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催婚是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女性都逃脱不掉的魔咒。
许乘月见识过那样的大场面, 她有个远房的表姨,每到过年回家时,就会被各路亲戚, 七大姑八大姨,还有街坊邻居催着相亲。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操心她的婚事, 仿佛她一天不结婚,他们就心中难安。
甚至于即使回去工作了, 依然会被惦记着, 介绍相亲对象的电话, 隔三差五地通过父母的手机打过去。
相亲对象一般是在老家本地, 而表姨在外省。
许乘月至今不明白, 工作地点都不一样, 跨了好几个省的两个人,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在结婚后生活在一起。
或者他们根本不关心这样的事, 只要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们就开心了。
还好她因为跟家里关系不大亲近,电话能不接就不接, 微信能不回就不回,每个月按时给他们生活费就行,大大避免了这样的麻烦。
扯远了。总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有着丰富的观摩催婚现场的经验, 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能反驳的,因为一反驳,对方就会根据你的话重新掰扯出三五十个论点,想要说服你。
不说上两三个小时是不会甘心的,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对方想说的话说完了,一看被说的人没什么反应, 也就没了兴致,不想再说下去了。最后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大家都是关心你才跟你说这些的”利索走人。
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待在接受别人的精神污染,还不能反驳。
“……虽然商户人家地位是低了些,但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才知道有钱的好。咱们平民百姓的不比那些公候高官,也不讲究什么地位……”周大婶还在喋喋不休。
许乘月思付着拒绝的借口,她是说自己不想跟男的那啥啥,用封建打败封建,还是说她有钱,别说现在,就是四五十岁都可以养上十七八个面首,压根儿不需要一个多余的丈夫。
但这两个理由,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不出两天她的名声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出门估计都会被人盯着,实在没必要。
“……许娘子,你说是不是呀?”周大婶说话的间隙,转头去寻求许乘月的认同。
许乘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抽出一张丝帕,抹了抹眼角,开始发挥自己的天赋技能。
“周娘子,不是我狠心地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含泪意。
“什、什么?”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乱了周娘子的方寸。
“周娘子先前问我的那些话,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那负心汉,一提到他,我就呜呜——”她双手捏着帕子蒙住脸,悲声痛哭起来。
周娘子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大事,原本说了许多话感到疲惫,现在一下子精神了,好奇心顿生。
“好闺女,可怜见的,快、快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替你做主,好歹邻居一场,怎能放着你不管。”周娘子抚着许乘月的肩膀安慰她。
捂着脸的许乘月象征性地挤了几滴眼泪,缓缓抬起头,像是找到了依靠,“真的吗?”
“当然了,这十里八乡的,有谁不认识我!”周娘子拍着胸脯保证。
许乘月像是信了她的话,苦笑着坦白道:“周娘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我其实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家中是有一些家底的。”
她果然没猜错,周娘子对自己的准确推断非常得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也不久,才过了一年多而已,只是我想起来,仿佛已是陈年旧梦。那时我承欢耶娘膝下,整日无忧无虑,最烦恼的事不过就是长大后被阿娘拘在家中,不得随意出门。”她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旧日时光。
周娘子跟着她的讲述,一起回到了那个时候。
“上巳节时,我终于被阿娘允许能够出门踏青,去河边游玩,没开心多久,就在河边的小树林里,看见树下的荆棘丛中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男子。我本是该远远躲开的。”许乘月语气中透着一丝后悔。
周娘子点头,莫说是这样看起来很危险的,就是寻常男子,也应该远远躲开。
“只是他鬓若刀裁,眉若墨画,如同潘安在世,即使一身落魄,面色苍白无力地躺在草叶之间,也不掩他丝毫风姿。我一时看入了神,等遣人将他抬上马车送回府去,才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俊俏的郎君谁不喜欢,这样的决定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此人就是那负心汉吗?听着不像呀。周娘子思索着。
“耶娘也是大怒,只看他不似常人,命人寻找大夫前来医治他,令我不许再探望。”
“若是这也就罢了,后来听说他竟是失忆了,不知自己的过往从前,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哪里忍得住,经常避开仆从偷偷去看他,次数多了就被他发现了。”
周娘子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失忆了?这是什么病?她从未听说过。
“他很聪明,一下就道出了我的身份,感谢我救了他,日后定要回报我的救命之恩。”
“我经常偷偷与他联系,为他送些伤药。一来二去,情愫暗生,他对我也好,知道我无聊,经常从府外弄一些新鲜玩意给我解闷儿。后来他下定决心向我阿耶求娶,父亲哪里肯将我嫁与这样一个来路不清的人,声严色厉地呵斥了他。”
哎,苦命的鸳鸯,虽不合规矩,但也可以理解,谁还没有个年少慕艾的时候呢。
周娘子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
“然而他不肯放弃,投军从戎后一路高升,这才得了我阿耶几分青眼,肯将我嫁给他。”
“愿望终于成真,我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婚后的日子果然如所想的那般美满,他对我很是体贴,渴了饿了他第一个关心,知道我不愿意在家待着,经常带我出去玩儿,除我之外的别的女子,他从不多看一眼,我想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这样多好呀,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决裂。周娘子疑惑着,怎么也猜不到后来的事。
“阿耶也没有看错人,他武功了得,得到上官赏识,后来升了归德郎将,竟比阿耶的官位还要高了,但他不因此自满,对我耶娘一如既往地尊敬。”
哇,归德郎将,这郎君的本事可了不得呀,难得的是有能耐还不忘本。周娘子在内心称赞。
“恰逢此时我怀孕了,欢天喜地想要告诉他。却不料一个女子找上门来,告诉我说她看到她的丈夫进了我家的大门,所以前来寻找。”
什么?她的丈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这负心汉竟是同时娶了两个妻子?不,他先前失忆了,莫不是——周娘子为自己荒诞的猜测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以为她认错了,叫她去别的地方寻找,然而她说出的名字与他一模一样,甚至连他脚心的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周娘子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惊呆,手里捧着的茶也不喝了。
“我顿时如坠冰窟,跌跌撞撞一路骑着马疾驰到城外军营,想要求他个答案,他却罕见的沉默了。”
刚怀孕,就听到了惊天噩耗,还骑了马,这孩子怕是保不住啊。周娘子一脸同情。
“我崩溃地大哭,他搂住我想要安慰,被我一把推开。他沉默了半晌,将自己的过往一一道来。原来那女子确实是他之前的妻子,他失忆后忘了这些才与我成婚,前几日那女子找上门来,他才知道的。”
唉,命运弄人呐,里面的三个人都很无辜呀。不过最可怜的还是许娘子,好端端的官家小娘子,若没有这出事,本应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现在名分不正的算什么?
“我哪里肯相信,一个人怎能连自己成婚与否都不清楚,嫁给他后我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他糊弄不了我。”
对呀,这是骗鬼呢!想通其中关节的周娘子暗暗附和,她也是个过来人了。
“我问他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他说他的结发妻子在他受伤出事的时候,侍奉家中父母,他不能休了她。我说那我呢?他再次沉默了。”许乘月提到结发妻子时捂着胸口,像是痛彻心扉。
听着前面那位娘子也是个好的,可怜命运弄人呢。周娘子再次感慨。
“我冷笑一声,说那就合离吧。”
没错,就应该和离,这才是我们大唐女子的风范!
“他也不肯,回到府中后,我收拾东西想要回娘家,他苦苦哀求我不要回去。我不听他的,转身就要走,却发现院子被他的兵士层层包围,一个麻雀也飞不出去。”
还能这样?!被禁锢起来了?岂有此理!男婚女嫁本就是你情我愿,出了这等事他还有脸强留别人。
周娘子怒而拍桌,将几人都吓了一跳。
她讪讪收回手,转念一想,抛开这些不谈,倒也是个情种。
“我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我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谁来劝也不听,他经常回来,也不说话,一坐就是半晌。”
“发生这样大的事,我有好长时间没回去,父母哪能不知道,母亲来探望我的时候,他不敢不让人进去。”
“趁此机会,阿娘让我和她的侍女互换衣服,这才偷偷溜了出去,我又想着待在家里迟早会被他找来,便与父母留了一封信,一个人跑来洛阳城。”
许娘子可真大胆,也是,能果断地做出和离决定的,必是个有勇气,有胆识的小娘子。
“这才有了现在,也是我不敢常出去与人会面的原因,怕被他派遣的人发现踪迹。”许乘月给故事收了个尾。
其实是匆忙之下编的,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不过依靠着丰富的信息量,糊弄住人还是可以的。
“可怜的闺女,原是我错怪你了,还当你性子冷傲,不愿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互相来往,没想到还有这般缘由。”
许乘月愿意说出这番话,在周娘子看来就是与她交心了,她自来熟的提起桌上的茶壶,往许乘月杯子里添满水递给她。
许乘月接过水,喝了几口润喉,“周娘子哪里的话,谁祖上还不是从平民百姓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负心汉竟是个将军,我一普通妇人,怕是帮不上你了。”周娘子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要周娘子帮忙,只是这些事情在心里憋得久了,遇到个人忍不住想倾诉一下,多谢周娘子愿意听我将琐事讲完。”许乘月的戏瘾和编故事瘾都得到了大大地满足,当然要感谢她的听众。
尤其是周娘子面部表情丰富,让她体会到了现场rea的快感。
许乘月有一丢丢的愧疚,胡说八道欺骗别人真是——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