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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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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哄哄这一波审讯就这样结束了,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却骂骂咧咧,露出古怪的兴奋,也许站在审判席上本身就令他们感到兴奋, 因为他们用正义的语句谴责、用详实的证据宣判的不是一个小偷或者乞丐,而是英格兰的王后。

“这个女人一直在用犀利的言辞反驳,我们要看清楚, ”克伦威尔身边的老头压低了声音:“她脑子不坏, 又善于言辞, 这很可能会让她逃脱严厉的指控,甚至推翻我们的结论。”

“你同样要知道, 克伦威尔,”这老头提醒道:“机会只有一次, 我们成功抓住了。我们如果不想给她逃窜出伦敦塔的可能,就要抓紧时间, 用一切手段迫使她认罪。国王的心意是如此善变,你又不肯对她用刑,这是很危险的。”

“如果对她用刑,才会增加她逃出伦敦塔的可能, ”克伦威尔道:“不要以为我对她怀有什么古怪的仁慈,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她受尽折磨……”

他的话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眼前等候在台阶下的凯瑟琳和爱德华。

他的目光注视在凯瑟琳的身上,不由自主呢喃出了一个名字,“海伦娜……”

“是的, 我相信你的话。”这老头听到他嘴里的名字,不由自主露出了怜悯的神色:“想想海伦娜,报仇就在眼前。”

“克伦威尔大人,原谅我们不告而来,”爱德华道:“我们也目睹了刚才的审判。”

“没关系,早晚有一天,她会被当着全伦敦的人审判,”克伦威尔道:“帕尔小姐,你的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了你遭遇的可怕酷刑,这使我更深地意识到我们面对的犯人是怎么样的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我们的任务更艰巨了,但满怀信心,相信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多谢您的关怀,我的身体正在康复,”凯瑟琳道:“很难意识到在我遭受酷刑之后,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但我要说的是,您是否意识到自己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我似乎听出了一点指责的意思,”克伦威尔直视着她:“你是在说我掀起了恐怖风暴吗?”

“宫里现在人心惶惶,”爱德华上前一步,为凯瑟琳争辩:“宫外流言纷纷,整个伦敦都蔓延着恐怖的气氛,克伦威尔大人,国王如果从国会出来,也许不会满意这样的气氛。”

“相信国王会满意的,爱德华,”克伦威尔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这是在帮助国王。”

爱德华不由自主一怔,看在眼中的克伦威尔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直认为你成熟稳重、能力过人,将来一定会有大好前途,不过你的人品和能力都已具备,唯独缺少一些经验,你需要再历练一些时日,爱德华,soon shall be unstoppable.”

“您是说国王要借您给国会中的权贵们一些警告和逼迫,像敲钟一样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前途命运,甚至身家全都悬挂在国王的宝剑上,”凯瑟琳道:“是这个意思吗?我相信那部正在讨论的、让国王唯我独尊的法案,很快就会通过了。”

克伦威尔的目光意味深长:“看来任何人都不能低估你了,帕尔小姐,你深受国王青眼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你遭受王后打击迫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你的确聪慧非凡,令人吃惊。”

“那么容我多嘴,”凯瑟琳就道:“既然国王只是威吓而不是真的打算将所有上层权贵一网打尽,那么您制造的恐怖气氛,是否可以稍微收敛?”

“你怎么知道国王只是威吓?”克伦威尔道。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的那一刻才最令人恐惧,”凯瑟琳道:“如果它真的落下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国王遭到最激烈的反抗。现在我们应该明白了,爱德华,”

她看向爱德华:“法案当然要比王后的案子重要,因为当这个法案通过之后,国王才会soon shall be unstoppable.”

“法案的通过是不可阻挡的,因为我和你之前谈到的改革,是必须要行进的,因为这关乎英格兰的前途和命运,这是国王和我共同的想法。”克伦威尔道:“但你看到我没有去往国会,而是出现在了这里,就代表我对这个案子更加看重,也代表我的决心不可阻挡。也许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已经看到你聪明的脑瓜在呼呼转着了,不用那么费心去猜测,跟我来吧,我愿意告诉你原因,事实上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天意,也是冥冥之中对我的呼应。”

他走了两步,却转头对意图跟上来的爱德华道:“只有她。”

爱德华居然顶着巨大的压迫上前一步:“我要保证帕尔小姐的安全……”

“她绝对安全,”克伦威尔道:“她是我尊贵的客人,伦敦塔里该被审判的女人只有一个。”

凯瑟琳握住了爱德华的手:“放心吧,克伦威尔大人要为我解密一些事情,这正是我来伦敦塔的原因。”

克伦威尔盯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得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有意思,爱德华,你和帕尔小姐……”

爱德华看向他,却见他笑意越发奇怪:“我原以为我的儿子格里高利是世上最单纯的人,现在看来你比他有过之无不及,甚至更无知。”

爱德华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明显想要询问,但克伦威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凯瑟琳不得不暂时跟爱德华分别,她几乎是奔跑着追上了克伦威尔,随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从格林塔穿过去,很快他们就到了Bloody Tower,这座血腥塔的来历也很血腥,爱德华四世死后,他的两个儿子被其叔父杀害并藏在此塔楼墙面里,叔父篡夺王位并自称为查理三世。

“很快这座塔就会变得更加臭名昭著。”克伦威尔近乎自言自语道。

他们进入塔中,克伦威尔让她等一会儿,因为安妮从审讯室里被转移过来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安妮朝着教堂方向祈祷的时间,其实克伦威尔打算让她原本的私人牧师约翰为她祈祷,但这个家伙彻底疯了,但他不是被用了酷刑,而是被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他们不发一言地等待着,在分钟偏移了一个角度之后,才看到五个身强力壮的守卫押着安妮走入了塔中。

她的头上被蒙上了黑布,看起来就像是古罗马农神节上的祭司。

幽深的砖石道路和道路尽头的刑室让凯瑟琳不由自主回想到了她所受的刑罚,但打开门,其实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但墙壁并不是光滑的,上面坑坑洼洼,像是老农的脸颊。

“下去吧。”克伦威尔道。

守卫立刻退下,顺便将房门拉上。

“这是告解室,”克伦威尔道:“所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最后停留的场所,在这里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跪下来忏悔,忏悔他们平生做过的恶事。”

“这一招对我不管用,我知道你想要给我压迫,但你错了,”安妮扯下头上的黑布,冷笑道:“我一生无可忏悔,因为我做的一切来自人本身的**,不论是求生,还是追求更高的利益,但这是人之所以活着的原因,是人的本能。”

“是这样吗?”克伦威尔道。

“难道不是?”安妮道:“我直到今天所做的一切,与你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没有为了权力陷害过别人,没有踩着他们的躯体向上攀爬?如果你要我忏悔,那你也应该与我同罪。因为我们本质相同,所以相看两厌。”

“你说的不错,”克伦威尔道:“但你不太清楚一点。”

“什么?”安妮警觉道。

“在四十三岁以前,我是朴茨茅斯一个小镇的牧师,而且这份工作做了二十年。四十三岁之后才当上了议员。”克伦威尔道。

“哈哈哈,”安妮大笑道:“你是说你的本职工作是牧师,热衷于给人临终布道吗?”

“我对牧师这份工作心满意足,我常常对我的妻子和女儿说,我一定会当上议员,然后一步步高升,进入枢密院,成为首相,”克伦威尔道:“她们也常常回以大笑,因为她们不相信,当然我也不相信,我说出来是为了让她们快乐,在用餐的时候或者其他的时候,我想看到她们笑得东倒西歪,这一个小小的家庭,就是我的全部。”

安妮依然哈哈大笑。

“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平民,祖上大概穷困了十世,一直都是铁匠,但我的妻子有一个不错的出身,”克伦威尔仍然平淡地讲述着:“她的曾祖父做过国王的近臣,祖父甚至还有个光荣的头衔,但她跟我在一起,就失去了这些东西,因为我的孩子毕竟跟我的姓,而不是她的。格里高利那时候才七岁,我们对他的将来有个安排,将他送入学院里好好学习,以后会有更好的前途。对于十二岁的女儿,我本意要为她挑选一个好人家,有一些资产的商人就不错。但我的妻子执意要将她送到显贵人家去,说是学习,实际上就是伺候别人家的小姐,虽然也能获得一些缝纫、音乐、礼节上的教导,可也许失去的更多。”

一直以来这是个传统,平民将女儿送送到领主那里,让她跟着领主夫人学习知识,学习礼仪。

现在没有所谓的领主,但有的是一个郡县的地方官,或者郡县中世袭有权利、有地位的二等、三等贵族,比如凯瑟琳的家庭就是个被边缘化的三等贵族。凯瑟琳作为郡守的女儿,身边服侍的侍女们是安普顿乡下的农村少女。当凯瑟琳要挑选侍女的时候,平民们争着抢着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她身边,最后帕尔夫人从一百多个候选人里挑了四个。

然而贵族的女儿,同样的,她们也要进宫去服侍王后,男爵、子爵甚至伯爵的女儿,这就是所谓的侍从女官。她们不必亲手服侍王后穿衣吃饭,否则女仆就成了吃白饭的了,她们的工作是陪着王后逗趣解闷,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娱乐罢了。

对于贵族来说,把女儿送进宫廷,是希望通过和君主加强交流为自己谋得利益。对于老百姓来说,送出去的女儿会获得他们给不来的教养,会省下一口口粮,而长大以后她们服侍的女主人甚至会赐给她们合适的婚姻,作为服侍的酬劳。她们的婚姻不管如何,都会超过平民,当然大富大贵给不了,但有钱一些的商人或者学者,还是可以的,女主人会体面地将她们嫁出去,同样获得慈善的名声。

婚姻的高低程度,取决于女主人的地位,以及对侍女的喜爱程度。

克伦威尔的妻子莉兹希望女儿能获得一门好亲事,她费尽心思打听到诺福克的布利克林庄园在招侍女,就将女儿送了进去。

“为了保证能够选上,”克伦威尔道:“我的妻子将女儿的姓氏改为她的,这样就能借到她们家族的姓氏荣光,一个子爵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果然,她被选上了。”

安妮的神色仿佛发生了一点变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克伦威尔,厉声道:“你妻子的姓氏是什么?!”

“霍尔,”克伦威尔终于转过了头:“礼堂的意思,我常常和妻子开玩笑,认为她天生应该嫁给我这个牧师。”

安妮一下子站了起来,但她连连后退了几步,抓住了自己的胸口:“海伦娜·霍尔!她是你的女儿!!!”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刺此刻充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是的,她是我的女儿,我的珍宝,”克伦威尔看着凯瑟琳,却露出了温柔的、回忆的目光:“世上没有比她更纯洁可爱的孩子,她天性善良,内心纯真,没有受过任何的污染。我深知她应该被我们悉心珍藏在家中,而不是显露于人前,但我拗不过我的妻子,在她的哀求下,我同意将她送去公爵的庄园。但我仍然隐隐担忧,直到她送信回来,她被公爵的姐姐看中,让她来服侍自己的女儿,一个年级只比她大四岁的贵族小姐。”

“信里看得出来,她过得不错,得到了善待。多数的时间她陪着贵族小姐学习、玩耍,甚至骑马、钓鱼,”克伦威尔道:“在信中她总是提到那位贵族小姐,认为这位小姐聪明、富有决断、有健全的思维和领导力,让她甘愿服从。我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很多的小姐生性软弱,受父兄的摆布,就连身边的侍女也受他们的摆布,但我的女儿似乎从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安妮的脸色越发惨白,她灵巧的指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死死抠住了裙摆上的花纹。

“公爵的门第多么高贵啊,然而和国王相比,似乎又不算什么了,”克伦威尔道:“很快这位贵族小姐要进宫去服侍王后了,她带着心爱的侍女一同入宫,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荣耀的时候相互分享,应该是很深的感情了吧,她们又一同去了巴黎,给公主送嫁。”

“法国的男人和名媛淑女一样擅长针线刺绣和唱歌跳舞,”克伦威尔的声音变得恐怖起来,“可是如果你扒开他们的胸膛,就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是野兽披了一张人皮,这一点你很有体会吧,安妮?”

安妮已经瑟瑟发抖抖起来,她像呼吸不过来一样狠狠揪住自己的前襟,疯狂在自己的脖子上抓挠着,仿佛有看不见的牛虻围绕着她,她一边驱赶着,一边死死后退着,蜷缩在角落里,发出恐惧的喊声:“不,我是被逼的!我不愿如此,我不想……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什么?”克伦威尔也站了起来,他朝着安妮的方向逼近:“当你被法国的那些贵族们纠缠不放,你起先乐于奉承,后来心生退缩,再后来陷入恐惧,你急于摆脱这帮恶狼,免得他们将你这个小羔羊活活玩死,你干了什么?”

“我想回到英国!”安妮嘶声力竭地大叫起来:“我有错吗?我要回家,不然我就会彻底沦落为他们的玩具,廉价的、随时可以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每年死在他们手上的女人又有多少!他们是蟒蛇,已经缠住了我,我不想死,我有错吗?!”

“所以你就将海伦娜推入了他们的魔掌中,”克伦威尔眼睛就像烧红的烙铁,他的胸膛甚至比安妮起伏地更厉害:“你知道使他们放过你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你的替代品,你就将你身边忠心耿耿、又纯洁如羔羊的海伦娜送给了他们,然后在一个雨夜中,提着你满满一包的首饰和衣服,坐船回到了英国!”

安妮发出一声呐喊,汗珠滚滚而下,夹杂着她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茫然的泪水:“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再不跑我就回不去了,我还有一门好亲事,我的未婚夫还拥有一块巨大的、丰饶的爱尔兰土地,我回去就是伯爵夫人……”

克伦威尔几乎要伸手将这个贱人捏死了,却被身后的凯瑟琳死死拦住:“冷静!克伦威尔大人!冷静!”

“该死!”愤怒中的克伦威尔几乎将凯瑟琳甩脱出去:“你该被炼狱的烈火焚烧,即算这样也洗不脱你的罪孽!”

凯瑟琳不依不饶地扑了过来,将克伦威尔的胳膊死死抓住:“她是该死,她应该被审判!她罪有应得,现在让法庭审判她,你不该处以私刑!多年以来的意义正是如此,你要她知晓自己真正的罪孽,然后在众人声讨中死去,而不是现在被你掐死!”

克伦威尔对上了她的眼睛,这一下让他力松劲泄,让他不由自主抓住了凯瑟琳的手,露出痛苦悲伤的神情:“海伦娜,她是杀死你的刽子手……我替你报仇,这才是多年以来的意义……”

凯瑟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盯着自己的眼睛,露出怀念又迷茫的神色,原来自己长得像海伦娜!或者说,只有一双眼睛,像海伦娜!

海伦娜死后,克伦威尔的妻子受到打击,又遇到了当时最流行的席卷该地的汗热病,很快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丧妻丧女的克伦威尔也几乎一病不起,但他最后顽强地挺了过来。

活着就是为了报仇,铁匠到牧师克伦威尔用了二十年,但牧师到议员,克伦威尔只用了半年,再过了两个月,他又拥有了律师的身份,很快在行业中斩头露角,得到了红衣主教沃尔西的器重。

两年之后,他进入了枢密院。

现在他是财政大臣、掌玺大臣、首席国务大臣,也就是真正的首相。从平民崛起的首相第一人。

凯瑟琳终于明白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的权利,但只有一件事不是,就是扳倒安妮。”

“枉我还为你辩护,安妮,认为他们的审讯胡编乱造、夸大其词,事实上的确是这样,他们对你的指控根本没有在点上,所以你狡辩、推翻,完全理所应当。”凯瑟琳冷冷看着她脚下蜷缩在一起的安妮:“但现在面对克伦威尔大人的指控,你谋杀了一个花季少女,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你送死,你让她受尽侮辱,死在异国他乡,让她的母亲悲痛而死,让她的父亲一夜白头,你摧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从此以后这个家庭只存在幻想中,而活下来的意义只在于复仇,你明白你的罪孽在何方了吗,安妮?你还能狡辩吗?!”

安妮瑟瑟发抖着,两手仍然在虚空抓着什么,又像死死推拒着什么。

“如果你只甘心于伯爵夫人,你就不会跑去巴黎,你去巴黎是贪图富贵,谋取更大的富贵,你为了这个富贵,谋杀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凯瑟琳道:“后来你回到宫廷,又不甘心做一个伯爵夫人,于是你为了王后这个位置,又迫害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你虚荣、贪婪、狡诈、自负、无情,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辩护为人的本能、人本身的**,人本身的**是同类相残,是谋害别人以满足自身利益吗?你和那些法国的恶狼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更可怕、更严重,因为你叫海伦娜满怀着对你的忠诚而死,也许临死前还不知道就是她敬重的小姐,亲手将她推进了火坑!”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一起看□□的新年贺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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