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皇帝旨意已下达,然点兵、练兵尚需数月, 魏湛暂时无法出海征战。
他领一众死忠护卫, 奔至临溪,见到秦恪便道:“小金毛何处?”
“正于河畔练兵, ”秦恪道,“殿下不妨与我同去?”
魏湛自然无异议。
二人同行至河畔, 就见一头金发于阳光下闪耀夺目, 魏湛快步而去, 大喊一声:“小金毛!”
对于此绰号, 金吉利早已习惯。
他转身看向魏湛, 见他笑容欠揍, 不由想整治他一番, 遂待魏湛近前时,趁其不备, 突然将他推入河中!
“咕咚”一声,魏湛沉入河底。
深秋之季, 河水颇有几分冰凉, 河中其余士卒见人落水, 知晓是金教头在试炼新人,便皆围观看笑话。
只是过了许久,魏湛依旧未浮上水面。
金吉利估算时间, 心中咯噔一下, 忙不管不顾跳入河中寻人。
怎料, 他刚入水中, 便被一人拖曳往下,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恼怒,能做出这种事的,除魏湛这浑人,还能有谁?
两人在水中拳脚相加,水花四溅,众士卒皆鼓掌喝彩。
论水性,到底是金吉利更胜一筹,魏湛渐渐失力,浮上水面,摆摆手道:“不打了。”
金吉利拖死狗一般,将其拽上河岸。
“深海不比江河,你还需多练。”他抛下一句,就要转身去训练士卒。
魏湛一把扯住他腰带,却因力气过大,腰带倏然落地,金吉利连忙伸手按住,眉间隐怒道:“何事?”
“你教我。”魏某人素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笑嘻嘻道,“我身为主将,水性自然不能太差。”
金吉利重新系上腰带,面无表情道:“随我来。”
有人送上门来受虐,何乐而不为?
据金吉利言,白沙国疆域不足大魏三分,兵力也无法与大魏相比,故凭借大魏战力与火器,再使用兵法计策,两千人足矣。
然两千士卒,经风浪摧残后,不知还能剩下几分。而且两千士卒,需要众多舟舶承载。
大魏舟舶多用于江河,即便是海边渔民,也甚少往深海处捕鱼,故大魏擅长海上航行者极少。
造舟舶刻不容缓,训练舟师亦迫在眉睫。
魏湛身为主将,金吉利对其最为严格,每日训练之后,魏湛已无精力再去寻人切磋,倒是省下秦恪不少事。
新式火铳制出,容奚与秦恪回归监所,尝试后发现威力确实高于之前火铳。
“顺王需多少火器?”容奚问秦恪。
两千人,不可能每人一支火铳。
秦恪回道:“百支火铳便可。”
凭顺王战力,即便不用火铳,亦可横扫白沙国。论战术素养,魏湛并不逊于秦恪。
他虽粗莽,但素来粗中有细。
金吉利又对白沙国极为熟悉,对敌人军力及性情也了如指掌,这两人一旦合作,白沙国国王定难以招架。
冬日至,士卒训练已见成效。
主将魏湛爱上冬泳,常拖拽金吉利一起游水,借口请求指教。
两人不仅陆战,还常水搏,每天必定会挂彩。
但魏湛乐此不疲。
海与河终究不同,金吉利见众人已熟识水性,遂询问秦恪、魏湛意见。
“青州距海不远,我想去近海试验成果,若遇海寇,还可反击回去。”
魏湛不假思索,点头同意。
秦恪思虑几息,颔首道:“可,海上危险,保重。”
两人遂带领精兵离开青州,直赴沧州。
沧州近海,设舟舶司。此次出海所需舟舶,皆由舟舶司督造,正好便利行事。
两人离开后,气候越发寒冷。
容奚拢紧衣襟,与秦恪同至监所,见程皓愁容满面,不由关切问道:“程叔,发生何事?”
“方才神机营士卒来禀,铳膛有裂损,一支火铳已成废铁。”
他轻叹一声,目露隐忧。
若火铳短时内存在如此缺陷,将无法大规模使用。
容奚颔首道:“此事在我意料之中,程叔莫急。”
许多事并不能一蹴而就,必须发现问题后,众人方能全心协力去排除障碍。
工匠打造铳膛时,因有所顾忌,遂施力不足,致铳壁未压实,难以承受长时火力冲击,裂损在所难免。
只是当时重中之重是造出火铳,容奚便未提出裂损之事,如今既然出现问题,着力解决便可。
“大郎有法子?”程皓眸子一亮。
容奚笑问:“匠人有无妙思?”
程皓摇首,“并无。”
三人同入席,容奚从容问道:“程叔与郡王可记得沟渠踏车?”
“你是指引水踏车?”秦恪问。
程皓亦颔首道:“记得,不过踏车与火铳有何关联?”
“踏车借用齿轮发力,带动河水流入沟渠,”容奚笑着解释,“匠人可借齿轮联动之力,切割穿透实心铁杵,使之成铳膛。”
他见两人有些茫然,便取来纸笔,耐心解释自己构思。
后世机床不仅可提升效率,还能更为精细。他欲行模仿,尝试造出机床,水力与人力兼备,借齿轮、曲柄传动,将水力或人力变为往复式动力,使其昼夜不停、更为高效地运作。
毕竟以人力穿透压实铁棒,实在耗时耗力。
程皓思忖半晌,先肯定其可行性,后疑惑其实用性。
“如今尚无良策,不妨造一模具,试验其是否可行。”秦恪一锤定音。
只能如此。
此后,容奚领众工匠,共同造出一简易小型水力、人力机床。
机床既可借水流生力,也可凭人力踩踏生力。
工匠俱跃跃欲试。
有人大胆上前尝试,曲柄带动齿轮转动,齿轮又传力至转轴,转轴开始匀速缓慢接近铳膛。
当真可行!
虽转速较慢,但效率超出人力数倍。
众人皆欢欣鼓舞,纷纷上前尝试。
程皓心情甚慰,满脸笑容道:“大郎,此法应可用于它处。”
容奚颔首,“机械之理用处广泛。”
他不会一一教授匠人制出其余机床,他相信,以匠人智慧,不久后定能生出更多巧思。
机床制成后,已至十一月。
寒风凛冽刺骨,容奚回宅后,立刻缩往炕上。
因他畏寒,刘和每日于容奚归宅前将炕烧热,共其驱寒。
秦恪倒了盏热茶,递予他。
“你似乎并不畏寒。”容奚饮下热茶,仿佛重获新生,见秦恪如无事人般,不禁嘀咕一句。
他尚且穿着棉背心,若像秦恪般,定早已冻僵在外头。
“长居北疆,习惯了。”秦恪笑了笑,“且你儿时身体亏损厉害,畏寒也正常。”
容奚顿生心疼,“不知今年北戎是否会南下侵扰边疆。”
若北戎故态复萌,秦恪恐怕又得远赴边疆。
秦恪笑道:“不必忧心,北疆有良将镇守,定保大魏安宁。”
“嗯。”容奚并不担心大魏战力。
一些火器已秘密运往北疆,即便北戎来势汹汹,火铳火弹也可将其震退边界。
“有消息传来,沧州近海出现海寇,被顺王、金吉利于海上领兵缉捕。”秦恪忽道。
容奚双眸一亮,“甚好。”
海寇侵扰沿海百姓多年,来无影去无踪,极熟悉沧州近海海域,如今被缉捕,实在大快人心!
如此也足以证明,金吉利与顺王确有率军之能。
且他二人尚未使用火器。
此消息振奋人心,塘报传至盛京,皇帝亦龙颜大悦,并对建立海军一事越发上心。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军费、兵力等皆不足以筹建海军。
“他二人何时归来?”容奚好奇问。
他缩入被褥中,仅露出一颗脑袋,颇有几分可爱。
秦恪见之,不由忍俊不禁,伸手将其散落发丝拂至耳后,回道:“过几日便回。”
此前金吉利与魏湛皆侧重训练水性,后至沧州近海进行海面作战,已见其成效。
待其归来,需教授二人与士卒如何使用火器。
“郎君,何夫人寻您。”刘翁于屋外禀道。
容奚疑惑一瞬,起身下榻,“我这就去。”
行至前院,何氏见到他,笑容温柔道:“大郎,这是我自己所制香膏,作润肌养肤之用。冬日天干,可防肌肤皲裂,无甚大用,大郎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容奚感激道,“我正缺香膏涂抹,本欲厚着脸皮亲自去向您讨要。”
何氏经营脂粉铺已有数月,因脂粉香膏皆效用极佳,生意极为红火,每日虽疲惫不堪,然精神却胜于以往。
她一人之力不足,恰学堂小娘子对此道颇感兴趣,何氏也想收徒传承此道,见她年纪虽小,天赋却不俗,遂收其为徒弟,精心教授其脂粉养肤之道。
有小娘子做些杂事协助,她轻松许多。
何氏笑容愈加温柔,“你喜欢便好。”
容奚收下数盒香膏,回卧房后,见秦恪自己与自己对弈,便取出一小块香膏,负手行至他面前,道:“伸手。”
秦恪不知何意,却听话伸出左手。
某人相貌虽俊美绝伦,手指也修长好看,可手背肌肤却略显粗糙,掌心亦布满厚茧。
如今冬日,手背肌肤竟当真有几分皲裂。
两人皆为男子,素日不注重保养,连手背皲裂也未发现。
容奚捉住他手,将指腹香膏均匀涂抹上去,淡淡雅香幽然入鼻,容奚故意凑近嗅了嗅,调侃道:“有美人兮,暗香盈袖。”
他故作轻浮之态,令秦恪忍俊不禁。
待双手皆涂抹均匀,容奚满意颔首赞道:“何姨技艺非凡,我瞧这手确实嫩滑许多。”
“你也来。”
秦恪言罢起身,取香膏抹于容奚手上,再将其双手圈入自己掌心,缓缓搓揉,连指缝亦不放过。
本只是涂抹香膏而已,却无端叫人心生旖旎。
容奚心跳砰砰,面上生热,欲挣扎而出,却被秦恪攥紧。他不禁抬首看去,却见秦恪依旧神色淡淡,恍惚觉得是自己在多想。
半晌,秦恪方释放其手,神色冷静道:“效用确实不俗。”
容奚:“……”
某人看似在调戏,然神情实在太过冷淡,竟让他不敢胡乱猜疑。
“郎君,膳食已备妥。”刘和来禀。
容奚闻言,抛去心中纷乱思绪,转身往屋外走去。
留秦恪独自坐于案后,无奈长叹一声。
数日后,金吉利与魏湛骑马而归。
“大郎。”金吉利跳下马背,一头金发光芒闪耀,碧眸溢满笑意。
魏湛见状,心中顿生不悦,径直嚷嚷道:“你这人,从未对我笑过,缘何只对容大郎如此?”
“大郎于我有恩,”金吉利转首瞧他,眸光冷淡,“我自然感激他。”
魏湛颇觉不服,“我日后助你夺取王位,你为何不谢我?”
金吉利不欲与他多言,他身为一国王子,心中自有傲气,并不喜魏湛这般粗莽不讲理之人。
“大郎,能否教授我火器用法?”金吉利碧眸尽是热切,“来年开春便出海,我唯恐自己学不会。”
听闻火器,魏湛顿时精神一震,不再纠缠谈及方才之事。
“吉利,你与殿下暂且歇息一日,待养足精神,郡王自会教授火器用法。”容奚笑答。
得他承诺,金吉利心中大定,欣喜离去。
魏湛一见,忙追赶其后,道:“你我今日尚未切磋,莫走!”
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容奚与秦恪对视一眼,不由笑出声来。
年末将至,朝廷各部司忙碌不堪。
每年年末,各部尚书皆需向皇帝述职,今年亦不例外。
六部之间每年暗暗较劲,依往年来看,工部最末,最不得重视,然今年却有所不同。
工部尚书杨千牧,一改往年端肃沉默作风,于朝堂述职时激情澎湃,令皇帝大感快慰。
而户部尚书,往年常因税收田赋等不足,唯恐惹皇帝大怒,今年却喜气洋洋,以濛山县为例,将丰收盛景讲得叫人直欲拍案叫绝。
末了,他恭敬诚恳道:“陛下,微臣以为,濛山既开先例,获丰收之喜,来年不妨推行分渠与磷肥之法,如此一来,大魏将遍地丰收。”
皇帝听罢,由衷赞道:“此乃社稷之功,万民之福,准。”
兵部尚书也有话要说。
“陛下,半月前沧州海寇猖獗,白沙国王子擅航海之术,领兵于海上追击海寇,终将其制服缉捕,还沧州百姓太平安宁。微臣以为,海寇不止于此,日后许愈发猖狂,然我朝海防薄弱,恐难以抵御。”
此前皇帝同意借兵予金吉利,并非自己脑子一热,大笔一挥而成。
借兵之事,乃他与兵部尚书等重臣合议而成,故朝廷上下皆知。
皇帝沉思片刻,道:“此事再议。”
述职完毕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昂首挺胸,与其余四人同出殿门。
礼部尚书便与刑部尚书咬耳朵:“若非容氏大郎,他二人……啧啧。”
刑部尚书冷峻瞥他一眼,一针见血道:“此前容府诸事,众人褒贬不一,你言容氏大郎不孝不悌,贬他如淤泥,缘何今日却……”
他见礼部尚书神色微变,遂改了话头,道:“不知容大郎是否擅刑具一道。”
礼部尚书背脊一凉,正欲逃离,却听兵部尚书凉凉应声道:“容大郎于刑具一道上确有天赋。”
他与秦恪部下有些往来,遂知晓一些趣事。
“百针入体,可曾听闻?”
刑部尚书顿生兴趣,“细细道来。”
两人凑近细谈,所言皆血腥残暴无比,礼部尚书面色惨白,忙急步避开。
年关将近,濛山县官道已修筑完毕。
因捐款甚多,沈谊极为阔气,炼制足量水泥,与砂石混合搅拌后,用来铺路。
路面极为平整,若逢雨日,也不再泥泞不堪,车马行驶畅通无阻,颇为便利。
官道修筑后,路上车马之流愈众,濛山县越发显现出繁荣之景。
是日,容奚与秦恪携金吉利、魏湛至旷野处,教授二人习火铳用法。
魏湛与金吉利本就擅长箭法,准头皆超出容奚。
容奚见状,只能暗自感慨,自己果然属废柴之流。
两人初次接触火铳,俱兴奋异常,并存比试之心,非要一较高下。
幸秦恪强硬阻止,否则以二人势头,定会比拼几天几夜。
归途中,容奚状似随意问道:“吉利,能否与我说说,你与殿下是如何捕获海寇的?”
金吉利尚未应答,魏湛便道:“那些海寇相当狡猾,若非小金毛,当真难以捕捉。”
“我至沧州后,曾观察几日海流风向,知晓海寇往何处逃生最为妥帖,故能追上他等。”
容奚笑问:“大海茫茫,你又如何辨明方向?”
“此乃秘术,”金吉利歉意道,“大郎若欲知晓,我愿意为你解惑。”
容奚摇首笑道:“若我当真问你,你是否要用火器之术交易?”
“瞒不过大郎。”金吉利心中愧疚。
他虽感激容奚,然如今航海之术乃他立足之道,他唯恐大魏得知后不再借兵。
并非不信容奚,而是不信旁人。
“你不必忧心,”容奚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我并非想知你航海秘术为何,我只是担忧,此法是否能保大魏将士性命。”
金吉利沉默,他无法保证。
“其实,本国古时便有司南,可指明方向,后有巧匠制出指南针,只是从未用于航海。”
容奚顿了顿,见金吉利目露惊讶,便继续道:“不知你那秘术,是否与司南同理?”
利用磁石辨明方位,此法古已有之。
只是魏国多内陆,百姓居于内陆,除渔民外甚少出海,无需航海之术,故航海之力较弱。
他与秦恪答应金吉利,并非当真为航海秘术,只是希望大魏能跨出这一步,借金吉利归国之机,开拓视野。
金吉利知晓其意,忽感慨笑道:“大郎所言,令我无地自容。不知我能否见一见指南针?”
容奚颔首笑回:“当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