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姜鹤轩的动向后, 苏绮山暗道不好。她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这边。
她看到了姜鹤轩,一时之间不敢往他身边走去。
在他回头时对上了他冷若寒冰的目光,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 不是陌生人,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明白他知晓了真相, 苏绮山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的行为,毕竟她确实是把姜鹤轩当做替身的。
姜鹤轩却先她一步开口说话了。
这个往日里纯良的青年像是变了一个人, 张口就是满嘴的刀子直往人心上捅。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将军呀, 可巧,我今天听到了一件事儿,原来苏将军早已有了婚约,未婚夫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苏绮山知道他生气,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鬼迷心窍做错了事, 可后来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对他不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郑国公暗暗咬牙, 现在知道有情意了, 你早干嘛去了?等真相暴露出来你才后悔。
——姜鹤轩没等她回话,冷冷地嘲讽笑了一下。
“亏姜某当时还因为心存算计而感到愧疚,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苏绮山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苏将军听不出来吗?您家大业大, 荣华权势什么都有,我等平民自然有心攀附。要不然你怎么那么巧在雪地里练剑时遇到了我?只是没想到您的未婚夫竟然与我相似。”
“看来我还得感谢他, 要不是他,我也不能成功。苏将军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对未婚夫如此情深。在他死之后还要找人替代。如此算来我们是各取所需了。”
痛快!这话为自己挽回颜面, 同时让苏小将军也尝尝被人伤害的痛苦。
只是当姜郎君说出这些话时,自己心里怕也是——
郑国公心里舒爽又酸楚,却也担心姜鹤轩说了这话之后惹怒了苏绮山,引起两人更深的矛盾。
——果不其然,他的话戳到苏绮山隐秘的痛点,原本想要解释安抚他的苏绮山勃然大怒。
“既然知道自己是替身,那就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没有资格提他!”被人利用且当面羞辱,气得她口不择言。
“既然你如此愤怒,那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可不是会碰有夫之妇的人。”
苏绮山盛怒到极点,反而笑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既然当了替身,就要好好当一辈子,不能半途而废呀,姜郎君。”
枉她先前还自附对他有一番情意,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郑国公的心一阵一阵拧地疼,低头默默垂泪。
姜郎君说出这番话也是想离开苏府这个伤心地吧。不知心冷到怎样的极点,才能说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他的内心也许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苏小将军糊涂呀!他说出那一番话分明是对你在意极了。
如果是为了钱才骗人的,为什么不一骗到底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反而坦白了出来呢?
还有她明明自己也动了心,现在说出伤人心的话,不知日后等她幡然醒悟过来后悔的是谁。
——姜鹤轩面色更冷了,“苏将军想要强留,莫不是喜欢上了姜某。可惜姜某只认钱,不认情爱二字。”
苏绮山面色也不好看,她说:“我当然很喜欢你,毕竟你与他长得极为相似,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年纪相仿,我都怀疑你是他投胎转世了。”
看着两个明明互有情意的人互相伤害。郑国公心中难受极了。
为什么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偏偏要互相伤害。
既然秦五郎已经死了,那还管他干什么,珍惜眼前人才对。
郑国公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对秦五郎心生怜惜。
不对,苏小将军先前可是犯了大错,将人当做替身,如今还言语伤害,这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得是多大的打击。
必须得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让她吃个苦头。让她明白,人心不是可以随意玩弄,她想怎样就怎样的。
伤害人的心很简单,挽回人心却是很难的。
——姜鹤轩想走没能走得了,他被苏绮山禁锢在了他的院子里,不允许外出一步,门外有人看守。
姜鹤轩并没有反抗,想要强行闯出去,只是他的行动表现了他并不是顺从了她。
他看着满衣柜的白衣——因为她喜欢,所以他的衣服从那以后都变成白的了。谁曾想到原来不是喜欢看他穿白衣,而是喜欢她的未婚夫。
他换下了白衣,穿上了自己最初带来的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并将白衣全部烧毁。
那些见证了他们感情一路走来的琴棋也被他毁了。琴的弦剪断,玉石做的棋子全部摔碎。
还有原本其他一些留在他的院子里,慢慢积攒起来,在他心里别有不同的宝物都被他销毁了。
不细数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过往。
他原先以为她喜欢那些东西,现在才知道,原来喜欢的只是那个人。连他们之间的过往也不仅是他们两人,还有第三人在内。
他感觉到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微微哽咽,喘不过气。
怎么会有人这样狠心?视别人的真情于无误,狠狠地践踏,不留丝毫余地。
他做不到她的绝情,他看到这些东西仍然会心痛。那些伪装出来的尖刺折回来狠狠地扎在了他身上。
郑国公看得泪流满面,他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不敢想象姜郎君身处其中会是怎样地痛苦。就算是不爱他了,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他呢?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情情爱爱竟是如此折磨人,他以为最大的悲剧也不过是《孔雀东南飞》那样,在长辈的逼迫之下走上绝路而已,如今看到这本书,才明白原来有情人之间也会有口难言,痛苦至深。
——此事被苏绮山知道之后,她果然更加气愤了。
她令人给姜鹤轩又制作了许多的白衣,让他换上,还说了一句,“别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你不穿白衣就不像他了,既然当了替身就得敬业一点。”
郑国公又是一行眼泪流了出来,“呜呜呜呜呜你不穿白衣就不像他了,这话也太伤人了吧。”
——之后两人陷入了互相虐恋的时期。
他们本是有情,可一个内心被伤害到了,不愿意露出一点柔软的内在被人再次伤害,浑身披满了尖刺,如同刺猬一般。
一个认为被对方的欺骗利用驳了面子,更不肯承认。
再加上两人之间还存在着另一个人,本就别扭的关系更难和好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姜鹤轩的心慢慢变冷了。感情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掉,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变得麻木。
清楚地看到他变化的苏绮山开始慌张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不肯承认她喜欢上了姜鹤轩。催眠自己只是因为被一个当成替身的人违逆,所以内心感到不舒坦。
活该呀你,等真的把他伤透了,离你远去了,才知道后悔。
原本还希望两人最终能在一起的郑国公反悔了。
苏娘子根本不值得别人对她用情至深,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能忍心伤害呢。
姜郎君,快跑吧!别喜欢她了,就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与后悔中度过余生吧。
——两人的关系越发冰冷僵硬,到最后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仿佛先前的温存和柔软只是一场虚梦幻影。
姜鹤轩逐渐恢复了正常,同人谈笑之间不见任何痛苦,在他的院子里过着安然闲散的日子。
连苏绮山都往往看不透,往日里单纯的青年现在想些什么。
正当她以为两人会一直纠缠下去时,长安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秦五郎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骑着马,差点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急忙惊喜地说,“快收拾东西,我要回长安。”
本册至此结束。
“啊啊啊啊,这个小妮子不安好心,怎么能断在这里?”郑国公气得抓狂,只想冲到山海书肆去,拿剑架在许乘月的脖子上逼她写稿。
等下一册要多长时间呢?七天呀,那可是整整七天。
他一刻没有看到下文都抓心挠肺的,让他今晚怎么睡得着,她的内心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三娘不是跟那小丫头熟吗?或许会有存稿什么的,他得去探听探听消息。
小厮打来一盆水,郑国公洗干净脸上的泪痕之后,顶着通红的双眼出了书房门儿,去后花园溜达。
迎面遇上了跟他一个模样的三娘,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三娘,你知道后面写了什么吗?”
郑三娘也不知道她阿耶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她瘪瘪嘴巴,也是委屈得不行,“儿怎会知道?若是和许娘子聊天时问这些,也太过冒昧了吧,弄得好像儿别有用心一样。”
郑国公希望破灭,如遭雷击。
他咬咬牙,不就是七天,他等得起。
两人顶着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双眼,臊眉耷眼垂头丧气,一看就是从一个窝里头出来的兔子。
郑国公府里的众人看了皆是吃了一惊。
郑夫人惊讶到,“我的儿,发生了何事?怎么哭成这般样子?”
郑国公在后面委屈地嘟囔,“为什么不问我?”
郑三娘是个好面子的小姑娘,觉得自己看故事看哭了这件事情很丢脸,但又怕阿娘担心,于是只好如实说,“没什么,话本里写的故事太感人了,儿看哭了。”
原本担心的郑夫人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
郑大郎却是幸灾乐祸地嘲笑她,“三娘太没出息了,看个故事都能看哭,什么故事看得你这么感动。”
他这话岂止嘲笑了一个人,连郑国公也一并被他牵扯了进去。
父女二人愤愤地对视一眼,还是郑国公拿捏着父亲的架子先开口了,他从袖袋里摸出几本书递给郑大郎,“你去将书看一遍,然后把你的感想写一篇文章给我交给。”
郑大朗未料到只是调侃嘲笑一下小妹,竟然给自己招出一份任务来,还是他最不喜欢的写文章,并且得看书。
这下垂头丧气的人变成他了,拿着那几本书,不开心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郑大郎的妻子谢氏看到他手里拿的书,目光闪了闪,问道,“大郎怎么也买了这本书?”
他不是不喜欢看书吗?
“别提了,阿耶看我不顺眼,给我吩咐的差事。听娘子这语气,仿佛是看过?”郑大郎将事情发生的缘由解释了一遍。
“当然看过,这本书如今在洛阳还是很有名的。”
此话在她闺阁做女儿时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看了不该看的书,会被看作违反规矩而受到家法。
本以为嫁到郑国公府后规矩会更加严苛。不曾想翁婆都很宽容,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她也就不用再拘着了。
“那好看吗?”郑大郎五大三粗地坐在书案前,没啥心眼地问。
谢氏收敛了神色,淡然而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看的。”
听她这么一说,郑大郎起了几分兴致,准备看看连一向眼光高的娘子都夸赞的书到底写了什么?
谢氏悄悄起身,从屋子里的柜子中拿了一叠帕子出来,坐到郑大郎面前捧着一杯热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郑大郎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一向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或喜或怒,或悲或泣。
谢氏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几乎都能想到他看到了哪一段,真是有趣极了。
没过一会儿,这个七尺男儿伏在他娘子的怀里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抽噎,“姜郎君太可怜了,怎么能那么狠心?呜呜呜——”
谢氏将帕子一一张一张地糊在他的脸上,她猜到他会哭,但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她刚开始还有几分好心情哄他,现在已经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不就那么点事儿,值得你伤心欲绝?”她的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将他推开。
郑大郎被他家娘子无情地推开了,收拾好心情之后转念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穿白衣真的那么好看吗?竟让苏将军执念深到那样的地步。”
那是因为穿白衣才产生执念吗?那是因为人啊!
谢氏只想问一句,你看书就看了这个?
两人做了几年夫妻,她对郑大郎的性子颇为了解,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他接着说道,“要不然我也做几身白衣穿来看看?”
谢氏瞅了一眼他肌肉虬实的臂膀,无语凝噎。
你确定你这身肌肉能穿得出人家白衣翩翩的风度吗?
但是她坏心思地没有说出口,等着看他的笑话,正好这几天府中的乐子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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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山海书肆门口找茬的彪形大汉又来了,他今日是来找掌柜算账的。
他显得比上一回更生气,双目通红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掌柜,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是在拈酸吃醋吗?为什么没有将重点的内容讲出来?那是一句简单的拈酸吃醋就能总结的吗?”
他站在柜台前,一字一句地怒斥掌柜言语误导对他造成的伤害。
掌柜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汉却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像是有极其深刻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紧接着他终于憋不住了,放开嗓音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震得整个山海书肆都在颤动。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
灌入耳里的哭声震耳欲聋,掌柜目瞪口呆,有些后悔那一日忽悠欺骗了这个大汉。
他捂着耳朵大声说,“壮士,壮士,快别哭了先,你有什么要求先说说。我们书肆尽量满足你啊,行不行?”
任由他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先让他止住了再说。
听到这话,那大汉终于止住了哭声,怀疑地问道,“你不会又是在忽悠我吧?”
掌柜在他心里已经毫无信誉可言了。
“当然了,上次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毕竟话本里的内容我们家郎君下了封口令,看过的人不能说出去,我就只能含含糊糊地对你讲一些细枝末节。”
掌柜真诚地说道,作出绝对不会再骗人的样子。
见他言语诚恳地保证,大汉勉强信了他。在掌柜的邀请下,跟着他一起走进了书肆的后堂。
他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感觉到新奇,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后堂里的装潢摆设。
貌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寻常人家的大堂是差不多的。隐约看去,大堂的后面仿佛还有一些地方。那里应该是书肆更重要的地点吧。
“壮士,请喝茶。”掌柜端来了一杯热茶。
大汉是来找茬的,见人家对他这么客气,心中愈发有点别扭,“多谢掌柜,我也不是蛮不讲理,有意来闹事,只是这书看得我实在是意难平啊。”
“我懂,我都懂,我看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掌柜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们能比普通的读者先看到书稿,但是每回许娘子交稿的日期是一定的。
所以他们每看完一篇也会忍受和读者同样的煎熬。
说句有些不太尊重人的话,他恨不得许娘子不吃饭,不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坐在书案前写稿。
“那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们书肆尽量满足你,当然得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这头一个上门闹事的肯定得安抚好,不能生出祸端来。
大汉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现在见掌柜彬彬有礼,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理取闹。
也是,话本写得怎么样,关人家掌柜什么事呢?他此举太过不妥当了。
况且他也知道文人写书的速度一般是非常慢的,一篇文章能磨上十天半个月。
月明大家这样快的速度已经是极为罕见难得的。
壮汉全然忘记了,自己来找事的原因是书肆的言语行为诱导了他,让他脑海中的剧情走向与真实的内容完全不同,转而反思起了自己的错误。
想到这里,壮汉对自己的行为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掌柜说的话确实让他非常心动,“不知道能不能请月明大家给我的书上签个名?”
他看天香楼正堂中挂的那幅字可是眼馋很久了。
“不就是个签名,有什么难的,当然可以了。”掌柜拍着胸口保证,答应了下来。
壮汉喜不自禁,与掌柜就书中的内容闲聊起来,二人相谈甚欢。
当他走出走出书肆时已经换了副神态,不复先前一副饱受蹂躏的凄惨模样,精神饱满,昂首挺胸。
一旁见过他方才模样的路人,好奇地问道,“敢问壮士,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你那般哭泣?”
壮汉羞惭地挠头,“没什么,是我太过激动了,就是些小事而已。”
有知道一点情况的人说,“是不是这一册书写得太难看,把你气哭了?”
一听这话壮汉不乐意了,“怎么能说难看?分明是非常精彩的。”
大家见他看过,纷纷问道,“这一册书写了什么呢?难不成比那报纸上续写的故事还精彩不成?”
壮汉心中一动,无师自通地忽悠起了人,“当然好看,那苏将军与姜郎君的感情感人至深,二人情比金坚,伉俪情深,读起来让人遗憾自己年轻时怎么遇不到这样的人。”
他将书里描写的故事去掉主要内容,只说了一些“甜蜜”的日常,比如弹琴下棋。甚至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因姜郎君闹起了小性子,将自己的白衣全部毁了,苏将军知道后为了哄他,竟令人一夜之间做出了百十件白色衣裳,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哇!那可真是大手笔呀!”围观群众纷纷惊叹。
“听着壮士讲的,仿佛写的不错,那我去买一本看看。”
“我也去!”
“我也——”
人都是有着从众心理的,见一直有人不断进去买书,会觉得也许挺好看的,于是他们也便前去了。
唯有壮士深藏功与名悄悄离去,他也怕被人打。
买了书的人看完之后,眨着通红的双眼,逢人便说,“对,对,没错,非常甜蜜,很精彩。”
问到眼睛为什么红了,他们便说,“写的太好了,让人难过自己年轻时为什么遇不到这样的人。”
于是乎,众人闻声赶来,山海书肆的门前又排起了长队。
看过的人心照不宣统一了口风,甚至怀揣着这苦不能我一个人受的想法,又拉来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