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热闹散尽,宋知欢在廊下又坐了好半晌,愣了会神,直到一阵风迎面吹来精神清醒,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时光易逝,流年辗转。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九年,安氏当年诞下孩子被取名弘皓,序齿四阿哥,养在她膝下,前年已搬出去,独院另居。
修婉是她在康熙四十五年诞下,算是彻底打了她当年发誓再也不生脸。
不过她倒也不后悔,有了就生出来,她身体好,孩子也很健康,生也顺遂。
只是疼还是厉害,生完修婉之后,她便托宋母悄悄搞了点东西来带在身上,那一串珠子日日不离身,也绝了后嗣之路。
到底比绝育药轻省些。
修婉年岁虽小,却也不在住云馆住,就在翼遥玲珑阁不远处,敏仪另辟了一处院落出来,取名“萱草堂”,玲珑小巧,却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修婉一人独居,另有一个奶妈妈、一个敏仪打宫里求来教管嬷嬷并六个侍女四个婆子服侍着。
这也是修婉年龄尚小,等到再大些,便与她两个姐姐一样例子。
翼遥婚事是如今雍亲王府里头一件大事,敏仪很快为翼遥嫁妆忙团团转了起来,索绰罗夫人做事利落,又是儿子牵挂着,哪里会磨磨蹭蹭?圣旨刚下达到两府,第二日便有与敏仪和索绰罗夫人关系都不错诰命夫人登门拜访。
然后三书六礼稳稳妥妥地预备了起来,本来纳吉已完,该要过聘礼时候,雍亲王府出事了。
华姝膝下二阿哥弘昀,一病不起。
史书载,清世宗子弘昀,生于生于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初七日酉时,母为齐妃李氏,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十月二十日,时年11岁。
“弘昀!弘昀!你睁开眼看看额娘啊!”华姝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伏在二阿哥床前,紧紧握着他手,不许下人靠近一步,一如当年弘昐。
雍亲王没进门,在屋前立了半日,转身走了。
他贴身太监苏培盛隐约瞄到了这位被人称为“铁石心肠冷面王爷”主子通红眼,听到了那一声消失在风声里轻叹。
“谁能想到呢?”纵然敏仪素来不喜弘昀性子,此时站在院子里,也不由叹了一声,“好好十来年都过来了,太医说养不住,也被她生生养住了。再有两年便是娶妻生子年纪,盼头猛地没了——她如何受得了呀。”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月白织锦面绣翠竹披风,眉目间蕴着丝缕哀愁,她轻叹一声,“你去忙吧,我进去看看她。”
敏仪抿抿唇,点了点头,拍了拍她肩,道:“好好安慰安慰。”
宋知欢略一应声,抬步往上房内去了。
卧房里,华姝仍不舍撒手,紧紧抱着弘昀,周围侍奉仆妇跪了一地,却不敢上前。
和玉在床旁两步远地方跪着,低声哀求道:“额娘……撒手吧,让人给弟弟装裹,额娘……”
“和玉。”宋知欢低声对她道:“你先出去。”
又对地下众人摆了摆手,“你们也先出去吧,稍后再唤你们。”
华姝听见了声响,却没回头,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感觉着宋知欢靠近,她目光贪婪地一寸寸看着儿子,语气淡淡,又仿佛含着绝望,“他出生时,太医说他不好养住,我不服气,一概亲力亲为,养他到十一岁。他大了,我总算有底气骂那太医一句庸医!他活到十一岁,给了我希望,给我盼头,可他怎么就一闭眼去了呢!弘昀啊!你睁睁眼!再不好,带额娘去啊!”
她声音再次尖锐起来,痛哭出声。
宋知欢实在不是劝什么好,只能弯下腰来紧紧抱住她,好半晌,方才道:“弘时要从宫里回来了,他见你这样,也要伤心。弘昀走了,还有弘时在,还有和玉在,你还有两个孩子,你不能这样一蹶不振。和玉快要到了出嫁年纪了,你若要随着弘昀去了,岂不是耽误了她?”
华姝猛地怔住了,好半晌,方才开口:“福晋是个贤良人儿,她会善待和玉与弘时。”
她口吻淡淡,听在人耳中,却莫名地令人觉出几分绝望来。
“李华姝!”宋知欢鲜少有这般疾声厉色样子,“你孩子,凭什么让敏仪给你善待!你就这样随着弘昀走了,你以为你就算尽责了吗?!告诉你,你错了!你这样才是最不负责!对和玉不负责,对弘时不负责,对弘昀与当年弘昐也不负责!弘昀和弘昐哪一个都不会盼着你早早去陪他们!他们是盼着你好,盼着你长命百岁啊!”
华姝不知被哪一句话打动了,扭过身来紧紧抱住宋知欢,哀哀哭着,哭人心都碎了。
“我弘昀啊!他那么像弘昐,我知道他是带着弘昐份儿一块活!”
“还有弘时呢。”宋知欢也只能这样说,这话在此时是那样无力,却是他唯一能说。
她目光落到床榻上已彻底失了生机弘昀身上,她不得不承认,对着华姝此时彻底绝望样子,她有些后悔没救下弘昀。
但也仅仅是有些,比起和玉和弘时,被娇惯着长大弘昀绝对不是个讨喜孩子。
心中轻叹一声,宋知欢就这样陪着华姝,直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待到雍亲王被惊动动身过来,安排下人为弘昀装裹时,方才悄然离去了。
弘昀离去没在亲王府里掀起多大风浪。
早在十月初弘昀病重时,敏仪便已悄悄备齐了后事,此时一切办很是顺利,索绰罗家那边则由敏仪亲自登门造访。
生死祸福在天,弘昀过世事情谁也左右不了,索绰罗家对此表示了谅解。
按制,翼遥需为弘昀服不杖期一年,婚事也就顺延到了转年十一月。
索绰罗家格格上门更频繁了,每每带着些玉钗手钏扇坠一类小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准备,敏仪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华姝在弘昀过世后彻底沉寂了起来,每日不过吃斋念佛抄些往生咒,大把大把香油钱洒在寺庙里,除了偶尔关心弘时与和玉日常外,便彻底闭门不出,在后宅中毫无存在感。
弘时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开始一门心思钻研医术了起来,每天抱着医书不离手,时常去向从太医院卸职,如今在雍亲王府受供奉林大夫请教。
雍亲王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也默许了,弘时本就是个和软又纯善性子,很快得了林大夫欢喜,若非身份之故,只怕林大夫便要收弘时为徒了。
和玉早先还日日陪着母亲,但没过多久她那个身子便受不了了,被翼遥强押着带走,困在屋子里养身子。
腊月里,一件大喜事扫去了蒙在亲王府中几个月哀愁。
“好,好。当年看你主子是个好,果然有福气。”敏仪眼睛都亮了,看着来回话琉璃差点眼冒绿光,天知道自打弘昀去世她可没少被京中长舌妇念叨,那两个早年被她压下去老老实实当摆设教养嬷嬷也不时出来念叨她两嘴,如今钮祜禄氏有孕,也是解了她危机。
她嘴一张吩咐了一大堆赏赐出去,又命:“给林先生包一百两红封,告诉他好生为钮祜禄格格安胎。”
侍女领命去了,她转头看向琉璃,道:“告诉你主子好生养着,这些日子就不必来请安了。我话,不论瓜熟蒂落后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小格格,都升她做庶福晋。”或许也是知道这些对钮祜禄氏都没什么吸引力,于是补充了一句,“我这还有一份贝叶遗文,她或许喜欢,你带回去,让你主子好生安胎。”
琉璃听了一喜,忙对敏仪行礼,旋即退下。
宋知欢听了钮祜禄氏有孕消息愣了一会,然后了然。
这便是历史上“清纯帝”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了。
可惜了,这一回弘晖尚在,身体康健文武双全,深得雍亲王看重,素有贤名,想来是轮不到这位未来五阿哥捡漏了。
望了一眼碧纱橱中捧着道经拜读弘皓,并坐在弘皓对面磨着侍女麦穗给她念《金刚经》修婉,宋知欢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长叹了一声。
“都说道佛不两立,我这造是什么孽啊!”宋知欢仰天长叹,带着充沛感情声音浑厚地吟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宋知欢之悲苦。”
“你看他们这样,对面念着《金刚经》,弘皓竟也看得进去那动不动‘夫’‘也’‘者’‘清静’道经;修婉,得亏她身边麦穗是识得字,纵然如此,为了佛经中那些别扭怪字,麦穗不也废了好大劲和琉璃讨教?这两个,实在是……唉!”
柔成在一旁笑语晏晏地轻声劝解着:“《道德经》立意深刻,也难得咱们四阿哥早慧,竟然看进去。那佛经更是拗口无比,咱们格格听得进去,更是难得有佛心慧根。”
“别哄我,没结果。”听了满耳朵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猛地一扶墙,直起身来道:“走吧,咱们去敏仪那儿坐坐。”
又唤弘皓道:“弘皓出来,暖阁里坐。和你妹妹同坐,听着那满耳朵‘须菩提、众生相’,你还看得进去,额娘是真佩服你这一份定力。”
弘皓从容起身出来,对着宋知欢一礼,“谢额娘夸奖。”
“你呀!”宋知欢摇了摇头,在弘皓额上点了点,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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