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时光匆匆而过,这年炎夏,正逢远嫁蒙古一位固伦公主回京叩拜太后。
一则是太后养女,关系很是亲近,二则也是远嫁草原端得两家和睦,为太后介绍了不少草原风物,太后欢喜之下,宫中摆了一日戏酒,敏仪免不得带着孩子们去赴宴。
弘晖前日在屋外疯玩中了暑,弘昀年龄又小,怕在宫里出什么岔子,李氏今年二月诞下弘时更是还在襁褓之中,敏仪便没带他们,自己带着翼遥、和玉两个孩子入宫去了。
到底不放心弘晖,临去前又命人将弘晖送到了住云馆来,托宋知欢照看。
弘晖今年虚岁八岁了,已有一副小大人样子,穿着淡青色马褂,辫子梳整齐。
宋知欢看他这一身衣裳便觉热得慌,见他小脸红扑扑,忙递了冰鉴里果子给他,又吩咐:“回去给大阿哥取身凉快些衣裳。这大热天,中了暑还穿这样热,真是。”
跟弘晖嬷嬷笑道:“是因在外头行走才穿了这个,也备了薄衣裳,不过路上出了些岔子,这会子命人回去取了。”
宋知欢这才点头,又问弘晖:“早起喝过药了吗?”
弘晖笑着回道:“喝过了,额娘看着喝完了才带着晖儿过来。”
“那就好。”宋知欢笑着揉了揉弘晖光溜溜脑门,含笑问:“小厨房作了清热解暑百合绿豆糕,让人端过来,你尝尝?还有杏仁饮、果子露,晖儿想喝哪个。”
好巧不巧,这两样都是弘晖所钟爱,纠结着思索一会儿,方依依不舍地道:“果子露吧,宋额娘这儿果子露最好。”
宋知欢彻底笑开了,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招了招手唤了侍女来,吩咐:“去小厨房,将你辛娘姐姐做点心端来,再端一盏杏仁饮,一盏果子露。糕点另装三份,给宁馨、青庄与华姝送去。”
侍女柔柔应了一声,弘晖四下打量一圈,问:“柔成姑姑呢?今日怎不是她在宋额娘身边服侍。”
宋知欢随口道:“她嫂子生了,今儿个去郊外庄子上了。”
“哦。”弘晖点了点头,正逢他房里丫头送了薄衣裳来,嬷嬷忙推着他去里间换了衣裳,重新出来坐了。
宋知欢命人搬了一张软塌来放在冰鉴旁边,并对弘晖道:“宋额娘困了,睡会,你随意待着吧。冰鉴旁边儿凉爽,你往那榻上坐,但万万不可凑太近,太过贪凉也伤身。”
弘晖应了一声,又忙忙道:“额娘吩咐了,让晖儿拦着您,不可让您一日日倒头就睡。”
“哎呦我管家公哦,你才多大,就学起你额娘来了。”宋知欢哀叹两声,但虽如此说,到底抵不过弘晖坚持,无奈只能扯了个倚枕过来靠着,随意道:“行吧,宋额娘就陪你说会儿话,等会到了午时,可得让宋额娘睡了吧?下午你额娘她们就回来了。”
弘晖这才点了点头,找起话题和宋知欢说了起来。
从尚书房中兄弟琐事,说到:“儿子可得快点好起来,大伯家弘昱哥哥说过些日子要带我们去庄子上骑马打猎,我可不想错过。”
宋知欢噙着笑听着,忽然事情就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只见弘晖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从软榻上下来,蹭到炕沿儿上,扯着宋知欢袖口软声道:“宋额娘,晖儿跟您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宋知欢一扬下巴,寻思着这小子大概是想出府玩玩去,便直接道:“你阿玛不在京里,你额娘好说话,你若想出去玩玩,快将身子养好了,宋额娘带你去庄子上,可不比府里有意思多了?”
“不是这个。”弘晖将脑袋摇拨浪鼓一样,软声道:“晖儿是想——您给晖儿生个弟弟好不好!就像弘时弟弟一样,软绵绵,粉嫩嫩,晖儿一定对他好!”
宋知欢瞪大了眼睛,神情惊恐,“谁告诉你这个?”
弘晖只撒娇道:“您就说您答不答应吧!”
“不答应。”宋知欢非常冷酷无情地抵住了弘晖撒娇攻势,轻哼一声,道:“生孩子够痛了,生你姐姐一个就要了宋额娘命,再生一个,宋额娘还活不活了?”
弘晖撅着小嘴嘟囔道:“李额娘不是也生了好几个嘛~现在不也好好?”
“那是看着好。”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然后故意叹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弘晖小鼻梁,面带愁色地道:“你李额娘这回生弘时伤了身子,是不比从前了。这事儿明面上压着,你自然不知道。要知道,生孩子对女人伤害是最大。”
弘晖听了,便不再提这一茬了。
云鹤在一旁看着她忽悠小孩,忍不住笑了一下。
傍晚时分,敏仪归府,先领着翼遥往住云馆来了,一个两个沉着脸,心情都不大好样子。
宋知欢正带着弘晖在庭院里待着,她这些年偶尔兴致起来,便命人将庭院前用青石砌出两块菜地来,养着些脆生生、绿油油小青菜,一旁还有些红彤彤西红柿。
菜畦不远处就是爬着葡萄藤和葫芦藤架子,还有挂着青果石榴树,正是季节桃、杏、李树,若只看这院子不看建筑,实在不像是王公宅邸。
不过这些东西看着就生机勃勃令人好心情,也使这小院落比别处更凉爽些。
但——她也只限于看看了,为了这几块小地,她还特意从府里找了两个会侍弄地婆子过来,专管这个,她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热闹,偶尔撒两把水然后等待着坐享其成。
指望她放弃相亲相爱许多年躺椅去侍弄地?
——笑话,我宋知欢是那个人吗?
话远了,且说这边,见二人回来,宋知欢便将弘晖从小梯子上抱了下来,侍女早用木盆打了水来,弘晖坐在小杌子上将摘下来各样水果在水盆里洗了,一一递给敏仪、宋知欢、翼遥三人,最后自己拿着个桃子啃了一口。
二人坐下,吃了点儿水果,或脆甜或软甜滋味从喉如腹,方觉好些。
敏仪收了脸子,含笑看着小脸红扑扑弘晖,状似吃醋地道:“就知道你喜欢在你宋额娘这儿待着,可比在额娘那儿开心吧?”
弘晖可不惧这个,直接道:“额娘不也喜欢在宋额娘这儿待着吗?前儿还说要把这颗杏树搬回去了。”
正说着话,敏仪已伸手去果盘里拿另一颗杏子,段段时间里,一旁置放果皮杂物小篓子中一堆了四五颗杏核。
年已十一岁亭亭玉立翼遥适时唤住了敏仪,轻声道:“额娘,杏子伤人,少用些。”
“这不是味道实在好吗。”敏仪对着小大人样子翼遥讪讪一笑,抓起一颗杏子并保证道:“最后一个了。”
翼遥抿了抿唇,无奈叹息。
宋知欢拄着下巴笑吟吟调侃道:“遥儿啊,老叹气、操心太多容易老得快。”
“和您最操心!”翼遥无奈,命人:“怎么给阿娘上了冰饮?辛娘姑姑也没说什么?”
“辛娘姐姐说了,天气实在太热,主子也忍不住,少用一盏无妨。”侍女忙回话道。
翼遥这才点了点头,不计较这个。
宋知欢假哭着对着弘晖道:“看看你姐姐!这还没正经长大呢,就开始欺负阿娘了!”
弘晖鼓着腮帮子纠结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到底该帮哪一个,俗话说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划掉)左右为难!
敏仪看着他纠结样子心觉好笑,正见那边一个和玉阁中嬷嬷匆匆而来,便招手道:“怎么了,来这样急匆匆。”
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青石板路磕着膝盖可不是玩,嬷嬷却浑然不在意,直接道:“福晋,我们格格回了屋里就说心口不舒服,请您快请太医吧!”
“快,那帖子去请太医!”敏仪一惊,也顾不得坐了,忙忙起身,对宋知欢道:“快,咱们去看看和玉。”
又拧着眉连声道:“是我不好,今儿就不该带她入宫。”
宋知欢闻此便知不对,心中存疑,一面起身一面问:“在宫中到底怎么了?方才你们回来面色就不大好样子,和玉好好怎么还犯病了呢?”
敏仪面色难看,“做小辈,有些事儿本不该开口,但端敏姑母管教孙女未免太疏松了些!达尔汉亲王孙女儿尊贵,博尔济吉特姓氏尊贵,我爱新觉罗小格格就不尊贵了?还敢踩着嫡庶尊卑说话,真是和这位姑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她还有底气傲,也不想想,如今万岁爷巡幸塞外,那些姑母皇姐们哪个不再木兰围场陪侍,偏她被打发回京,说是给太后请安,实则因为什么事儿她还不清楚吗?在科尔沁仗着公主身份耍脾气就算了,这紫禁城还少公主吗!”
一说起白日里事儿,她火气噌一下就蹿了上来。
宋知欢当即明了。
要说这位端敏公主那也是有名人物,受当今所不喜,为兄弟所厌弃,性格嚣张跋扈刁蛮任性,对这些个皇子们也不大喜欢,只看重元后嫡出皇太子,其余也就当年养在孝懿皇后膝下四贝勒能得她一个好面色。
不过这好面色也是和人比出来,真说起她来,‘目无下尘’这四个字形容她实在再贴切不过。
宋知欢也听说过她一些彪悍事迹,但从未见识过,想来能让一向好脾气敏仪说出这样话,她那小孙女也是犯了大事儿了。
翼遥在一旁先对敏仪道:“额娘,谨言。”
复又转过头,对宋知欢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整件事情,“是在宫中,博尔济吉特格格冲撞了我们,大伯家茉雅琦姐姐气不过跟她顶了两句,她惹不起大伯,便只能对着我和和玉撒火。”
宋知欢一时气笑了,“多大个孩子?就知道欺软怕硬了?”
翼遥摇了摇头,轻声道:“大伯父这几年在朝堂上风头正盛,想来姑祖母亦有叮嘱那位表姐。”
说到底,还是四贝勒茬子不够硬。
弘晖握着小拳头,气愤地道:“姐姐你别怕,下回弘晖给你出气。”
翼遥无奈摇了摇头,一面牵着他往外走,一面道:“这是小格格之间事儿,你还是别插手了,平白低了格调。”
“那有什么,你是他姐姐,你受了委屈,就该晖儿给你出头。”敏仪口气淡淡,神情却分外坚定,仿佛在训导儿子,又仿佛在告诫自己,“只是手腕要婉转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