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迩觉得裴霁像一座高山。
高山巍峨隽永。宋迩仰视高山,一步步地朝她靠近,却很少期待山会来就她。
然而事实是,山确实不会动,但她以沉稳温柔令人安心的目光注视着她,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宋迩把约到李胜柏教授的事告诉沈知舟,避免了她在这件事上继续痛苦钻营。
沈知舟得知后,非常惊喜,惊喜后又难免意外:“没想到最后是裴教授的关系。奇怪,我也有找过他们医学界的人啊,L大附院的那位院长就很真诚地答应了会去试试,还有……”
她一个个地数说,根据六度分离理论,真的要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扯上关系,也只是费些劲而已。沈知舟费了这么大的劲,几乎是各种角度都试过了,就是没有用,全部折戟沉沙。
“还是裴教授厉害,得好好谢她。”沈知舟心情好,什么溢美之词都说得出来,“做科学研究的人,就是沉稳可靠,最要紧的是热心善良,你都没跟她说,她就不声不响地把事办成了,我们就是需要这样有良心有人文关怀有理想的科研人去探索人类的未来。”
宋迩听着很骄傲,用一种“自家人被夸奖,有必要谦虚一下,但又觉得沈知舟说的都对,于是另找角度进行谦虚”的语气说:“优秀善良都是真的,就是太闷了,你不知道,她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特别让人着急。”
沈知舟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口上还是稍微替裴霁说了些好话:“天才总有些怪癖的。”
宋迩说:“也不是很天才,她还年轻,在领域里只取得了小小的成就,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沈知舟:“????”为什么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抱怨,而是特别骄傲自豪的样子?
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在上学时,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讲述的“明贬实褒”、“欲扬先抑”等词汇,又想起她上周和闺蜜小聚时,闺蜜用一种特别甜蜜的语气,向她抱怨对象不够贴心,太直男了。
“我会谢她的。”宋迩又说,“那我先挂了。”
语气很正常。
沈知舟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说:“倒是还有件事,《长夜》的主题曲没人唱了。”
宋迩饶有兴味:“不是说资方荐了人吗?”
“荐是荐了,机会也给了,不争气也是真的。我听一个朋友说,姜导昨天当着那个歌手的面就发飙了,直接问,这歌是不是花了三块钱从路边摊里买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下。”沈知舟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其实《长夜》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一开始,姜成就想要宋迩来唱,不管是从人气、素养还是对这部电影的领会程度,都没有哪个歌手比她更合适。电影拍到一半,姜成口头上就跟她提了一下,没有很正式,问了一句,近期有没有档期,想请你唱首歌。
也没直说是哪首,但意思是很明白的。
结果没几天,资方硬塞了人来,想要捧一个小歌手。姜成不是那种没有话语权,跟在资方后边喊爸爸,求人家赏碗饭吃的导演,他是第一批把中国电影带向世界的那一代电影人,他不缺奖项,不缺票房,当然也不愁拉不到投资。
但不愁归不愁,也没必要拽得二五八万的到处得罪人,资方再三保证,这位歌手的音乐素养很好,还拉了宋迩做比对,说不比宋迩差多少。
姜成这才答应的。
“早上姜导亲自给我打电话了,想问你有没有档期。”沈知舟小心地试探,“姜导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话说得很客气。虽然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但这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你都四个多月没动静,没作品了。”
沈知舟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宋迩失明后,没再碰过琴,没再写过歌,也很少问起工作上的事,她似乎有些排斥这些失明前所拥有的鲜花掌声。
“你替我转告姜导……”宋迩开口说,沈知舟心里已经叹息了,多半是请她转告姜导她没有档期,“我接。”
沈知舟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马上连声说:“我这就给姜导打电话!”
说完,就挂了,像是生怕宋迩后悔。
宋迩抓着手机,电子女音读出屏幕上的内容:“你收到一条微信。”
宋迩点开,电子女音继续读:“说,不用谢。”
是她刚刚对教授说,谢谢教授!裴霁给她回复的内容。
宋迩微笑,又陷入好奇。系统读微信内容的时候,是连带昵称一起读的,比如沈知舟发给她的消息,就会有“沈知舟说”的前缀,但教授只有一个“说”,她的昵称无法读出来。
宋迩想,是某个符号吗?她想不出来,就更加好奇。等眼睛复明,她就能亲眼看到了。
宋迩对复明这件事充满期待。以前是想回到过去的生活里,现在是想去到能看得见裴霁的生活里去。
她从对过去的留恋,变成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失明了,但也在朝前走。
《长夜》的主题曲,她本来就想写,之前看好像没有合作的机会,于是决定等写了,直接当单曲出。
她和裴霁很有缘,这是宋迩单方面认为的,裴霁不知道。
她在接下《长夜》这部电影前,就见过裴霁。
《长夜》的剧情是以一个舞蹈家喜欢上一名归国物理学家为线索展开的。那个年代,理想与爱情总是蒙尘,故事的结局很悲怆,也很美,是那种悲剧隽永后在人心中久久回荡的美。
她一拿到剧本,就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物理学家很像那个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可她就是有种感觉,觉得很像很像。
她对这部电影着了迷,倾尽全力地去演绎。
后来在晚宴上,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职业。
二者间更像了。
在拍摄的后半段,她的状态非常好,连姜导都感到震惊,说她进步神速,以后一定要多拍电影,不然太可惜了。
但只有她知道,因为她心里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代入了她所扮演的舞蹈家。
她入戏很深,时常泪流不止,让沈知舟担心得偷偷联系心理医生。
而最奇妙的地方是,一旦她想到裴霁,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宋迩,不是那位舞蹈家。裴霁是裴霁,也不是那位物理学家。
她将二者分得很明白。
这种戏里沉沦,戏外清醒的感觉,神奇得像是她童年时第一次触摸到音符,灵魂都为之震颤。
她对裴霁充满好奇。
裴霁对她充满吸引。
她真希望裴霁可以知道这些,但她不想就这么干巴巴地叙述,她想在某一日,或是大雪漫天,或是梨花满园,她坐在教授身边,牵着她的手,用一种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告诉她:“其实,我觊觎你,很久了。”
她可以看得见,也可以仍旧失明,但说完后,她想窝进教授的怀里,闻她身上像冰川一样冷清干净的气息,最好教授还能吻吻她的头发。
但若是她们的缘分已经用尽了,教授始终都无法喜欢她。她就会将这些事永远埋葬,她会成为教授的一生中,一个始终都在,可靠又知分寸的朋友。
周三那天,裴霁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宋迩去见李胜柏。
李胜柏的行程排得很紧,且多半无法推迟或取消。给宋迩做检查,也是从众多行程的间隙里挤出了一个小时。
裴霁驾车,宋迩坐在副驾驶座上:“李教授好忙,你很闲,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工作?”
“我有。”裴霁说。
宋迩就“哦”了一声,表示并不太信。
裴霁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想到了什么,像是忍耐了一会儿,然而失败了,对宋迩说:“下次,不要买这么多食材。”
这几天,裴霁天天在家里做饭,因为食材囤得太多,而丢掉很浪费。
宋迩很乖,顺从地说:“听教授的。”
裴霁不太相信,她看了看宋迩,发现宋迩的表情一点也不真诚,于是更加不信了,正想强调一遍,但想到这几天,每天宋迩都会表现得很有食欲,每次晚餐,她都心情特别好,裴霁又决定不强调了。
如果宋迩开心,那就听她的。
车子开到一条老街上,两侧的大樟树高高大大,树叶茂密相接,遮挡住了正午的太阳。
路口是红灯,裴霁停下了车。
外边有一群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经过,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还有鲜红的红领巾,在人行道上连蹦带跳的走。
有个男孩子特别调皮,揪了女生的辫子,于是一片惊呼,小男孩小女孩们笑嘻嘻地打闹起来,老师在边上大声地维持秩序。
这画面无序且嘈杂。裴霁收回目光,交通灯转了绿灯,她启动汽车。
“是小朋友吗?”宋迩问。
“小学生。”裴霁说。
宋迩像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他们放学了吗?”
“有可能。”裴霁说。
宋迩就没再说话了。裴霁就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儿,宋迩突然说:“我也想当小学生。”
裴霁有被她的古怪想法惊讶到,在她看来,小学课本都太浅了,完全没有坐在教室里学习的价值。
“放学了。”宋迩又说。
裴霁没有理她。
宋迩也安静下来。
过了大概五分钟,宋迩又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放学都不来接我回家吗?”
“那我要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了。”
“你真的不来接我回家吗?”
“小朋友自己回家很危险,有被拐卖的可能。”
她越说越可怜,委屈又失落。
裴霁有被吵到,忍无可忍,僵硬地说:“滴滴,车子停在校门外,请宋迩小朋友迅速上车,不要说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