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迦尔纳淡淡的说了声, 安静的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你就不再问两句?”
“不需多此一举。”他捏起餐巾纸的一角,把杰克嘴边的奶昔轻轻抹掉,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 相对的, 我所言也皆为真实。”
“……”
“所以说, 我并非讨厌他, 只是觉得即使作为同伴他的技能很让人不爽。”金发的王逐渐摆脱了被迦尔纳的真言暴击的恐惧,他放下手中的可乐杯,“在他面前掩藏根本毫无作用。”
中也:“……”
“感谢您的理解,亚瑟王,这并非我能控制的。”他将餐巾纸折叠好放到餐盘上,灰蓝色的衬衫贴在他挺拔劲瘦的身材上, “看到在座的各位怀着对她些微好感的同时, 还不忘克制住自己,这令我十分欣慰, 毕竟我们只是一缕执念,如若令她产生多余的情感,到最后的结果于她于我们残留下的只有痛苦——不,是她单方面的痛苦。”
“……”
“……”
“请谨记,这对我们而言, 这不过是一场梦, 而且是本体永远也记不起来的梦, 但对她不一样, 我们在她眼中都是真实的, 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也不要迈过那一条横在我们面前的禁忌之线。”他平淡的吐露残酷之语。
穿着黑色洋装的女孩自始至终都在安静的喝着奶昔,直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接近尾声,她才抬起头用那双毫无阴霾的眸注视着三人,对他们露出了孩子气的笑。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么与妈妈再度相遇一定是美好的梦,比起之前的梦,这个梦杰克很喜欢。”她捧着空掉的玻璃杯,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聚起来的晶莹水滴慢慢滑下,她像是捧着一个填充了美好,透明又易碎的气泡,单纯的笑着,“难道不是很好吗?我们喜欢着妈妈,妈妈也喜欢着我们。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杰克幸福的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答。
直到尖锐的铃声响起,才打破了他们之间萦绕着的寂静。
中原中也接起电话:“喂。”
“我见到那个人了。”加拉哈德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芥川的话透过话筒传过来,“那个人和那家伙长的一样,感觉上也很像……不,不太一样。”
芥川总是对某些事件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这次各地的爆炸发生时,他没由来的拉着加拉哈德出门,然后两人便见到了那名浑身都被狂气填充的少女。
加拉哈德见过类似的存在,所以要比芥川说的明白一些:“她给我的感觉……很像是英灵的存在,但又不是,总之我们先汇合吧。”
“好,你们在哪?”
加拉哈德报了一个地名,距离这不远。
中原中也也报出了自己的方位:“我们在——”
轰冰乐跟着相泽消太巡查了两天,他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听其余地区的人说他们也没有揪到那人的尾巴。
潮爆牛王忙的顾不上她,她的职场锻炼等于完全变成了相泽的个人辅导,虽然有点遗憾……但能学到很多新知识她也很高兴。在学习着相泽临时讲授的知识时,各个区域开始进行灾后重建,这片区域的人也暂时撤离,这么一来例行的晚间巡逻也空出来了。
晚上吃完饭她和相泽待在休息室里待命,黑发男人使用休息室里的电脑写着教案,她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点开手机邮箱,看到了助手姐姐转发过来的邮件。
是那天她和潮爆牛王的合照。
照片里的少女笑的格外自然,比起之前那些公式化的笑容看起来顺眼的多。
她第一反应就是趴到沙发背上给相泽看,但回过头看到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对着电脑打字,她便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等着他结束这一小节。
相泽早就注意到她的动作,但现在脑子里组织好的语言已经落在指尖,打断后再重组很麻烦,于是等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才转过头。
“怎么了?”
她眉眼弯弯的举着手机给他看,相泽定睛凝视,还没看清,下一秒她便胳膊一软,手落了下去,手机也从她手上滑落掉在瓷砖上。
“……!”
相泽立刻推开椅子上前接住她,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将她下滑的趋势停住。
他边摸着手机边检查着她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她整个人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平稳,睡颜恬淡,细细的手腕上的脉搏也在正常的跳动,但无论他怎么喊她的名字,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手机已经停留在拨号界面准备叫救护车,但他猛然想起这片街区都被封住,救护车根本没办法进来。
救护车不能进来,那就赶快送她出去吧。
他不正常的心跳一次一次的提醒他,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相泽消太,作为教师你该做的是将她送到医院。
相泽消太将她横抱起准备借事务所的车出去,迈出两步后,她落在地上的手机适时的响起,他回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又折返回来接起了电话。
“喂,轰昏倒了,以前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吗?”他接起电话便迅速将情况讲明。
“啊,这个啊。很正常,只要召唤出新人她都会昏迷,但昏迷的时间不定。”电话那端的男人听出了他的声音,也瞬间了解了情况,他熟练的说,“没事,最晚明天早上就醒了。”
“很常见吗?”
中原中也发出一声不怎么愉快的鼻音:“嗯。”
听到这,他快速的心跳平复了些。
相泽消太就地坐着慢慢地将她到腿上,手掌压向地面时,才感受到筋骨轻微的颤抖着。
真是丢脸啊。
电话那端的男人还在说:“有事的话再打我电话……不对,你怎么跟这家伙在一起啊?”
“我被潮爆牛王委托,暂时看护她。”
中原中也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狐疑的‘哦’了一声,他又道:“让她睡一觉吧……你不会做些什么吧?”
“……你想太多了,我是她老师。”
中原中也挺信任他的……不对,应该是他的师德,如果他敢做什么那可是英雄和教师职业的双重污点,然后他放心的挂了电话。
等对方挂电话后,他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低头看向她。
少女一无所知的靠着他的肩膀,丝毫不知道刚才他一瞬的失态。她安静的呼吸着,但睡的并不安稳,在她又一次皱起眉时,相泽抬起手放在她的眉间,喉咙里泄出轻微的叹息。
“败给你了……”
*
黑暗无边无际的将它笼罩。
它在这片虚无之海中游荡了许久,空寂辽阔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的声音。
它记忆中的人声鼎峰,草木欢鸣,野兽高呼都已经成了一个遥远又虚幻的梦,在这里它感受不到自己活着,也感受不到死。
它闭上眼……也许是闭上眼,因为这里黑黢黢的,隔绝了一切的光线,它睁眼和闭眼都没有区别……实际上,它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有没有眼睛这种东西。
进入了假想中的闭目养神后,记忆如潮水般拥抱住了它。
它又一次的回忆起了那段记忆。
它回忆了几百次了?还是几千次了?或者已经有成千上万次了吧?
它记不清了。
但一次又一次的回忆让它对那段记忆格外的熟悉,它甚至都能清晰的说出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绿发的人在临终前温柔的注视着它,阻止着它将生命力过渡到他身上的行为。
[没有用的。我已经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它听到自己说,[我把你给我的生命还给你,你就不会死了。]
[不是我给你的生命啊……冰,是你在即将融化时向我乞求着活下来,所以你现在才能站在这。]他的身体已经不再似人那般柔软又饱满充实,抚摸上去带着泥土的颗粒感,他说的每一句话,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将他的生命带出,消失在魔力充裕的空气中,[……不要在做这种事了,不要加速你的死亡了。]
[我不想活下去了,只要恩活着就好,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全部都给你——所以请你活下来吧——]它固执的摇着头,拼命的将体内的魔力源源不断的渡给他。
它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害怕死亡,在它眼里的死亡是融化,化为一滩水,然后化为水汽蒸发在空气中,到头来它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恩奇都所说的它想活下来,不过是它强烈的想着不想融化而已,它本质上,对于活着的定义很广泛,按理说面前的人化作泥土,也是活着的一种形式。
——原本是这样的。
但此时此刻,它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绿发的泥人逐渐的没了声息,竟然像是人一样痛苦的尖叫着,从眼中流下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的洒落在他泛黄的手背上。
是眼泪吗。是像人一样的泪水吗。
泥人心想着,却感受到了与人不同的冰冷,他瞬间就明白了。
那并不是泪,而是它融化的先兆。
泥人强撑着意识,微微睁大了眸。
[你……要融化了。]
他被诸神惩罚,会受到诅咒慢慢死去,但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冰中诞生、吸取了他的魔力巧合的活下来的生命,也会因他的死亡而消逝。
太残忍了。
神啊,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生命。
它什么都没有做。
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他的眼中,仿佛他的双目也盈满了泪水。
[你们两个争什么先后,听好了,你们都不会死!]金发红眸的王者走上前将消耗着生命力的它拉开,他的声音压抑着狂躁和痛苦,目光落在他身上。
它被吉尔伽美什拉扯着胳膊远离了绿发的泥人,在他的手掌下它的挣扎跟小鸡仔扑棱翅膀没什么区别,但它仍拼命地朝着泥人伸出手,发出了它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尖锐声音。
焦急之下它甩出一节冰将金发赤眸的王冻住,然后摇摇晃晃的扑到了泥人身前,又一次固执的说。
[还给你——]它湿润的手放在他的身上,执着的将最初泥人给它的魔力注入了他体内,他都来不及阻止,[都还给你了。]
它抬起头,无机质的眸注视着他。
[这样一来……]
你就能活下来了。
它带着些许希冀的声音,在泥人的注视下化作一滩没有温度的水,慢慢的渗透到土地,流入了他的体内。
金发的王者挣脱了它的冰牢,怔然的看着它留下的水渍,在高温下它已经开始蒸发,再过不久,就连这滩深色的痕迹也会消失,它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为什么。]
如耳语般的轻喃,有一瞬间让赤眸的王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这是绿发的泥人喉咙间发出的嘶鸣。
[它只是,想要活下来的,从即将融化的冰中诞生的生命。因为是向我许愿,因为是我让它有了躯体,所以它才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神啊……为何,要这么对待,这样无辜的生命。]他一字一句艰难的说着,它融化前在他眼中的冰水顺着他眼角滑落,他努力的撑起了破败的身躯,被诅咒缠身的身体几乎不听他使唤。
[喂,你给我回去——]
金发的王上前几步喝道,然后他骤然睁大的猩红的眸,注视着绿发的泥人身上泛起的金色涟漪。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颤抖。
[你要做什么,恩奇都?]
泥人没有回答他。
他专注的凝聚起了周围的魔力,在神明降下惩罚后,不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钻了这么一个漏洞。
空气中的魔力缓缓地流转,庞大的魔力被他迅速的吸纳到体内,他无止境的汲取着力量,魔力漩涡在他头顶迅速的旋转。
倒映在吉尔伽美什眼中的——是绿色的泥人沐浴在金色的魔力之中,他张开手臂,如同拥抱着日出时最初的那抹金色的薄纱。
吉尔伽美什已经窥到了他此番举动的用意,他握紧了拳,尊重了恩齐都最后的——
也是最初的心愿。
[去吧。]他的双手拢着从体内慢慢摇晃出的白色光点,无波澜的眸中倒映着它的微光,[去没有神存在的世界……然后成为人,好好活下去吧。]
这一句话,到底是对它说,还是对着自己说呢。
被神束缚,非人的他。
是不是渴望着脱离神,成为人?
他和吉尔伽美什都是由神创造,但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他一直羡慕着这位王。
吉尔伽美什是拥有强烈的自我,拥有真正价值的人,与他这种没有自我,没有私欲,没有愿望的消耗品截然不同。
在漫长的相处中,吉尔伽美什让他诞生了自我,让他思考着他本身存在的意义。
可无论他怎样思考,都得出一个结论——
我只是没有价值的,只是个可以被替代的消耗品的武器,没有任何价值,并不是真正的生命。
他承认自己是武器,但也羡慕着吉尔伽美什。
在寻找着自我,与吉尔伽美什相伴的这几十年中,他遇到了因他而生的孩子。
然后看着这个同样非人,祈求着活下来,但在拥有了人身后却如他一般没有自我的孩子,他内心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这个孩子能成为真正的生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摆脱兵器成为人?
这缕思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泛起小小的微波后,他就迅速地将翻涌而起的小小情绪压下。
直到现在,当这个孩子死去,魔力涌入体内。
他将深埋着的、饱含着私欲的心愿挖出,付诸于实践。
他耗尽全身的魔力许下愿望,将这个孩子残留的意识投放到了虚空中。
即便是武器,但我也有愿望,那就是……希望这个和我一样非人的孩子,能像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但是要活下去的话……
爱也好,痛也好,恐惧、愤怒、失望、欢乐——
这些都不可避免。
但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一段回忆都弥足珍贵,每一份情感都值得珍重。
这些也是它要经历的。
那么……它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他不知道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是吉尔这样恣意洒脱的王者?还是乌鲁克努力生活的民众?
反正不像吉尔那样成为引导众生的王者的话,那就成为普普通通的孩子也好。不论哪一种,都是闪耀着不同的美好品质的孩子吧。
想想就让他期待。
但真可惜啊,他见不到这个孩子人的姿态了。
将它送出了神的视线范围后,他关闭了连接此界与未知的通道,被诅咒缠身的身体晃了晃。
吉尔伽美什注视着他,从他的举动中窥视到了他内心的挣扎。
恩齐都一直如一个没有情感,只是说着[我只是个消耗品,我只是个武器]的泥人,否定了所有的自我,但是他此番的举动,完全已经展现出了强烈的自我意愿。
金发的王者看着挚友做完了这一切后,回光返照般的静静的看着虚空,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缓慢的抬起了手。
他亦是抬起了手。
*
记忆就到这结束,它睁开眼,看着依然毫无变化的虚空。
它接收到了恩奇都最后的心愿,也想要遵照他的心愿活下去。
但成为人……这并不在它所知的知识范围内。
人需要什么,不像它一样只要冰冷的温度和恩奇都就够了,人似乎需要很多,食物,排泄,性、欲,家人,朋友——
它该怎么成为人,说实话它毫无头绪。
黑暗中慢慢的行走——或者说实在飘荡吧,被送到这里后,它在夹缝中行走了很久很久,对恩奇都的依恋其实要大于他的愿望,它无数次想要折返回去,但是身上的枷锁在它每一次转身时都会拖住它,让它不得不向前行走。
它没有生气,既然是恩让它继续往前走,那么它就走吧。
再一次被拉回正轨,它漫无目的的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进。
原本以为再走个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都不会走到尽头,它却看到了一点微光。
它毫不犹豫的朝着微光前进,脚底下的触感越来越踏实,空气的流动和陌生的气味也迎面而来,它凝聚出了躯体,在迈出虚无之后,踏上了一片坚硬的土地。
然后它的手背上传来了异常的痛感——似是刻在它灵魂中,嗯?它有灵魂吗?或者其实它……本身就是灵魂?话说回来,灵魂又是什么?
空气中的魔力淡到让它不适,它环顾着降落时的地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间,脚底下还有陌生的……似乎有着魔力流动的纹路。
嗯?
它静静的看着脚底下有着繁复花纹的魔法阵,正吸取了它的魔力快速的运转起来。
有什么要来了。
若它在黑暗中窥伺到的是一点微光。
那么此时在它面前的,便是称之为太阳也不为过的耀眼光芒。
魔力涌动,罡风肆虐,它躲都不躲的站在原地,翠色的眸凝视着在刺目金光中降临的英雄。
“Sevent Lancer,真名迦尔纳,请多指教。您有何心愿?”
金光中迈出的白发青年双目平静,火红的披风随着气流的涌动飘扬着,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它看着在金色光辉中缓缓蹲下的青年,对他伸出了手,在他默许的情况下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颈,极为缓慢的说。
“教我……成为人类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