“您要……反?”
他怔怔望着身穿五爪金龙袍的李昼眠,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不得动弹。他从没有想到,李昼眠会做这样的事……
李昼眠是什么人?
在李二八的印象中,自家世子温和而包容,总会为别人着想,别说谋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甚至连一只无辜的动物都不会去杀。此刻李昼眠的神情在他眼中甚至显得陌生而不真实。
李二八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听李昼眠讲过,他怀疑是宫中有人和明宗联合对他下手,是皇族和明宗要杀他。
李二八心中忽然有些悲哀,愿付出一切,为众生博取一线生机的世子,也是被伤透了心,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李昼眠静静看着他,半晌,严肃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俯身一边咳凑一边笑出声:“逗你玩的。”
李二八正难过呢:“啊?”
李昼眠笑够了,直起身道:“我是那种因为受了一点委屈,就要不管不顾报复回去的人吗?谋反这种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不牵连到无辜百姓,我怎么忍心!”
李二八还没松口气,就听李昼眠说道:“不过谋反也不全是假话,军队也确实在调动。不过这些事,我都已经悄悄与陛下说过了。”
见李二八露出迷茫神色,李昼眠轻笑道:“在南烟楼不杀我,却留下幻境和话里有话的纸条;在陵城不杀我,却正巧丢下皇族玉佩,露出半张脸;桩桩件件,都是往我心里捅刀子,要逼我与皇室明宗决裂。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既然有人这么想让我去闹,那我就反给他们看,”李昼眠似笑非笑,“而且若我再拿到‘焚天灭地’,在天下人都以为我与皇族明宗决裂的时候,不正是出其不意刺杀魔君的好时机?”
李二八呆呆听着,心中震荡,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忍不住哽咽道:“世子,这种事,天下人会怎么看您……为何如此?当年天暮山也好,焚天灭地也好,如今假意谋反也好,您真的要付出这么多?”
李昼眠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朝服,表情肃穆:“魔君不知何时就要出世,修真界很难有人挡住他。当今天下,唯一有机会突破太上期与魔君一战的,只有林宗主。”
“林宗主若想突破,他需要时间,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想要为修真界换得时间,必须要有人去牺牲。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牺牲是最划算的。”李昼眠表情平静。
“林宗主没有时间,我替他换;天下没有生机,我为天下争!”
李昼眠语气并不激昂,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想,除了林州,他一生都没什么遗憾的。
……林州。
李昼眠闭了闭眼。
窗外照进来一缕阳光,晨光洒满山河。
李昼眠重新睁开眼,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轻声道:“天亮了,出发吧。金鸾车架走的快,林宗主或许已经在等了。”
此时此刻,林寻舟站在明宗梅峰上。雪落在他肩头,风又把雪吹走。
他在静静地等,手中长剑的剑柄上,坠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鸳鸯佩,在风里轻轻的摇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