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身子隐在墙后,计延宗久久注视着门内。
她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这些天他只要挣扎得动,总会偷偷过来一趟,躲在哪里远远看着,盼着能见她一面,今天终于让他,见到了。
屈指一算,已经整整七天不曾见她,这大半年里,与她分别最长的一次。可以后这样的分别只会越来越长,毕竟,他们已经是陌路,甚至,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喉咙里又再泛上腥甜的血味儿,计延宗极力压着,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望,元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双眼尾微垂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了然的笑。
计延宗顿了顿,掩饰着往另一边走,元持便跟在旁边,忽地说道:“计兄听说了吗?我兄长这几天一直在筹备婚事,据说钦天监给他算过,道是九月二十八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像是迎头一闷棍,计延宗彻底愣住。
许久还反应不过来,嘴里发苦,眼前发花。九月二十八,只剩下十来天,要这么快吗?她疯了吗?她那样胆小的人,疯了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着急出嫁!
喉咙里猛地一针腥甜,溢出来,又默默咽下去。计延宗沉默着,他该恨她的,可为什么在恨怒之外,更深的竟然是不舍。
想起三年前那简陋的洞房花烛,她穿着旧衣服改的嫁衣,孤凄凄的喜烛,两个窘迫孤苦的人,天知道那竟是他最好的一段岁月。他实在应该恨她的,为什么竟如此失魂落魄。
“还要多谢计兄帮忙,才能让他们这么顺当地办婚事。”元持还在笑,“我兄长一向是个急性子,我猜他是怕夜长梦多,毕竟等一等,到时候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元再思这些天寝食难安,各种想要劝阻,元贞连见都不肯见他。元再思想不通元贞为什么疯了一样着急成亲,他倒是有几分了解,毕竟元贞当年在宫里熬了六年,千盼万盼,盼到出去时,顾氏却不行了,换了是他,他也恨不得所有的事都加快几倍,甚至几十倍,也许这样,才不会错过吧。
都说手足情深,他们弟兄虽然更像仇人,但也许是太多年的仇恨,也许是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脉,他大约也算是这世上最了解元贞的人了,不是么?
计延宗终于忍不住,停步回头,死死盯住铺子大门。又一辆车过来,杨龄到了,明雪霁迎出门前,计延宗情不自禁探着身,极力张望,下一息,明雪霁又进去了,庭院深深,再看不见她的影子。
心里像是挖空了一大块,迟钝的恨怒和疼痛。她要成亲了,这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他这些天既不叫苦也不喊冤,苦主不现身,那些想做文章的也做不起来,所以这婚事才能筹备得这么顺利,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居然才十几天,她就要嫁了。
心上刀割似的,没有一处不是疼。疼得喘不过气,想去找她,又被元持拉住:“四下都有邵七的人,我兄长也让人暗中跟着呢,只怕你我的行踪此时都在他们眼皮底下。”
他扶着计延宗上车:“告诉计兄一个好消息,令尊的案子,陛下已经私下吩咐刑部重新审理了。”
计延宗木然听着,这应该是皇帝对他识趣的回报。他该高兴的,坚持了整整三年,最大的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可为什么,他此时的痛苦,远远压倒了欢喜。
车子在元持的别院停住,元持道别后坐车走了,计延宗独自拄着杖进门。
蒋氏在后面忙着,张氏又出门去找她的钱了,明素心也不在。
计延宗慢慢走回卧房。明素心这些天总是早出晚归,说是要从邵七手里救出明睿和赵氏,还说要想法子讨回明家的财产,可事实么?计延宗扶着床头慢慢躺下,扯过被子。
他猜她一半时间是为了这事,另一半时间,大约是跟周慕深厮混在一起。很好,他当了一次活王八不够,现在,她还要让他再蒙受一次耻辱。
门外有脚步声,明素心回来了。计延宗抬眼望去。
明素心很快推门进来,叫他:“英哥。”
计延宗看着她,她妆容很是精致,衣服鞋袜也是精心搭配过的,她脸上虽然带着点焦急,但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楚楚风姿,她这次出去依旧是精心打扮过的,跟之前每次出去一样。
她是为了见周慕深。
“英哥,我都打听到了,邵七住在花神庙,邵家那些生意并不干净。”明素心走近了,急急忙忙说道,“他们是大雍子民,如今躲在浮洲岛上,既不向朝廷纳税,还公然违禁跑海,只要去官府告发,肯定能扳倒他们!”
“扳倒他们?”计延宗嗤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愚蠢浅薄的女人,假如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邵家也不会稳稳盘踞浮洲岛那么多年,邵七也不会公然在京中露面。以他的推测,邵家手底下那些私兵必然不是小数目,海岛易守难攻,水军又是朝廷的弱项,想吞下邵家绝不容易。大约也是因此,朝廷虽然不满邵家,这么多年却能一直维持微妙的平衡。
“不是的,你听我说,”明素心急了,一歪身在床沿上坐下,“我都问清楚了,邵七吊了我爹娘整整一天还折断了我爹的手,这是动私刑,朝廷不许的!还有邵七抢我家的家产,讨邵英的嫁妆,我大哥才是邵英唯一的儿子,那些嫁妆按理都是他的,只要他去打官司,一定能讨回来!我跟我大哥已经说好了,他就去官府出首,英哥,你跟世子这么交好,还能时常见着陛下,打官司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找找人,走走门路才行!”
私刑,嫁妆归属,打官司,她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哪里懂这些?计延宗冷冷看着她:“这些,是周慕深跟你说的?”
“对……不是,”明素心慌忙改口,“是,是大哥跟我说的。”
明孟元不可能懂这些,那是个只知道算账的商人,这种对于官场知道一点,又所知不深的做派,只能是周慕深。她一大早出去到现在,一直跟周暮深在一起。计延宗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揪着她到近前:“还想说谎?”
他虽然受伤,但男人的力气究竟比女人大得多,明素心惊叫一声,衣领被他死死攥住,勒得喘不过气:“我没有,英哥,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没有?”计延宗冷冷的,“看我如今落魄,就想着另寻高枝?这些天里你早出晚归,成日跟周慕深混在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明素心极力分辩,然而心里是虚的,这些天她的确每天都跟周慕深在一起,家里这边事事不顺,也只有周慕深能安慰她,然而这些事,决不能让计延宗知道。领口越勒越紧,明素心极力去掰他的手,“我只是为了想办法救我爹娘!你现在病得起不来,什么事都得我自己张罗,我能怎么办?”
病得起不来。很好,她不仅嫌他落魄,还欺他伤重。他的伤,元贞打的,他的一个妻子马上要嫁别的男人,另一个妻子现在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她们,都背叛了他。
一霎时恨怒翻涌,计延宗恶狠狠盯着她,恍惚中她的脸跟明雪霁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想背叛我?想另寻高枝,想找别的男人?做梦!”
双手用力一扯,嗤啦一声,衣服撕开了,计延宗拽着明素心压下,恶狠狠的:“你是我的妻,《女诫》你给我记清楚,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
听见了吗?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天,你背叛了天,你跟我和离,老天都要惩罚你!
明素心激烈地挣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别碰我!”
她慌张起来,成亲到如今都没有圆房,她已经默认了不会再有什么,也跟周慕深这么说的,又如何能在这时候出事?双手推搡着,脚也来踢,计延宗一个没躲开,被她一脚踢在旧伤处,呕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激怒到了极点,红着眼死死按住:“不让我碰?那你想让谁碰?我才是你丈夫!”
身下的脸越来越恍惚,分不清楚是谁,计延宗用力吻下去:“簌簌。”
……
披衣起来时,身上是疲倦,心里是空虚。激烈过后强烈的厌恶让计延宗皱着眉,飞快了离了明素心。
明素心蜷成一团缩在床里,蒙着被子呜呜咽咽地哭。衣服撕得七零八落,身上血污夹杂着伤痕,疼得爬不起来。成亲时那么期盼的事,临到头来,竟然是这样屈辱,疼痛。
“穿好衣服出去。”计延宗披着衣服过去开了窗,满屋里污秽气味,闻着都让人作呕。
明素心疼得动不得,哭得越发厉害了。她算什么,做完了就要赶她走?她也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他这般待她,实在连烟花女子都不如!
“快些。”计延宗等得不耐烦,催促道。
已经几个月不曾发泄过。从前跟她在一起时那么喜欢的事情,原来跟别的女人,这样无趣,甚至让人作呕。
可她马上,就要跟元贞成亲了。计延宗默默站着。计策已然奏效,元贞已然四面楚歌,他会扳倒他,夺回她,这些纠缠反复的旧账,到时候,他一笔笔跟她算。
明素心咬着牙,胡乱穿着衣服,披散着头发下床,听见他冷冷的声音:“以后老实在家里待着,少出去乱走,丢我的脸面。”
他的脸面。明素心掉着泪看他一眼。从前她顾着他的脸面,就算跟周慕深如何,也都守着最后的防线,从今往后,她也会另做打算。
桃园街,茶叶铺。
杨龄已经走了,明雪霁翻着这几天的账目,想起她说的话,心里七上八下。
虽然杨龄说的委婉,但她听得出来,朝中的形势越发对元贞不利了。成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这么大张旗鼓,时间又这么近,简直是在挑衅,一些原本呼吁元贞还朝的人已经不做声了,一些原本观望中立的人也开始加入敌对一方,攻讦元贞目无伦常,骄横跋扈。
账本摊开在眼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上那枚戒指沉甸甸的,似压在心头上。
天知道她是这样贪恋他。如果他不是这种身份,她怎么都会立刻嫁给他,可他是他,镇北王元贞,大雍的战神,那样光芒万丈的人,却要因为她的存在,蒙受阴霾。
心像是拧紧了,喘不过气。明雪霁扶着额头,沉沉地呼吸,听见有人敲门,抬眼时,看见了元再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