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回到寝宫,就见到玛丽虔诚地跪在圣母像下,泪流满面。
“如果他们要改变我的信仰,那就让我死好了!”玛丽激烈地握住十字架,用硬如磐石的声音冷冷道。
凯瑟琳早就见识过她这种冷硬的、拒绝合作的态度,所以并没有感觉和她的交流不能继续:“信仰是不可改变的,国王今天的做法,的确伤害到了你。”
玛丽呜呜哭诉道:“为什么会有新教这种该死的教派!为什么还得到了国王的支持?!”
“事物不是无缘无故存在的,玛丽,”凯瑟琳道:“你问了一个好问题,你早都应该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和天主教有明显不同的教派?它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为什么天主教会屡屡扑灭,但它发展地越来越壮大呢?”
“他们都是反对教会的,他们都是异端!”玛丽立刻给他们冠上罪名。
“你又说对了一句话,他们反对教会,”凯瑟琳道:“为什么反对呢?因为他们觉得教会成了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这就好比我们的玛丽公主看上了约克郡的一幢别墅,想要花钱买下来。但别墅的主人没有出面,而一个自称别墅主人的代理人跳出来了,他狮子大开口,敲诈了公主许多钱财,自称是得到了主人的授意。事实上呢,主人根本没有出售房屋的意思,那是主人建造出来,提供给所有旅人免费住宿的地方。那么我们为什么如此轻信一个代理人的话,而不选择和真正的主人面对面沟通呢?”
玛丽公主愣住了,她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你说的不对,上帝将权力给了教会,教皇可以直接和上帝沟通,而普通人没有教皇那样伟大的造诣,是不能直视上帝的!”
“主将权力给了教会,是否出于《圣经》的记载?”凯瑟琳微笑道:“还记得圣经上写的,‘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著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神所赐的,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我们如果信仰主,那就只会从主那里得到唯一的赦免,教会给我们的赦免是什么?是一张赎罪券。”
“多可笑呀,玛丽,”凯瑟琳道:“如果你有钱,从天主教会那里获得一张赎罪券,于是你就洗脱了所有的罪孽,哪怕你从不忏悔,从不愧疚,身上的罪责滔天,但你就能进入天堂。那这根本不是灵魂的轻重问题,而是你有钱还是没有钱的问题。如果我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张券,玛丽,哪怕我怀有对主的无限忠诚和热爱,但我也只能坠入地狱。”
“主存在于我们心中,”凯瑟琳点了点玛丽的心口:“你要常常和心中的主交流,愿你获得他赐予的力量,而不是面对一座雕像,空洞地祈求他惩罚不愿意购买赎罪券的人。”
玛丽徒劳地摇着头,她不愿意相信凯瑟琳的话,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来。
“还有,玛丽,”凯瑟琳严肃道:“你可以不承认宗教分歧,但你必须承认今天在施洗礼上的粗鲁和失礼,这绝对有失你的身份。”
玛丽咬了咬唇,终于道:“……我会派我的侍女,对国王道歉的。”
“好极了,”凯瑟琳心情愉悦:“要下去共用晚餐吗?”
玛丽摇了摇头,凯瑟琳就打开了房门,就见一个侍卫牵着一条巨大的猎犬走了过来:“公主,这是您要的小狗。”
“小狗?”玛丽怒道:“这跟人一样大的巨型狗,你说是小狗?”
“抱歉,公主,”侍卫只好道:“体态小一些的宠物狗,是王后的最爱,她下令保留……”
原以为玛丽一定会尽情讽刺的,然而玛丽看了一眼这条来自爱尔兰的猎犬,出乎意料地收下了。
“玛丽,你怎么又想要一条狗了?”凯瑟琳问道。
“让他陪伴我,”玛丽摸了摸猎犬的额头:“宫廷生活寂寞,你知道的。”
凯瑟琳坐在餐桌上,像第一晚来宫廷所得到的那样丰盛的晚宴只属于大型宴会,不过她的晚餐也算不错:法式红酒炖兔肉,温斯利代尔奶酪和两块猪肉馅饼,她以为两块都是猪肉的,实际上只有一块,还有一块是夹着樱桃酱,名叫樱桃之心。
“樱桃之心是厨师特意做的,”服侍她的侍女玛格低声道:“消息在宫廷传地很快,您在施洗礼上表现出的才华和不卑不亢,让大家都觉得您与众不同、值得钦佩。”
玛格还告诉她,她对伊丽莎白公主的祝词,已经被灵敏的仆从全部记述下来,要交给阉伶们演唱,也许很快会变成宫廷风靡的曲目。
“这可真让人始料未及,”凯瑟琳摇头:“这可非我本意。”
用餐还未结束,餐室的大门被推开,就见一个身材细高的侍从女官走了进来,她身后还有两个高大的仆从,合抱着一个巨大的榉木箱箧。
“帕尔小姐,”这名女官走到凯瑟琳身边:“我是王后身边的女官珍,珍·西摩。”
她看起来很平易近人,两眼闪烁着和善的神采,身上蓝底白花的裙子虽然朴素,却很整洁,看起来好像很寻常,事实上凯瑟琳一眼就看到她裙子上绣的暗花,这种花边极为精致,藤蔓交缠的纹路前所未见,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产物。和安妮王后身上奢华的裙子不同,这条裙子的心思用在了暗处。
“王后按照国王的意思,派我送来伊丽莎白公主的施洗礼物。”她打开了箱子:“请您收下。”
一箱子精致的金银器皿,纯净纯银的东西就是这么土豪,这种东西大部分都是家族遗传的,已经不适用与奢华的现下,但是作为礼物,又很贵重。
“我完全没有资格收下客人送给公主的礼物,”凯瑟琳推拒道:“事实上国王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我只敢领受他对我口头的嘉奖,绝不敢接受如此贵重的东西。”
“请收下吧,”珍微笑道:“国王陛下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没有一次反悔的时候,如果您不接受他的礼物,这虽然显出您发自内心的谦逊,但您却拒绝了国王。国王的施恩是多么慷慨,他对我们的恩赐,我们应该感激不尽地接受!”
凯瑟琳就道:“国王的好意我当然非常感谢,但公主的礼物,应该归属于王后。”
“对您为公主做出的祝福,王后也非常高兴,连连称赞。”珍立刻道:“她命我不仅如数送来了礼物,而且又特意增添了一副来自玻利维亚的蓝宝石打造的项链,这串项链是王后的心爱之物,但她同样慷慨地赠给了您,作为对您的奖赏。”
凯瑟琳只好收下,表达了对国王和王后的真心感谢。
就见珍近前一步,又低声道:“我已经听闻了帕尔小姐对玛丽公主的帮助和爱护,我本人无比感谢……也许我们还有更多的机会认识和交心,期待着那一天。”
她轻轻拉了一下凯瑟琳的手,似乎在盼望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神色,然而凯瑟琳完全不明所以,只好保持一贯的微笑:“……好的。”
晚上凯瑟琳和玛丽睡在一起,她不由得向玛丽询问珍·西摩是谁,为什么会对她表示亲善。
“西摩是个好姑娘,”玛丽抠着床头的木刻花纹,回忆道:“她原本是我母亲的侍从女官,我母亲也很爱她,爱她的朴实和真诚,她的确不错,就是有些木讷,因为她不识字,但绣花和缝纫是一把好手,母亲的衣角都是她缝的,我小时候的衬裙也都是她做的。”
“后来我们被赶出宫廷,她想跟我们一起走,可母亲把她留下了,”玛丽幽幽道:“不忍她跟着我们吃苦,我原以为她在宫廷会过得不好,但事实上老实这个品质很受人待见,不是吗?她很快就成为了那个女巫的侍从,听说也很受重用。”
凯瑟琳微微一笑,玛丽是不肯接受这么多年只有她们母女过得不好的巨大落差:“她表达了善意和亲近,说明她还记得你,甚至愿意帮助你,这难道不好吗?我们在宫廷,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
玛丽没有说话,门口只有一条猎犬莫名其妙呜呜低嗥的声音,这条新来的猎犬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叫了很长时间,凯瑟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它满地打滚,似乎不太正常。
“别去看了,”玛丽却摁住她:“兽医检查过,它生了虱子,我刚给它撒上药粉。”
凯瑟琳在宫廷很受待见,不仅因为施洗那一日被传得活灵活现,而且因为她聪明、温柔又善解人意,而且又刻意突出了圆滑的品质,使得原先不少受过玛丽白眼的宫人和仆从,都从她这里得到了安慰。
凯瑟琳尽力交好他们,意图为玛丽赢得一个相对有利的环境,这很见效,消息都是从这些人口中传播的,比如现在,在伊丽莎白公主生病的一个小时之后,凯瑟琳就从公主的仆从那里听闻了这个消息。
据说公主病情不妙,突发病症,王后立刻召见了御医,但御医似乎也束手无策。
事情是这样的,在伊丽莎白公主发病的那一晚,安妮王后正因为海军大臣的人选问题,和国王吵闹了几个时辰,国王含怒而去,安妮歇斯底里地发了一通脾气,以至于保姆发现了公主生病,却不敢告诉王后。
裹在襁褓中的小公主一向文文静静,但那一晚上,她大哭起来,细细的胳膊腿儿蹬来蹬去,嘴里一个劲儿地发出尖利的哭声,哄了一夜直到天亮时分,保姆再也不敢隐瞒,立刻报告给了王后。
如果公主是个两三岁的孩子,问她哪儿疼,她便知道用手去指,可公主是个才出生两个月的孩子,如此幼小,如此脆弱,只知道不舒服地翻腾和哭叫,等到御医匆匆赶来,打开襁褓,他们才发现公主白皙的身体上出现了不太明显的红色。
没人能够确定这是否是让她难受的根源,几个御医凑过来瞧,七嘴八舌都不确定,这期间虽然用手挡着不让小公主抓挠,可还是叫她觑着时机狠狠抓了几下,随即这不明显的红色扩大成一片红斑,吓得众人都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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