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把私人物品收拾了,裴霁要去整理剩下的,宋迩阻止她说:“太多了,等等会有人来理的。”
裴霁就停下了,看着宋迩。
宋迩对她笑了一下,说:“我们回家。”
裴霁伸手把行李箱的拉杆抓在手里,点了下头,她的眼睛里原本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浮现着淡淡的笑意,现在笑意消失了。
宋迩关心问道:“怎么了?”
裴霁的手在拉杆上轻轻滑动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别的地方,片刻,她意识到自己又在逃避了,就强迫自己看着宋迩的眼睛,说:“先前说好,你出院,我会告诉你一件事。”
“嗯。”宋迩点点头,然后问,“是什么?”
裴霁握紧了拉杆,她按照一早就在心里演练好的台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她们离开医院。
宋迩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往来的车辆、绿化、行人,还有两侧的高楼。
她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夏天都要过去了,外头的阳光依旧强烈,但已经不是那种仿佛能灼烧皮肤的猛烈,像是一只外厉内荏的猛兽。
宋迩不知不觉地走着神,想不知道现在回教授家,还能不能听到蝉鸣,能不能闻到清风里荷叶的清香。还有那片小池塘,有许多个黄昏,教授带着她在那里散步,她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那里的样子,现在可以亲眼看看了。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最后不可避免地想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道会是哪里。
她只能确定是和裴艺有关的地方。
她有很糟糕的预感,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慌,却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车开出了城,道路顺畅起来,车速稳定。裴霁转头看了她一眼,宋迩恰好与她对视上了,裴霁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前方。
在裴霁跟她说有件事等她出院再告诉她时,宋迩想过让人去查查裴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这次的任务去得确实有些久。
但又想教授既然说了出院告诉她,那一定就会在出院时告诉她,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尤其是教授不愿意提裴艺。
又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车停了下来。
这一带前后都没有建筑,显得有些荒凉,树倒是种了很多,一棵棵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粗壮茂密,形成浓密的绿荫。
裴霁找了个停车位,说:“到了。”
她说完,就闭上了嘴,下车绕到后座取了一个袋子,还有一个三层的食盒。
宋迩站在车边,她抬眼望向前方,前方是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很宽,差不多四辆车的宽度,两侧种着苍翠的松树,台阶乱七八糟地落了许多松针。
台阶往上是一个大门,大门不是常见的铁门,而是那种山寺常有的石门,石门上面,黑底金字,写着“长青墓园”四个字。
宋迩看到那四个字,瞳孔猛地收缩,她忙找裴霁:“教授……”
裴霁走到她身边,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
裴霁想告诉她的事是什么,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宋迩往前走,裴霁跟在她身后。
她们静默地走上台阶,到了石门下,宋迩停下了下来,转身对着裴霁,还是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说她出任务是骗我的吗?”
裴霁看着她,她有很多想为自己辩解的话,但在生死别离面前,这些理由,都太轻了。宋迩紧紧拧着眉,眼中已满是泪水,她的嘴唇颤抖,又追问了一句:“所以你才会来找我,才会照顾我?”
其实答案都显而易见了,这些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
宋迩眼泪滑落下来,裴霁想像平时那样,为她擦去,手臂却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
她点了下头。
正午的阳光,即便不再是盛夏的猛烈,也毫不留情地照耀着墓园,那一块块墓碑,埋葬着一段段或乏善可陈,或波澜壮阔的人生,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每一块墓碑后都有至少一段刻骨铭心,一段激情勃发的青春,都有无数爱与恨,悲与喜,欢聚与别离。
裴霁带着宋迩路过一排排的墓碑,深色的墓碑被阳光照得刺眼,阳光仿佛要融化整个人间。
她们最终在一块与其他墓碑没有任何区别的墓碑前停下。
上面有裴艺的照片,她穿着制服,笑得仿佛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她的人生始终被阳光照耀,光明而快乐。
宋迩已经泣不成声,她不住地说:“怎么会这样……那天,那天她明明……”
裴霁沉默地把香烛取出来,点上,按照祭仪,把东西都摆上,她还准备了一束花,也放了上来,然后就走开了。
她想,宋迩会需要和裴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走到拐角的地方等,远远地看着宋迩在裴艺的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
裴霁低下了头,宋迩教会她喜欢,教会她想念,教会了她喜欢这种情绪有多快乐,又有多沉重。
如果能重来,她不会骗她的。
因为她现在明白了相爱的人迟一秒相聚都是折磨,更何况生死别离,不能送她最后一程。
如果是她,被这样骗,她绝对不会再和那个人说一句话。
宋迩还会理她吗?
她抬起头,看到宋迩伸手抚摸裴艺的照片,她在说话,但没说几个字,就泣不成声。
裴霁感觉心被挖空了,像是没有了知觉,又像疼得彻骨。她想让宋迩别哭了,想抱抱她,想告诉她我会陪着你,你可以做我的小猫,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但她没有立场。
墓碑被太阳照得发烫,宋迩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裴艺的照片。
她回忆起那个早上,裴艺在她面前弯下身,她看不见,但能凭借声音判断,裴艺弯着身,和坐着的她平视。
“我要去隔壁市,明天回来,你害怕的话,让知舟姐来陪你一晚上吧。”
她那时候心情因为失明的缘故,心情低沉,只说:“好,你放心。”
裴艺站直了身,又说了句:“也可能会耽搁,那就后天回来,你不要不吃饭,我会和知舟姐联系,来查你岗的。唉,还是不要了,知舟姐可讨厌我了,你自觉一点吧。”
她知道裴艺是想逗她开心,就笑了一下,说:“好。”
裴艺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声逐渐地远去,宋迩听着,远到某个距离时,她停下了,不再动了。
她有些奇怪,偏头听了听,听不见动静,才问:“怎么了?”
裴艺的声音在稍远些的地方,有些沮丧的样子:“我不想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不想去,我想待家里,我想和你一起。”
裴艺有的时候就是挺孩子气的,明明比她还大两岁,但特别喜欢让她哄她,跟她撒娇。但那时她自己都很难温柔地对待自己,更何况是应对她的小任性呢。
她强打起精神,说:“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裴艺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说了句:“好吧。”但却依然没有动。
宋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下午预约了一个医生,她知道多半还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但还是要去,为着那一丁点也许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
“小迩。等我回来,我就联系我姐。”裴艺说道。
宋迩听见她提到裴霁,点了下头:“好啊。”
裴艺叹了口气:“我今天话好多,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
她这句话讲得太过不祥,宋迩的脸色有些不好,想让她别胡说了。裴艺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牵挂的事,就剩两件了,其中一件,大概永远都没机会了。”
宋迩想问,什么事,裴艺却没给她机会,接着说:“另一件就是我姐,说不定这两天我就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让你认识她,让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她有些唠叨了,宋迩摆摆手,说:“好啦,知道啦,你快去吧。”
裴艺笑了一下,说:“再见。”
这回,她真的走了。
正因为这段话,裴霁出现,说是裴艺让她来照顾她的时候,宋迩以为,这是裴艺想出的办法,以为是她要出任务,干脆顺势把她托给裴霁,让她们有机会认识。
宋迩感到很愧疚,因为认识裴霁的开心,因为她们越发和睦的相处,她很快就把裴艺忘在了脑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提起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裴艺在照片里笑得灿烂,那一身制服很适合她,将她衬得精神又英气。
“你有两件牵挂的事……”宋迩说着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哽咽着,还是努力地跟裴艺把话说下去,“第一件我不知道是什么,第二件,我帮你完成。”
裴艺在照片里看着她,无声的,静默的,像是她一贯的温和。
宋迩收拾了墓前的祭品,留下了那束花,裴霁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然后看向墓碑。
她对裴艺的印象很少,大部分都停留在小的时候,她们不亲密,大部分的时候,都形同陌路,仿佛陌生人。
可是裴艺过世的那天,她还是很悲伤,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割裂,被拿走。
她不讨厌裴艺,哪怕她始终被拒绝在家庭以外,她都没有讨厌过裴艺。她在小的时候,还在家里住的时候,试图过和裴艺好好相处,向她示过好,但是她太不善于表达,努力了几次,裴艺都没看出来,没有接下她的示好。
她只好作罢,可是心里很遗憾。
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是什么表情,或者和裴艺的墓碑说什么话。
宋迩凝视着墓碑很久,然后说:“走吧。”她的声音嘶哑了。
裴霁点了下头,她跟着宋迩身边,走出两步,又停下了,她回头看着裴艺,在心里说:“我现在学会了很多情绪,我单方面和你和好,像我们在出生以前的胎儿期一样。”
那个时候,她们一定是和睦的。
她没有说她喜欢宋迩,将来会追求宋迩。因为裴艺应该不会愿意听到这个。
裴霁认为在墓前的任何话语,都无法传到亡者耳中,但许多人都这样做,她把这件事理解成一个仪式,理解成生者的自我慰藉,也这样做。
她跟在宋迩身边往外走,没有主动说话。她在心里演习过许多可能,宋迩也许会对她破口大骂,那就让她骂。宋迩也许会不理她,那就不理她。宋迩也许会怨恨她,那就怨恨她。
裴霁想过很多可能,她决定不管宋迩要怎么对她,她都接受,都是她应得的。
结果,她们到了车上,宋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去裴艺家。”
裴霁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看向宋迩,宋迩眼睛红肿,但已经不再流泪了,见她看过来,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去裴艺家。”
声音还是很哑,但情绪还算稳定。
这和裴霁预先演习过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不一样。
裴霁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决定,接受,听宋迩的。
“我没有钥匙。”她说道。
“我有。”宋迩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裴霁就朝着裴艺家里开去。
她只去过一次,但记得地址,跟着导航走。
回程依旧很长时间,往来的车程,让裴霁有些累,中途宋迩提出和她换,裴霁拒绝了。
到了裴艺家楼下,她们下了车,往楼上走,到门外时,宋迩从她包的里层拿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还是她们两个月前离开时的样子,裴裕安和赵芫应该没有来收拾过。
裴霁走进去,四下看了看。
和上次来看到的感受,似乎有些不同,她觉得这间房子仿佛更空了,也更冷清了。
宋迩径直地走进了左边的一间房间,裴霁跟在她身后。
她看到宋迩停驻在门口,像是有些难以应对。接着,她看到宋迩闭上了眼睛,伸手摸索。她像她失明时的那段时间一样,贴着墙,在房间里慢慢地摸索,慢慢地挪步。
这是一个卧室连着书房的房间,很大,家具和装饰品也很多。
宋迩贴着墙,走了一段,然后摸到一个小型的书架,她在书架上用手指碰了碰,判断出是什么,转身,接着走,然后抚过一片柜子,再是书桌、净化器,还有一些装饰的摆件。
最后她绕过一个放了一架赛车模型的台子,在一个纯木的柜子前停下。
“我记得,是这个地方。”她说着话,弯下身,数了一下,拉开上数下第三个抽屉,然后睁开眼。
裴霁走了过去,宋迩在抽屉里翻动,等到裴霁走到她身边,她说了声:“找到了。”
手里拿着三份文件一样的东西站了起来,递给裴霁。
裴霁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三份东西时,她看到最上面的那张纸的上方中有一行写着,基因鉴定所DNA检验报告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