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欺骗,”凯瑟琳道:“这是排除他人不必要的干扰,毕竟这曲子难登大雅之堂,会引来一些完全没必要的争议。”
“这不是诚实的行为,”玛丽坚称道:“主教导我们要诚实,见到所喜一定要欢笑,见到所恶一定要唾弃。”
“我赞同你的行为,以及你对诚实的见解,”凯瑟琳微笑道:“诚实之所以诚实,因为它发自内心,但诚实之人往往不能获得诚实的报答,因为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东西,并不能完全被旁人接受。”
“主教导我们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可主同样教导我们,不高兴和不喜欢,不能让别人瞧见。”凯瑟琳道:“而且要永远保持喜悦,让他人可以看得见的喜悦,就算不能收获同样的喜悦,却也不会收获憎恶。”
玛丽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但她明显还是听进去了一点,因为她开始露出一些自我怀疑的神色,凯瑟琳认为她已经有些意识到自己对待国王的态度了。
王后说的对,玛丽和国王几乎反目成仇的局面,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在玛丽身上。
她性格高傲,不屑于掩饰和讨好,所喜所恶全都显现在脸上,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屑于维持,她指责国王的背叛,用恶毒的话诅咒和侮辱新王后,自然让国王生气。就算心中存有对玛丽的亏欠之情,但长此以往,那一点亏欠也要被玛丽消磨掉。
玛丽是个诚实的孩子,但她不知道的是,心情只有自己知道,可脸色是给别人看的。
当然玛丽需要纠正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
“II fait bon.”玛丽的法语说的很好,她也十分乐意说法语。
当然玛丽的拉丁文说得最好,作为教廷通用语,《圣经》的拉丁语版比英语翻译地更接近“主的圣意”。
“你要说英语。”每当玛丽说法语或者拉丁语的时候,凯瑟琳都会提醒:“英格兰才是你的祖国。”
玛丽坚称拉丁语是神圣语言,她赌气地用一整天的时间对着凯瑟琳说拉丁语。
当然凯瑟琳的回应就是不回应,无论玛丽对着她说什么,她都不说一句话。
最终玛丽妥协了,她答应在外人面前说英语,同样凯瑟琳也保留了她用拉丁语祈祷的权利。
凯瑟琳知道,玛丽的信仰是天主教,这是她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可能一朝一夕轻易改变,所以她决定不轻易尝试使她信奉新教。
据凯瑟琳观察,亨利八世的宗教信仰和改革,并不完全像后世所说的对着新教倾斜,事实上,他是个很有谋略的君主,在天主教和新教之间斡旋并寻求着最大利益,哪个教派他认为有利于他掌控,他就支持哪个。
玛丽虽然固执,但和她的交流是愉快的,因为玛丽对知识的渴求是超过凯瑟琳的预料的,她并没有凯瑟琳以为的王室特有的僵化和古板,她乐意听闻新鲜的故事、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这和她的祖父亨利七世打开港口、促进英国的海船贸易有关,这也是凯瑟琳喜欢英国的一方面,英国的大航海时代已经不为人知地到来了。
在北安普顿,从欧洲或者阿拉伯的船只抵达,为他们带来中国来的樟脑、丝绸以及陶瓷,从印度来的香油,菲律宾蔗糖,摩鹿加群岛的檀香、丁香、豆蔻等香料,苏门答腊的金子以及胡椒,婆罗州的樟脑,帝汶的檀香,但这些船只是西班牙和阿拉伯人开的,英国人只是作为雇工给船上打工。
“这是什么?”玛丽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好奇道。
凯瑟琳将一个丝绸的荷包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这叫七巧板,是从遥远的中国而来。”
七巧板这种简简单单的小玩具立刻赢得了玛丽的喜爱,在凯瑟琳拼出一条鱼之后,玛丽立刻领悟了拼图的规则,很快就拼出了不同的花盆、书桌和人物形象。
“发明这个七巧板的人,一定很聪明。”玛丽玩得很高兴,不由得道。
“这是中国百姓智慧的结晶。”凯瑟琳笑了起来,无限怀想:“中国这时候,处于一个叫‘明’的朝代。”
怕玛丽不理解,凯瑟琳解释道:“‘明’的意思是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给天下带来光明,也给百姓带来温暖。”
“为他的国家取这样名字的君王,”玛丽就道:“一定是个好君王。”
“能为自己国家的百姓造福的国王,才是好国王。”凯瑟琳话题一转:“你觉得你的父亲亨利,是个好国王吗?”
玛丽下意识就要否定,可她又想起凯瑟琳的标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在位二十多年来,国家的确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国王用铁拳和灵活的手腕,使英国没有屈服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威胁下。
“他打的仗太多了,”玛丽却说出了令凯瑟琳意想不到的话:“……而我的母亲,只是他用来联合西班牙,对付法国的工具。”
玛丽无愧于王女的身份,她清楚地意识到了国王的企图,国王需要她们的时候,正是他和法国对抗最激烈的时候。而如今西班牙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土地,想要给国王带上一个枷锁的时候,国王就毫不留情地翻脸了。
“政治是没有感情的,国王首先是个政治人物。”凯瑟琳这样告诉她:“其次才是父亲。”
就在凯瑟琳审视这段父女关系并考虑如何教导玛丽正确对待的时候,玛丽的侍女从伦敦赶来,为她带来了坎特伯里大主教废除国王和凯瑟琳王后的婚姻,承认国王和安妮的婚姻的消息。
“六个人物迈着庄严而轻盈的步伐依次上。他们身穿白袍,头戴月桂枝编的冠,脸上蒙着金色面具,手里举着月桂枝或棕榈枝。他们先向她请安,继而舞蹈。最后,那个女人立起身来,得意地迈开步伐走向神坛,跪在神坛前面,像圣徒一样抬头望着上天,虚假地祈祷。”
这侍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然后她又站起来,向人们一鞠躬;接着,坎特伯里大主教把应当加在王后身上的一切,都加在她身上:圣膏、爱德华王的王冠、杖、和平鸟和其他这一类的高贵标饰。这段仪式完成后,歌童队在全国精选的乐师的伴奏下齐唱赞美诗。就这样,她离开了教堂,在全副仪仗的随同下步行回约克府,大婚筵席就在约克府举行。”
“伦敦的百姓沉浸在欢乐之中,他们完全忘了二十年前他们是如何欢迎真正的王后的,”侍女义愤填膺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热烈的庆祝场面,帽子、外衣、我看连裤子都被抛到了空中,我还看到有半个礼拜就要生产的大肚子女人像打仗用的撞城槌一样拼命往人堆里撞,人群在她们面前东倒西歪。”
她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因为玛丽如同一只鼓胀的鹌鹑,短短的脖子又红又粗,脸上全是骇人的神色:“女巫,妖妇!”
她怒火蓬发,眼中浸满了愤怒的泪水,她看到了画室门口的那一张肖像,国王的眼睛威严而又悲悯地注视着她。
玛丽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就冲了过去,想要将这张肖像撕毁,却被凯瑟琳拦住了。
“不要把怒气发在这张肖像上,”凯瑟琳道:“它只是一张画像。”
“你、你让开!”玛丽冲她大喊大叫着:“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只明白公主应该控制自己的怒气,”凯瑟琳并不畏惧,用她一贯沉稳的声音:“你的怒气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会伤害自己。”
“现在轮到你这个北地的乡巴佬说话了?”玛丽口不择言:“别以为母亲让你做我的家庭教师,你就有权利管束我!”
“你说得对,你可以将国王的肖像毁掉,”凯瑟琳一点没有生气,她反而让开了身体:“你还可以将烛台、十字架和耶稣的肖像一并毁去,因为国王信奉的耶稣,和你信奉的大概不是同一个神明。”
玛丽的手伸了过去,反而停顿在半空中,露出了迟疑之色,随即她气喘吁吁凭空砸了两下空气,才带着无法抑制的怒火离去。
当晚玛丽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对于战战兢兢想要探视的侍女,凯瑟琳阻止了她:“你得让公主自己想明白,对于既定的事实,她没有更改或者挽回的权力,只有接受以及什么时候接受的问题。”
凯瑟琳在上床睡觉的时候,看到了玛丽的仆人在门外缩头缩脑地探视,应该是玛丽派她们来的,来意凯瑟琳也清楚,这让她有些欣慰,玛丽已经有了变化,她从一个从不体恤别人感情的公主,变得在意起旁人来,这毫不谦虚的说,的确是凯瑟琳这一段时日的成绩。
虽然玛丽也许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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