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雨倾盆地落下来,在淡灰色的地砖上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冗长的宫道中跑着,一阵风刮来她手中的纸伞猛地被吹落了手间,她顾不得去看那地上的伞只拼命往前跑着。
终于她跑到了一个砖红色的大门前,只见那高高的匾额上用着黑漆书写着“太医院”三个大字。
她喘息了下,随即抬起拳头用力地敲着那木质厚重的大门,“薛公公,薛公公!”
她大声叫嚷了许久,门役房里的薛公公终于不堪其扰,随手拿了伞顶着风雨艰难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猛地打开门栓毫不客气地开口训斥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深更半夜地,在外面大声嚷嚷什么嚷嚷!”
“薛公公,奴才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要紧事,我家主子她要生了,可孩子胎位不正需要太医施针……陈太医和梁太医他们还没从承乾宫那儿回来吗?”
寒冷地雨水沁满了身子,她不住得打着哆嗦,说出来的话都微颤着。
薛公公瞧清面前女孩的模样。
她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水里一般,雨水将她身上厚重的兰色宫婢长袍打得湿透透地,水滴不断从发丝上滴到她雪白的脸颊,又顺着她姣好的下颌流下来。
巴掌大小的脸上一双杏眼出落的可人,不过才八岁上下的模样,却足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见着她纯净娇柔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全身又如此狼狈的模样,想必也是护主心切方才如此。
薛公公软了心肠,收敛了些许火气,“你们钟粹宫打发人来寻了五六次,咱家怎会不知晓德主子在那儿生产,等太医们一回来咱家就告知他们,这么大的雨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女孩正是年清芷,她急得头脑发胀,德贵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仿佛还回荡在耳侧。
她是德贵人的近身婢女,再怎么说也不会被打发来干这般的苦差事。
只是眼见着荣嫔打发了几个婢女前来太医院都没将太医带回来,年清芷实在急得不行只能跑出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她拧紧了眉,咬住唇倔强道:“多谢公公了,奴才再去承乾宫碰碰运气,这般大的雨公公还是先回房吧,若是太医们回来还请公公一定要请他们速来钟粹宫。”
薛公公无奈地叹了下气,依着他看,今夜太医们是不会回来了。
怎么可能就这般巧合,皇上随侍太皇太后幸温泉刚走不久,德贵人那头便被鸟儿冲撞早产,如今佟佳贵妃又因偏头痛将五个夜值太医都招了去。
这满宫中谁不知道佟佳贵妃与德贵人不对付,毕竟早些时候德贵人不过是承乾宫一个小小的奉茶宫女,机缘巧合下承了皇恩成了贵人,半年不到便怀了身孕。
佟佳贵妃入宫多年尚未有子嗣,德贵人此举这可不正是往她心口上戳刀子吗?
薛公公好言相劝道:“姑娘你又何必多跑一趟,回去宫中等消息便是,这事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插手的了的。”
年清芷鞠了个躬,温声道:“多谢薛公公,只是德主子对奴才有大恩,就算没有希望奴才也要试试才行。”
她道完谢,便不敢停留地又往承乾宫跑去。
年清芷又何尝不知晓佟佳贵妃是故意的,便是去必定会吃闭门羹。
可是她不得不去。
先前荣嫔打发的几个婢女都没有胆子去承乾宫叨扰,若是皇上那头问起来,佟佳贵妃少不得摆出不知情的作态来。
可若是年清芷去闹上一回儿,这事再往宫里这般一传,再有几个见不惯佟佳贵妃的妃子煽风点火一下,皇上再怎般信任贵妃,也不得不会存了疑心。
这夫妻间最忌讳的便是疑心,更何况佟佳贵妃不过是贵妾,尚且还未到夫妻的地步。
总归德贵人这亏是讨不回来了,年清芷也只能暗地里替她使个绊子。
年清芷淋着雨,扣响了承乾宫紧闭的大门。
如她预期的一般,果然敲了良久都无人来应门。
年清芷微蹙了下眉,随即往后退了三步跪在了门外寒凉的地砖上,高声道:“贵妃娘娘厚德仁慈!我家主子尚在难产,还请娘娘大发慈悲,分得一个太医给德主子接生!”
雨声大掩盖了些许年清芷的话,只是她年纪小嗓音尖厉,足以让主殿里的人都能听见。
门役的太监慌了神,一来他没想到竟会有宫女敢来承乾宫“抢”太医,二来他没想到这来的宫女胆子这般大,深更半夜地竟在门口就叫嚷了起来。
若是吵着了贵妃娘娘,他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门役连伞都顾不得撑,忙将门栓拉开就冲着跪在地上的年清芷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胆子也忒大了!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回去!”
谁知年清芷正眼都未瞧他,在雨里直挺挺地跪立着,仍旧高声地道着同一句话。
门役有些心急,正想着到底要如何让她如何闭嘴之时,佟佳贵妃身边的宫女春菡打了帘子从主殿出来,随手拎了把伞就直直地走到了年清芷的面前,随即毫不犹豫地甩了她一个巴掌,“我家娘娘正生着病,德贵人不过是生产,谁还没生产过?小小贵人就如此矫情还敢上门来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再敢多出一声我立马叫侍卫们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还不快滚!”
见着年清芷停了声,春菡又斜斜地瞪了眼那门役,“连个小丫头都处理不好,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随即便转过身子,不急不慢地又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门役小声咒骂了一句脏话,随即没理好气地冲着年清芷道:“还不快走!”
年清芷的脸被打偏了过去,捂着半边脸颊沉默了会儿方抬起脸,几欲哭泣轻声问道:“这位公公,刚刚那位姐姐好大的气派,不知叫什么名字?”
“她啊。”
门役似乎对那宫女也没什么好印象,声音都变了强调,“人家可是娘娘身边的红人,春菡。”
年清芷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道:“奴才晓得了,谢过公公。”
看着她纤细瘦弱的背影,那门役微微叹了下对她的恼怒有些消散,不过是护主心切的可怜丫头。
他却不知道的是,方才还委屈巴巴差点掉泪珠子的年清芷一转身就微冷了俏脸,细细琢磨着“春菡”这个名字。
毕竟总不能让她白挨这一巴掌。
***
年清芷还未踏进钟粹宫,便遥遥地听见从钟粹宫里头传来的德贵人痛苦的叫声,她微蹙了下眉,随即快步踏进钟粹宫里往西殿的方向走去。
不少低阶宫女太监堵在院落里的廊庑下,焦急地望着里面的情形,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瞧见是年清芷,来了忙转头问好。
年清芷身为德贵人身边最疼爱的宫女,与他们这些只能在院子里干活的自然不一样。
荣嫔在对面的廊庑站着,她心头也正焦灼地睡不了觉。
她身为钟粹宫之主,自是有义务照料同宫的德贵人,倘若德贵人这胎没有好结果,便是她也是要担责任的。
除此之外,荣嫔又多了些对德贵人的怜惜。
同为皇上的女人,她生育六次,却只保住两个孩子,何尝不知晓生孩子的苦楚。
荣嫔远远瞧着年清芷走了进来抬手招了下,见着她衣衫湿透又未带回太医来不由有些恼,“真是倔丫头,几个宫女也都轮番去请过太医都没请来,你又何必非是要自己去一趟才肯罢休。”
瞧出年清芷神态有些不太对,荣嫔的目光落在了她微肿的侧脸上,“这是怎么了?”
年清芷正想借着荣嫔的嘴让皇上知晓“佟佳贵妃抢占太医、纵容奴仆无礼”之事。
便顺势哭了起来,一面抽泣一面说着方才发生的事,“奴才受了委屈可不打紧,娘娘可要为德主子做主。奴才真没用,如今主子在生死关头上,奴才却没能力找得太医来……”
荣嫔微蹙了下眉,这佟佳贵妃如此娇蛮也就算了,连她底下的人都如此蛮横,真当是无礼。
她温声安慰着年清芷,“此事本宫定会一五一十地道与皇上听,瞧你全身都湿透了,且去换身衣衫再来伺候吧。”
得了荣嫔的保证,年清芷方才安心去换了件衣衫出来。
只是刚重新回到廊庑下,殿的大门突然打开,其中一个产婆突然满身血的冲出来焦急道:“太医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这胎位不正没法生呀!”
一旁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宫女忍不住哭了,“奴才们已经轮番去了太医院好几遍,清芷姑娘连承乾宫都去了,可还是未请来太医。太医恐怕是来不了了,乌雅夫人已经乘车去宫外请大夫了……只是外头雨下得太大,到现在还没回来。”
产婆心里头焦急,丧气地跺了下脚。
还未想到什么好办法,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惊呼,“贵、贵人主子的羊、羊水破了,等不及大夫来了!”
那门外的产婆心一凉,连声道:“完了完了……”
羊水破了就代表着胎儿快要出生了,可是这胎位不正,强行接生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年清芷心也是一提,她一直未担心德贵人,甚至还有时间去给佟佳贵妃使绊子,皆是因为知晓德贵人这胎必不会有事。
毕竟这胎可是……雍正啊!
雍正怎么可能会有事。
年清芷小跑进西殿中,殿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里面的产婆们有些手足无措,“这臀位朝下,若是强行接生十有**会出个死胎!就连贵人都会血崩……这可怎么办?”
年清芷跪在德贵人床前,瞧着她满头的汗水,平日里温婉的脸庞拧在一起便知晓她所受的艰辛。
她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却还是死撑着,苍白的嘴唇微张着因为疼痛而惊叫。
几个产婆站在一旁慌张着碎念,却是迟疑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接生。
毕竟没有太医施针,这皇嗣十有**会胎死腹中。
年清芷脑中思绪飞速运转着。
她原本并非书中的人物,只因读过那本晋江红文《年贵妃传》而进了这本。
年清芷此刻才想起来,书中德贵人原本是顺利生产的,如今却是因为被鸟惊吓而提前了半个月。
这书中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变数,这是蝴蝶效应。
原本书中德贵人这会儿尚且没有这般受宠,是她为德贵人出了一些吸引皇上的主意,使得皇上对德贵人宠爱有加。
想是正因为如此,佟佳贵妃按奈不住自己的嫉妒向德贵人出手。
年清芷握紧了手指,原来是她的多管闲事,导致这般大的变故。
太医那头是靠不住了,只能……
她自己来了。
年清芷唇微颤,犹豫了会儿方才艰难地开口,“太冲,百息,合谷,三阴交。针刺,先补后泻。”
几个产婆一瞬间皆止住了声,齐齐望了过来,“清芷姑娘,你说什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