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情势愈发波诡云谲,雍亲王老老实实蹲在园子里种菜,圆明园一时竟成了一片净土。
徽音有了好消息,敏仪欣喜若狂,各样珍稀补品流水一样送进了徽音院子,并安慰徽音道:“你好生养胎,如今情形,园子里倒比在京中舒服些,你且放宽心。回头我派人请亲家母过来探望,让晖儿也多陪陪你。”
徽音笑容娇羞,脸颊发红地应了一声。
从此,圆明园开始了以怀孕世子福晋为重日子。
衢临堂里,宋知欢伏在卧榻上闭着眼睛打盹儿,柔成在一旁轻轻打着扇,一面随口道:“今年夏天太热了些,好在在园子里,也比在王府里舒服些。”
云鹤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揣着袖子发呆,闻言随口道:“园子里拘束也多,还是去庄子上随意些。”
“往年那是王爷不避暑,这几年都在圆明园,咱们主子也不好提出去庄子上。”柔成注意到屋外阳光将要射进来,忙起身将黄花梨槅扇合上,又放下轻软松绿色纱帐,方才回到方才小杌子上坐着。
她看着宋知欢安静恬淡睡颜,美颜柔和,轻轻道:“前日看着主子纵情跑马样子,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时主子性格何等恣意洒脱。如今虽还潇洒,却也被套进了规矩笼子,终身不得解脱。”
云鹤抿抿唇,垂着头,没说什么。
这时,忽听外间一阵轻盈脚步声,云鹤转头看去,问:“谁?”
“是我,辛娘。”见槅扇合着,辛娘便明白宋知欢怕是还没睡醒,便也放轻了嗓音,轻声细语地说:“炖品好了。”
柔成起身迎了辛娘进来,打开她手上竹藤小食盒,见里头装着一只莲花型粉釉盖碗,便问:“今日备是什么?”
辛娘轻声道:“建莲百合炖银耳——这几日天气炎热,主子晚上睡不安宁,便备了百合。”
柔成笑了,“果然还是你最细心。”
说着,她起身打开冰鉴,将炖品放了进去,又轻声问:“上午大郡主来时说想要些百合清酿并一碟豆沙卷酥,预备好了吗?”
“已让人送去了。”辛娘眉眼含笑,“还蒸了些鱼茸米糕,给小公子与小小姐。”
柔成温声道:“你手艺好,做出来,小主子们定然也喜欢。午前主子吩咐要做些青丝樱桃馅儿糯米糕给宁馨主子那边送去,四阿哥和三格格都在那边,你别忘了。”
辛娘眉眼含笑,笑容温婉,“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忘呢?放心,已经在预备着了。”
二人又说了两句,辛娘方才离去,云鹤瞄着辛娘身影彻底不见,才敢小声嘟囔道:“我这几日见了辛娘便莫名气短抬不起头。”
柔成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笑,打趣道:“莫不是你半夜趴厨房找吃,砸了辛娘一身?”
“不是!”云鹤摆了摆手,叹道:“前天半夜起来,撞翻了辛娘晒在廊下药材,我已经好几天没得她一个好眼色了。”
柔成忍笑无奈道:“前日那一批药材可是辛娘心头肉,你把那个撞倒了,还想有好日子过?”
“我这不是给她赔礼道歉当牛做马呢吗?”云鹤叹息道:“我真是太惨了!”
“什么太惨了?”
说话是宋知欢,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醒来,正伏在榻上看过来,一双杏眼儿弯弯,黑黝黝眼珠像含着星星一样透着亮光,使人一眼见了便心生欢喜。
云鹤叹了一声,将事情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
宋知欢听了一摆手,豪气万丈地道:“行了,放你一天假,出去买点好东西给辛娘赔礼。那些药材也是我琢磨着要配一剂药丸子辛娘才预备,这也是命,不怪你。花费给你报销,怎么样?”
著名一毛不拔铁公鸡云鹤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柔成含笑地看着云鹤欢脱背影,对着宋知欢轻嗔道:“云鹤都被您惯坏了。”
“她从小跟着我,受了千辛万苦练出一身武艺来,每日如影随形陪着我,接触人就是我身边这几个,有时想想,也是可怜。”宋知欢叹了一声,却道:“我所能做,无非是让她在我身边恣意些罢了。”
此时阳光正好,夏日炎炎,宋知欢倚着引枕含笑看向柔成,一双眸子里仿佛含着星子,笑容明媚,又莫名透着些伤感。
柔成见她如此心中涩然,转移话题道:“辛娘炖了莲子百合银耳羹,您尝尝?”
“她手艺好,无论做什么,总是合我口味。端来吧。”宋知欢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身上带着褶皱纱衫,拾起一旁几上缂丝面扇摇了摇。
正当宋知欢持着小银匙搅着银耳羹发呆时候,敏仪慢步进来,见她如此便轻轻挑眉,小声问柔成:“这是怎么了?”
柔成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天儿热,晚上睡不好,方才补了个午觉,许是魇着了,情绪不大对。”
“魇着了?”
女子声音清脆中透着清冷,如珠落玉盘,泠泠动听。
二人回头看去,便见一袭淡青衣裳宁馨站在槅扇旁拧眉问:“喝宁神汤了吗?辛娘方子效果很不错。”
柔成摇摇头,无奈道:“大热天,哪里会喝那苦药呢?瞧着吧,出神有一会子了。”又道:“福晋和宁馨主子怎么一起过来了?”
敏仪看了宁馨一眼,摇头道:“并非一起过来,我是想来约着知欢出去走走,如今看来,倒是不能了。”
宁馨则上前扣了宋知欢脉门,半晌舒展眉心,对柔成道:“放心,无事。一时心绪不安罢了,不用宁神汤也可,炖些荷叶羹,清暑去热。”
“怎么都过来了?”宋知欢回过神来,含笑握了握宁馨手,打趣道:“这是在占欢姐便宜?”
“欢姐!”宁馨一拧眉,道:“心绪不安气血不平,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宋知欢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含笑轻声道:“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没什么,别怕,过几日便好了。”
这“过几日”一过就成了半个来月——那日下午疾风骤雨,宋知欢在廊下驻足看了许久,就此受了凉,就此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
青庄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渐渐深居简出了起来,如今宋知欢染恙,却也少不得过来探看。
“你呀,都是做外祖母人了,还是这样令人不放心。”青庄轻叹了一声,命婢子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柔成,轻声道:“这是我给你们主子做一件比肩褂,快要入秋了,穿着正好。打开看看?”
柔成笑着应了,打开那小包袱一看,见是一件玉色妆缎面绣绿萼梅比肩褂,柳绿色堆花锦做里子,颜色搭配很是好看。
宋知欢连声道:“这褂子做真好,青庄你手艺真是无人能及了。”
“别在这儿拍马屁。”青庄全然不吃这一套,伸出手指点了点宋知欢白嫩饱满额头,凶狠狠道:“柔成,把你家主子药端来,我就在这儿看着她喝了药再走!”
宋知欢只能哭唧唧地喝药,然后哭丧着一张白净小脸给青庄展示空了药碗。
青庄眉目舒展开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宋知欢乌发,眼眸含笑,如哄小孩子一般轻声道:“这才对嘛,都是当外祖母人了,喝药要自觉!”
宋知欢发出了咸鱼痛哭声,痛苦而悲愤地点头,“我知道了!”
青庄没多坐,待宋知欢用过药便起身告辞了,宋知欢吩咐:“把小厨房新做卤味糟货给青庄装一些带回去。”
豆蔻笑吟吟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青庄对着宋知欢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饱满额头,无奈道:“多大人了,且让人省点心吧!”
送走了母爱爆棚青庄,宋知欢抱紧自己小辈子,悄咪咪从枕头下摸出一颗糖,刚要送进嘴里,柔成声音传入耳中:“主子,蜜糖解药性。”
宋知欢哭唧唧地看向不知何时过来柔成,咬牙控诉:“惨无人道!”
就这样,可怜宋知欢在柔成、敏仪、宁馨、青庄、华姝轮番□□下,每天认真喝药、努力睡觉。
翼遥和修婉轮流盯着她,弘皓板着一张棺材脸说教他娘,大逆不道!
弘晖怕是孩子们里最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了,可惜念叨起来和他额娘一模一样,宋知欢只觉自己面对不是自己看着长大小宝宝,而是一个唐僧!
清朝唐僧!
看那光溜溜大脑门,没出家为僧普度众生实在是佛门之损失!
看着坐在椅子上得啵得啵得弘晖,宋知欢心中痛哭,面上还得诚恳地听着训话,不时点头,作出一副受教匪浅样子。
“所以说——”弘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端起茶碗饮了口茶,作出总结陈词:“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皓儿和修婉妹妹尚且年幼,徽音身怀有孕,盛煦与盛斐尚在襁褓之中,阿娘您总要珍重自身、养怡百岁,才可见子孙满堂、瓜瓞绵绵,享子孙绕膝之福。”
“是,我知道了。”
宋知欢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弘晖轻叹一声,摇着头道:“晖儿是小辈,这些事情本不该由我跟您说,但若您总是这样不珍重自己身体,又怎有日后呢?都说来日方长,您……唉!”
“晖儿,阿娘知道错。”宋知欢捂着胸口发自内心地深深忏悔道:“阿娘保证从今天开始,喝枸杞茶、灌养身汤,姜汤泡脚枸杞煮酒,三伏天里裹棉袄!”
弘晖无奈,“阿娘您又胡言乱语。”
到底事忙,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了。
送走了孩子,宋知欢坐在床上咬着小手帕对柔成哀哀戚戚地道:“我这是坐了什么孽啊!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磨叽!”
“四阿哥倒是不磨叽,您不也照样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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