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往别院驶去,邵七催着马跟在车旁,明雪霁犹豫着。
她不该跟元贞走的,从前她阖家住在那里,倒没什么,如今她已经和离,与元贞非亲非故,再去他的住所,很不妥当。
然而他根本不容她拒绝,一把抱她上了车。
窗外,邵七紧紧跟着,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明雪霁知道,他必是顾虑到这点,所以才不肯离开。咣一声,元贞撞上了窗,他沉着脸来抱她:“看他做什么?”
明雪霁躲着,躲不开,车厢明明是宽敞的,他高大的身量压过来,顿时又变成逼仄,他抱她在膝上,抚着她的头发,揉得乱了,他总是这样,不是弄乱头发,就是咬个牙印,就好像非要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才行。
明雪霁窘迫着,鼓足勇气:“王爷,我不能跟你回去,这不合适。”
王爷。这会子她倒是不你呀我呀叫他了,她娘家人来了,她就跟他这么生疏。带着气恼,元贞紧紧搂住:“有我在,谁敢说什么。”
“可他们心里会说。”明雪霁坚持着,“这样太不妥当,我还是去我表哥那里吧。”
表哥,表哥,在他怀里,还念着表哥吗?元贞一下子沉了脸。
明雪霁能看出他很不高兴,他脾气总是变得太快,时常让她摸不住头脑。然后有些话,即便害怕,也不能不说:“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再过去不合适。”
下巴突然被捏住了,他盯着她,两只眼睛直望到她心里去:“方才大街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名?”
明雪霁脸上火辣辣的,他果然打的是这个念头!
周遭有片刻寂静,听见外面邵七的马蹄声一声一声,紧紧跟着车轮声,元贞紧紧搂着明雪霁,却还是觉得不实在,不痛快,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跑掉。她到现在,还不曾想过任何跟他有关的将来。揉着她凉凉的头发:“和离了,遂了你的心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明雪霁思忖着:“我想先去看看外公和舅舅。”
外公和舅舅。好得很,随便一个没见过的人,都排在他前头。元贞压着情绪:“然后呢?”
明雪霁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然而,她又能跟他说什么呢。犹豫了一下:“然后,好好经营铺子,养活自己。”
所以,还是没有他的事吗。可她躲闪着不肯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心虚。元贞捏紧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我呢,你就从来没考虑过我?”
考虑过,又怎样。她这样的人,又怎么敢想跟他得将来。明雪霁垂着眼皮不肯看:“眼下弹劾什么的都是暂时的,王爷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她突然被抱下去,丢在角落里。元贞伸着腿挡在边上,天然便是一个小小的监牢,将她牢牢圈住。他冷冷地看着她。
明雪霁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着头不做声。
元贞很生气。暂时的,是说弹劾,还是说他们?她当他是什么,用完就扔的吗。“我再问一遍,我呢?”
他呢。她又怎么敢想任何跟他有关的将来。转过脸不肯看他:“王爷想要我做什么,我,我都答应。”
她和离了,她会报答他。其他的,她不敢想。
耳边听见一声冷笑,他压下来,一直问到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只想着那种事?我跟你,就只有那种事?”
脸上火辣辣的,明雪霁垂着眼皮不敢看他。
“还是你觉得,跟我这样,都只是交易?”便是不敢看,余光里还是瞥见他怒气腾腾的脸,薄薄的唇一张一合,毫不留情的言语,“我帮你,你让我睡,就完事了?”
明雪霁低呼一声,羞耻得待不住,伸手来捂他的嘴。
手被抓住了,他灼热的唇一点点吻过去,吻完手心又吻手背,又用牙齿咬,不疼,然而鼻子酸酸的,想哭。还能怎么样呢。他那样厉害,高不可攀,她算什么呢,一个和离的女人,曾经嫁的,还是那样不堪的丈夫。除了交易,除了付给他报酬,她还敢想什么。
“没良心的东西。”元贞亲吻着,低低地抱怨。没良心的女人,他要的是将来,她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口口声声只说那种事。肉身的欢愉固然让人沉迷,但还不至于让他那样沉迷,假若先前他还不确定,那么近来,他一天比一天确定,他要的是她这个人。
要她完完整整属于他,要她跟他的将来。“我娶你。”
明雪霁猛地抬头,太惊讶,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他。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呀,他怎么可能娶她,她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这样,”脸被捧住,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就能跟我回去了吧。”
还是说不出话,头脑中一片空白,看见越来越低的脸,他似乎有点失去耐心:“说话。”
明雪霁下意识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元贞等待着。他的耐心从来都不很好,像这样等人给他回答,还是头一次。然而她犹豫得也太久了,有那么难吗?嫁给他而已,难道需要考虑那么久。“说话。”
离得很近,所以能看见她湿漉漉的眼角,她哭了吗。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她哭了,为什么在这时候,哭了呢。元贞压着眉,拇指的指腹滑过去抹掉:“哭什么。”
明雪霁也不知道哭什么,只是心里酸得厉害,欢喜,害怕,还有迷茫。怎么可能呢,他要娶她。像她这样没什么用处的女人,嫁过人的女人,怎么可能呢。
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却又像有个听不见的声音一直在说,不行。
不行啊,她这样的女人,只会成为他的污点。嫁过人,还在没有和离的时候跟他在一起,做过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计延宗全都看见了,计延宗不会放过她的,她若是嫁给他,只会害了他。喉咙哽得厉害,只是默默摇着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元贞压着眉,不能相信:“说话,行不行,都要说话。”
她能说什么呢。眼泪滑下来,明雪霁哽咽着:“不行。”
她肯定会连累他,成为他的污点。她又怎么能这么做。他万人仰望,天神一般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她这样卑微的人可以想的。摇着头“不行。”
元贞一下子沉了脸。现在,他确定她是说,成亲不行。“为什么不行?”
明雪霁掉着眼泪看着他,想说自己不配,想说他那么好,值得更好的女子,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能连累他,可她总还是有私心的,她不能嫁他,也不能亲口说要他娶别人。
元贞耐着性子,一条条推测着可能的原因:
“你怕计延宗找事?有我在,他不敢。”
“怕别人说道四?有我在,也没人敢。”
她还是不说话,哀哀地看他,于气恼之中,疑心越来越重,元贞握紧她:“说话!到底为什么?”
明雪霁一个激灵。他在发脾气,昨夜她见过他发脾气,其实有点吓人,可此时更多的,却让她心软。这么长久以来,第一个这么关切她的人,亲手拉她出火坑,如今还说,要娶她。喃喃的,那么卑微,那么低哑的声:“不行,我,我……”
我不配。
笃笃,窗户敲响了,邵七在外面唤:“妹妹,怎么了?”
他听见了元贞突然抬高的声音,担心出事,所以来问。咣!元贞一脚踢开车门。别院大门就在前面,元贞跳下车,又探身抱出明雪霁,大步流星往里去。
她说不行,又不说为什么,他从来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今天一定要她的答案!
明雪霁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邵七一言不发跟在后面,元贞快步走着,穿过仪门,走过内院,又穿过西花园。假山横在道旁,他在那里遇见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畏惧懦弱的女人,如今会成为他心里最深的羁绊。
她不肯答应,多半是怕人议论,她一向脸皮最薄。
元贞穿过角门,一声令下:“把计家人赶出去!”
侍卫立刻涌进去赶人,元贞放下明雪霁,又搂住她的腰站定。她既怕人议论,那就让她看看,有他在,谁敢议论。
里面吵嚷哭叫,不多时明素心被侍卫驱赶着,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你们做什么?我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你们怎么敢这么无礼?”
后半截话噎在喉咙里,她看见了明雪霁,还有元贞与她亲密的姿势,惊得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们?我要告诉英哥!”
张氏第二个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匣子,大约是金银细软:“这是怎么说啊,不是王爷请我们住的吗,好端端的怎么赶人?”
后面的话也噎住了,她也看见了明雪霁和元贞:“雪娘,你,你怎么跟王爷?”
最后出来的是蒋氏,高傲冰冷一张脸,死死盯着明雪霁腰间元贞的手:“无耻!有夫之妇,居然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掌嘴。”元贞冷冷下令。
侍卫一个耳光立刻上前拿人,明雪霁急急叫住:“慢着。”
她并不是滥好心,但蒋氏年纪大了,又曾经是她婆母,若是元贞因为她打了蒋氏,传出去必定会污损名誉:“王爷,你让我跟她说。”
元贞嗤一声:“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
然而也并没有拦她。侍卫都停了手,明雪霁定定神:“我跟计延宗,已经和离。”
“什么?”几个人都愣住了。
明素心怔了半天,盯着明雪霁和元贞亲密的姿态,又是欢喜又不甘,从此后再没人跟她抢丈夫了,可为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和离之后还能攀上元贞?真是太不甘心了!
张氏惊讶过后反应过来,忙着谄媚:“雪娘啊,就算离了咱们也是一家人,我一直都把你当亲闺女看,你以后上去了,可别忘了娘呀!”
“住口!”蒋氏怒斥一声:“你巴结她做什么?计家门风清正,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计家不要!”
“是吗?”明雪霁反问,“那么这年里,我供养计延宗读书科举的时候,你为什不说不要?你从岭南回来,我日夜伺候你,照顾你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不要?你丈夫死在大牢里,我变卖首饰赎他尸首,给他置办坟地,送他入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要?”
蒋氏语塞,半晌:“你的钱,我会还!”
“那就等还清了,再来说嘴。”明雪霁看了眼,邵七身后跟着四个汉子,是邵家的人,她不方便使元贞的手下,但是邵家的人,她还是能使的,“表哥,赶他们出去。”
邵七点点头,几个汉子立刻上前拖拽,蒋氏沉着脸走在最前面,明素心还想回去取东西,又被侍卫拦住,张氏一叠声叫着明雪霁,到底被拖了出去,又有个汉子把他们的东西提出去扔在大门外,单婆子胡乱收拾了一包细软跑出来,心里到底还是不服:“大姑娘,你这么对二姑娘,就不怕老爷知道了?”
话音未落,啪!汉子一耳光甩上去,打得她跌倒在地,牙都磕掉了一个,明雪霁没说话,单婆子还不知道明睿和赵氏也完了,等她知道时,大约更精彩吧。
元贞冷冷说道:“拖出去掌嘴,掌到说不出话为止。”
单婆子哭嚎着被拖了出去,元贞看着明雪霁:“看见了吧,没有人敢说道四。”
如果有,那就打到说不出话。
明雪霁看着他,他低着头:“说,嫁不嫁?”:,,.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