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决是回鹘复**的军官,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英气逼人,稳重忠诚。虽然是女子,但是骁勇非常,使双刀。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能让人轻易地辨别出她与普通人的不同。
后来我把这原话说给花砾听的时候,他正寻得一把好琴,定音的手指一停,一双凤眸眼尾微挑:“那能是什么气质,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气味吧?”我那时候连连向他眼神示意,他微笑着,恍然未觉。阿决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拔刀将他新得的古琴砍断。
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这个时候的我,困于洛京的一处客栈。阿决出门替我买新衣去了,嘱咐我多加小心,我点头告诉她我省得。阿决走后,我便站在二楼的房间窗口,窗口沿街,我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警惕着街上的情况,又期盼着魏折原能够出现。九门都已经戒严,但是洛京中百姓的生活还是照常在进行。
店主人在楼下哼着小曲,现在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我落脚的客栈并没有什么生意,店主人颇为悠闲,调子哼的居然有几分模样:
未想到
美名远扬的霸王妻
还是个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可知否
你死我活战场上
要不得
称兄道弟热心肠
鸿沟为界缓兵计
只为迷惑楚霸王
小计俩,不肮脏
自有公道在胸膛……
我仔细一听,听出来是越剧《虞美人》。我对于越剧稍有接触。家里老一辈人都是票友,从小耳濡目染的多了,也就懂得区分好坏。我喜欢听越剧,自己也会唱一些。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喜欢的其实不是越剧本身,而是听到越剧时候的那种温馨感,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打着蒲扇躺在竹塌里纳凉,家中的老人穿着白汗衫,开着收音机……
想到这里我心里非常难受,起初还不怎么觉得,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已,只要我一觉睡醒,还是会回到我乱糟糟的房间。可是已经一夜过去了,一旦确定真的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就特别想父母,想爷爷奶奶,特别想家,听到吴侬软语一瞬间心都跟着酸了、皱巴巴地缩起。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子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
阿决回来的时候,看到就是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大约是璃光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这样神情的璃光,阿决眼中有痛惜的情绪划过,她是一个军官,让她上阵杀敌还可以,让她安慰人却难,她垂眸只说:“让少主受苦了。”
我回过神来。受苦?国破家亡,每一个回鹘人都在受苦吧,我又能矫情些什么呢?当下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阿决看着我的眼神就更加深暗。直觉告诉我,阿决她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他们来到洛京的计划、去东吴的目的、魏折原必须重回哀王墓的原因以及她口中的那个“主人”。但是我什么都不能问。
换上阿决带回来的衣服,她帮我打了一盆水,让我洗了一把脸。这才有了时间,对着镜子第一次打量璃光的样子。美是真的很美,这个我在书中毫不吝啬描写其美貌的璃光,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间,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说特洛伊战争中那个美貌冠绝希腊的海伦,荷马史诗中通篇没有表述海伦的美貌,只在战争最后,一个类似长老的人说:她值得我们发动战争。
那样的形容,同样适合璃光。可是这份美丽甚至是接近不祥的。这时候我想到璃光的结局了,她是因为美丽而惨死的人,而我不想死,所以看到她脸的时候,只觉得恐惧。
可惜阿决并不给我悲伤和恐惧的时间,她沉吟着说:“九门戒严,白天根本没有办法出洛京。”
我明白阿决的意思:“那就晚上走吧。”
阿决点了点头:“是这样,越快越好,耽搁下去只会更加危险。”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就这么不见了,大周天子不会迁怒回鹘吧?”毕竟我清楚璃光的身份,她是回鹘送来求和的物品。
阿决英气迫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这个小皇帝好大喜功,宫闱之事,自己的妃子丢了,这样羞耻的事情,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但是迁怒回鹘是必然的,好在族人早就退到大漠深处。”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阿决继续说:“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到搜查的人说,天子养的一只红狐狸逃了出来。多么可笑的理由……”她脸上的嘲弄更加明显。
红狐狸……
我想起大周天子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刚开始还装天真骗我的时候,那小眼神装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之后下手真叫一个狠,我要是被他抓回去,估计下场比他养的狐狸还惨。
阿决不知道我在想这些,眼神一沉:“少主放心,属下要是连少主都保护不好,也就不配主人的信任。”
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坚毅,眉宇间戾气极重。我勉强地笑着:“我知道,我信你。”
阿决沉默着不说话,半响:“少主,这一回你一定要听属下的安排,不要意气用事。”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阿决又说:“少主不要再单独行事,这次要不是魏公子,属下们万死莫辞。”
我听她说的严重,只得顺着她的话:“我听你的就是。”
她已经拿好了主意,拿了带有面纱的斗笠让我带上。我看着魏折原那件带着风帽的外袍,吩咐阿决仔细收起来。这可能是魏折原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呸呸呸!什么触霉头的话。
我特别想他,不是不信任阿决,只是,如果魏折原在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心神不定。他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来和我们汇合呢?
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个店主还在咿咿呀呀地哼着曲。阿决付了房钱,店主说了一声“得嘞,两位走好。”
他东吴的口音极重,我心里非常难受,觉得说上几句方言也是好的,用吴语回了他一句谢谢。
那店主他乡遇故音,一时大喜:“姑娘也是吴人?”我与他说了几句话,阿决站在一边,也不阻拦。那店主一路将我们送出店门。
异世大陆的街头,热闹的市集,光怪陆离感觉非常强烈,光与影都支离破碎,我走在街头,耳边还回想着店主的吴地方言,总有一种恍惚,我还是走在烟雨江南的青石小路,修竹的雨巷,尽头的桃花,沾衣欲湿的花瓣纷扬,转过湖边的杨柳,就到了回家的路。
那一天,我的记忆都相当混乱,易容的脸、禁军的杀戮、战士的鲜血、洛京的城楼、夜幕下的冷风、追兵的火把、刺鼻的血腥、阿决坚毅的脸庞……很久之后,我才真正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初到这个世界,我存了玩的心思,总想着我又不是真的璃光。可是当阿决带着我来到一家酒肆内堂的密室,几十个美貌的胡姬用战士的礼节,齐刷刷地向我跪下,背脊笔挺,全然没有卖酒时候的旖旎风情。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退路了,我就是璃光。
“少主!”年轻的脸上有憧憬的光,眼睛都明亮亮地注视着地面。直视是无礼的,但是有些年幼的胡姬已经偷偷地抬眼。
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呢?澄澈,坚定。
这些亡国的卖酒女郎,以她们的方式像战士一样战斗着。而璃光就是她们的希望,这个传说中献身保全了回鹘的王女。只要她在这里,这些回鹘人就有希望。
阿决这个时候更像一个军官了,简单有力地部署着安排。
片刻后,那个年幼的偷偷打量着我的孩子被带离下去,等我再看到她的说时候,一张和璃光一模一样的脸,但眼睛还是她本身的俏皮,用好奇又钦慕的眼神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怀疑自己也是易容的。
我隐隐明白了阿决的意图,她是想牺牲这些人。能跟阿决说我的命是命,难道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自己都觉得矫情。看了看阿决手中握着的双刀,我决定闭嘴。
招了招手,让那个易容成了璃光的孩子走过来。她好像不相信我会叫她一样,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光,欢喜地看着我,唤了一声少主。
“你怕吗?”我问她。
她把头一歪,稚气地看我:“能为少主而死,是属下的荣幸。”
原来她都知道。我有些无法继续和那样干净的目光相接,我觉得自己很讨厌,就没有再说话。
那个孩子却以为她触怒了我,胆怯地问:“属下说错话了?”
我朝着她勉强一笑:“没有,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之后的记忆非常混乱,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我和那个孩子互换了身份,我跟着胡姬们出城买酒具。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马车缓缓地驶向城门,城门守军已经放下了战戟,例行检查。胡姬们与守军们熟路地调笑着,那些漆黑肮脏的手往胡姬羊脂般的胸脯上摸去,肆意地侵犯。
阿决跟着马车后面,在马车重新滚动车轮的时候,我看到阿决脸上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内的禁军擎着火把赶到:“关上城门!”
阿决很快反应过来,跳上车扬鞭直冲城外。
“拦住她们!”禁军喊道。
我回头看去,就看到了易容成璃光的那个孩子,只剩一个可怜的头颅。
胡姬们全都跳下车,我知道她们全都会没有活路。就是为了救我走,真的值得吗?当族人的鲜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背负着璃光的命运走下去了。
我就是璃光。
立于高墙之外,冷风吹的我清醒起来,鲜血的味道让我几欲作呕。火龙一样的队伍,大火之中的城门。城墙的剪影一点点远去。
阿决悲悯地看着我。
那一天,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
我的身体是回鹘王女,天之骄女。
我的灵魂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我将这个世界建造,又将这个世界加速。
这些人全部都该匍匐在我的脚下。要变强,绝对要变强。要守护同伴们的复国理想,惨死的族人们不能白白牺牲。我第一次痛恨自己这样没有用,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好了,就不需要牺牲这些可怜的女子。
“少主,该走了。洛京迟早会落入我们手中。”火光之中,阿决脸上的表情是属于一个战士的沉稳和冰冷。
“啊,是。绝对会的。”我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狰狞可怕,后来阿决告诉我,她当时就知道,露出那样神情的少主一定是回鹘的希望。
我们连夜动身东吴。那个吴侬软语的地方,却是比洛京更可怕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后面的女主不会像前期那样弄不清情况了。
下一章预告:东吴王是四王里面最残忍凶佞的一个。
成长中的女主将被再一次打击。
另外,有东吴一美男登场,名为凛时雨,跟东吴王是一丘之貉。3P什么的~咳咳,保持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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