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丑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容奚从梦中惊醒,听屋外雨声缠绵,一时竟再无睡意。
窗纸又被风雨卷起,扇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他睁着眼睛,再次感叹。
偏居一隅的容宅,依旧维持着它的安宁。而濛山县城,却在雨夜中,一片哗然。
掌管法度的曹县尉,突然被人扣押,等待押解进京。当毫无疏漏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再也无法叫嚣。
秦恪身着玄衣,面容冷峻。
“你若供出主谋,或可饶你一命。”
区区一城县尉,根本没有能耐独吞冶铁之法。
不仅如此,此前他们于容宅躲避,县尉着人挨家挨户搜索,定也是奉主谋之命。
曹县尉自知大势已去,涕泪横流,“下官实在不知啊!求郡王明察!”
主谋是谁,其实秦恪心中已有猜测,然手中并无证据。见曹县尉不似说谎,恐主谋隐藏颇深。
思及此,他不再赘言,只着人好生看押。
濛山县县尉,一夜之间落马,引得县衙官吏们,俱噤若寒蝉。
雨一直持续至清晨,见其势头,似一天也下不完。
秦恪三人依约乘车至容宅。
三人至,容奚并不知晓,他正在灶房准备食材。
刘氏祖孙见故人来,俱热情招待,将他们引入正堂,奉茶捧盘。
秦恪与陈川谷在此待了约莫半月,早已熟识此处。梁司文却好奇观望,见宅屋陈旧,心中暗叹。
昨日遇容奚,见其余肉清减许多,不似先前胖硕,想来生活定极为清苦。
自己未曾受伤,容奚却被遣偏僻荒地,仔细想想,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正皱眉深思,容奚从灶房行至。
梁司文抬首看去,容氏大郎面带微笑,双目湛然,身后雨落成帘,映其身影,颇觉气度不俗,翩然美质。
比之容连,亦不差矣。
心中陡然一惊。他怎会如此魔怔?容连乃盛京才子,容貌清俊,态如松竹,得美誉无数,容奚怎堪与之相比?
他连忙低头不再看。
“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容奚一一行礼。
三人回礼。
秦恪掌握杯盏,状似随意道:“先前情势所致,我隐瞒姓名,容小郎君莫怪。”
未及容奚回应,他眼尾笑意弥漫,声音柔和,“在下秦恪,字肆之。”
秦恪之名,大魏无人不知。
容奚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称呼“郡王”,就听他继续道:“你我为友,我虚长几岁,你唤我兄长便可。”
陈川谷和梁司文俱惊异连连。
可从没瞧见秦郡王对人如此和蔼可亲的,虽说陈川谷也喜爱容奚,然此事放在秦恪身上,就是令人奇怪。
容奚顺坡下驴,笑道:“肆之兄。”
贵客临门,他自当尽心备膳。及申时,食案齐备,碗碟陈列。
清蒸鲈鱼、蘑菇炖鸡、虾仁豆腐、素炒豆芽、酱焖茄子,搭配白软精米,简直如神仙盛宴。
梁司文边吃边感叹,这比锦食轩的菜色都要美味得多!怪不得阿耶昨日胃口不佳,原是因容大郎手艺之故。
客人几近风卷残云,盘中之物悉数入口,犹觉不够。
容奚见之,心中颇为满足。
食毕,秦恪三人便要离去,陈川谷执容奚手腕,泪眼汪汪,“下次又不知道何时再见。”
他正说着,刘子实捧盒而来。
木盒精致美观,一看就是出自冯山之手。
“微薄心意。”容奚笑着解释,“此为白糖。”
“白糖?”梁司文最是好奇,忙打开来瞧,盒中陈列数排白糖,俱用糖衣包裹。
他掀开糖衣,果真见到莹白清透的白糖!
“我从未见过白糖,你从何处得来?”梁司文惊喜问道。
连盛京都没有呢。
秦恪与陈川谷对视一眼,俱明对方心中所想。
白糖罕见,定珍贵无比,容大郎能送出这许多,他与白糖必定有所关联。
容氏大郎越发神秘莫测了。
“多谢大郎厚赠。”秦恪坦然收下。
却又问:“我见院中新造石磨,用作何处?”
石磨上还有些许大豆浆液痕迹,秦恪目锐,早已瞧见。
按理说,豆腐为新品,民间还未出现豆腐坊,几乎无人知晓豆腐做法,而容宅却有石磨,专门用来研磨大豆。
如此明显,秦恪不可能猜不出来。
容奚闻言,坦然笑答:“实不相瞒,奚钟爱钻研美食,豆腐制法,奚曾从奇书所得,闲来无事,便亲自尝试,幸而成真。”
他语调平和,无丝毫扭捏紧张之态,观之不似作伪。
“奇书?什么奇书?”梁司文有惑必问。
像胡、姜二人,虽听闻奇书,却从未询问,秦、陈亦未问及,独梁小少年,心思单纯,倒将容奚问住了。
容奚怔然片刻,方歉然回道:“时日久远,奚已忘却。”
秦恪忽轻笑出声,“今日得大郎款待,待回京后,恐食之无味。不知大郎可有回京打算?”
高大男子立于廊檐之下,灰蒙雨幕更衬其龙章凤姿。其眸深邃静谧,似能窥见心门。
容奚背上隐生寒意,心中微凛。
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断不会如表面这般亲和秀致。历经狼烟,杀敌无数,心思深沉,这人比他想象还要莫测。
“相比盛京繁华,奚更爱田园风光。”
此乃肺腑之言,他暂时确无回京之念。
“人各有志。”秦恪深深看他一眼,“大郎留步,告辞。”
三人踏雨而去,容奚于廊檐之下,目送良久。
“郎君,风凉,可否回屋?”刘子实见他蹙眉沉思,小声询问。
“回。”
若他没猜错,秦恪应已知晓,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未曾想过多加隐瞒,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只要未触及大魏律法,他便无惧。
车上,梁司文捧着糖盒,问秦恪:“阿耶,我能尝尝吗?”
秦恪面色极淡,微微颔首。他不喜甜食,这些白糖,自然就为梁司文所有。
“肆之兄,你也认为,白糖、豆腐皆出自容大郎之手吗?”陈川谷笑嘻嘻问道。
被糖甜了一把的梁司文,惊喜又茫然地抬头:“陈叔,你是说,这些都是容奚做的?”
“回去便知。”秦恪答道。
他已遣人暗中调查,胡、姜、段、郑四人身边,总归有人知晓秘密。
更何况,容大郎似乎也未曾多加掩饰。
“如果是呢?”陈川谷双眸弯起,又问。
秦恪甚少对此些事情上心,却唯独于容奚一事上,与往常不同。
“若是,他或知更多冶铁之法;若不是,这些新物自有源处。”
他最需要的,便是冶铁之法。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