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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李沄愿意选驸马了, 有了身孕的永安县主在杏子林也待不住了, 她进宫去看李沄。
“太平!”
已经快要当娘的永安县主是个活泼的孕妇,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衣裳,见到了李沄,朝她奔了过去。
李沄看得心惊胆战, 连忙制止, “哎,永安做什么呢?给我停下!”
周兰若闻言,停了下来。她撅着嘴埋怨道:“不过就是怀个孩子,太平你别大惊小怪!”
李沄快步走到周兰若身旁,瞪了她一眼, 没好气地说道:“谁大惊小怪, 是你毛毛躁躁的。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你不会在杏子林的时候也是这样吧?宋璟都不管你吗?”
周兰若从来没听过李沄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感觉十分新奇。
“不会有闪失, 宋郎会管我, 但我不听他的。”
李沄跟周兰若并肩而行。
周兰若弯着大眼睛, 声音揉着笑意,“我方才先去清宁宫向皇后舅母请安了。我听皇后舅母说, 太平虽然愿意选驸马了,却给圣人舅父出了个大难题。”
李沄听着周兰若叽叽喳喳的声音, 仿佛有种回到了从前的感觉。
道路两旁的大树郁郁葱葱, 两个小贵主走在此间, 身后跟着一群侍女。
说起驸马的事情,李沄只觉得头痛。
“那叫什么难题?他和阿娘选的人,我觉得都挺好,辜负了谁都不对,干脆让他们都住进公主府。谁也不会因为自己没当上驸马而失望难过,这难道不好?”
周兰若抿着嘴笑,“那太平呢?太平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是挺好的小郎君,若是愿意没名没分地住进公主府,当然是照单全收啊。”
周兰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永安县主跟着李沄去了丹阳阁的雪堂,雪堂的案桌上放着一摞册子。
太平公主对永安县主十分了解,才进门,便往那摞册子一指,“喏,那都是阿耶和阿娘为我相中的小郎君,永安看去吧。”
周兰若果然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翻起那些册子来。
槿落和秋桐两人让侍女去端了点心茶水进来,李沄就歪在靠窗的软塌上看着门前的那棵银杏树。
周兰若翻着册子,开始考虑起李沄的婚事来。
李治和武则天选的小郎君之中,自然是有薛绍和武攸暨的。周兰若手中的册子停留写着薛绍大名的那一页,就没有再往下翻。
“绍表兄和攸暨表兄也在。”
李沄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他们都在。”
“太平心里到底想要谁呢?”
李沄有半晌没说话。
周兰若走过去,像过去那样跟李沄一起靠着大迎枕排排坐。她顺着李沄的目光看出去,那是一棵至少长了上百年的银杏树。
一片落叶从树上落下来,悄然无声。
沉默中,她听到李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不知道,没想过。”
周兰若将头靠在李沄的肩膀上,一只手不自觉地缠绕着她散落在肩膀的青丝,“那你如今就开始想。太平,下降不是坏事。”
圣人舅父的头疾犯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若是有个万一,而太平也还没下降……周兰若不敢再想。
太平是大唐最为尊贵的公主,有朝一日新君即位,皇后舅母成为了太后……太平的婚事,又将会如何?
太平这么好这么聪明,她心中大概早就想过这些事情。
可是,谁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太平?
攸暨表兄?
薛绍表兄?
还是哪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家才俊?
初夏的风吹过,门口的那棵百年银杏的枝叶在风中摇曳。
缠绕在周兰若食指的一缕青丝散开,周兰若轻声说道:“太平早早为永安选好了夫婿,为何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驸马将是怎样的?”
李沄笑了起来,她侧头看向周兰若,“永安,你当初见到宋璟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感觉?”
周兰若愣住,“什么感觉?”
李沄点头。
周兰若认真地想了想,随即柔声说道:“初次见到宋璟,觉得他长得好看,竟不逊于两位表兄。后来与他交谈,觉得惊才绝艳。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心中既紧张又忐忑,即便后来皇后舅母为我张罗婚事,我心中还担心他会介意妻子的地位比他高。”
李沄抬手,手指虚虚地刮了刮周兰若的侧颊,“永安心中喜欢宋璟,所以在意他的想法与感受。”
“太平也在意两位表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李沄侧头,望向周兰若:“永安是真的不懂吗?你也很在意两位表兄。”
从年幼开始,就一直相伴在大明宫中,煮茶赏花,月下放花灯,护国寺说禅……他们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的岁月。
如今各自长大,两位阿兄各自出宫建府,武攸暨回了国公府,薛绍回了公主府,可住在大明宫里的太平公主,还是会经常想起从前的时光。
那样简单而纯粹的相伴和亲密无间的情感……换了谁会不在意?
李沄笑着跟周兰若说:“我能想象等我老了,与两位表兄花下闲谈的场景,却无法想象自己下降给他们,手牵手漫步花下的场景。”
周兰若抿了抿红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太平,圣人舅父和皇后舅母他们选的这些郎君,谁都比不上攸暨表兄和绍表兄啊。”
李沄闻言,笑了。
“没事,我打算这段时间去会一会这些郎君们。”
周兰若目瞪口呆:“什、什么?”
这么多,怎么见得过来?
李沄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兰若的手背,笑着说道:“别惊讶,我已经跟阿耶说过了,他答应了。”
周兰若:“……太平打算怎么见啊?”
李沄弯着大眼睛,“我打算变成五郎君,去这些郎君们喜欢玩的地方转一转。”
周兰若:“……”
真不愧是太平,从来就没有她想不到的事情。
周兰若入宫,在日落前就出宫了。
永安县主如今是有家室的人,拖家带口,身子也重,不能像从前那样陪着李沄住在丹阳阁里。
初夏的夜,清风阵阵。
李沄却没有睡意,她在想薛绍和武攸暨。
这两个少年郎,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可是要跟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李沄默默地汗颜了。
两个小表兄确实是神仙颜值,才华出众,可她睡不下去啊!
李沄翻了个身,如水的月光从窗棂洒了进来,冷冷清清的。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得多了,便觉得累,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她,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跪坐在母亲的座下,跟母亲苦苦哀求。
“驸马无辜,求阿娘放过他。”
“驸马什么都不知情,他一直与太平在公主府中,他的兄长们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阿娘,太平腹中的孩子不能还没出生,便没了父亲。”
“阿娘……”
阿娘,阿娘,一声又一声,声声凄切。
座上的母亲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的身旁。
母亲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太平,太平啊……”母亲的声音温柔而慈爱,“你的苦,阿娘何尝不知?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薛绍即便是你的驸马,阿娘不将他处死,他也活罪难逃。”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
母亲却招来了女官,将她扶出长生殿,送回公主府。
“公主,驸马被打了一百杖,投入狱中。”
“公主,驸马他……已经去了。”
“……”
梦中人声吵杂,有许多人出现在她的身边。父亲,太子阿兄,二兄……很多人在喊她,还有永安,一直抱着她喃喃说着太平你别难过。
可是薛绍呢?
薛绍在哪儿?
就连梦中,她也没能看到她的驸马薛绍。
她茫然四顾,看向窗外。
此时忽然雷声大作,天空一道闪电,漆黑一片的天地遽然被点亮。她看见了一身素衣常服的薛绍站在窗外,那双桃花眼黯然无光。
薛绍的声音幽幽响起——
“自从下狱,我便一直在等你。太平,那一百杖,打得我后背皮开肉绽,好疼啊。我在狱中,又冷又饿,一直在等你,可我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你。”
“太平,你为何没来见我?”
“太平,我要走了。黄泉之下,愿永不相见!”
亮起的天地瞬间又归于黑暗,她看到自己奔向薛绍。
“不,绍表兄,你回来!”
“轰隆”的一声巨响,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抓住,心头一阵剧痛。
“公主!公主!”
耳旁传来槿落的声音,她猛地张开了眼睛。
室内灯光昏暗,外面风雨大作。
李沄坐了起来,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渗透,鬓发也湿透了。
槿落举着琉璃灯,眉目尽是忧心,“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她让人拿了干毛巾过来帮李沄擦了汗,有帮着李沄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
李沄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才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
李沄抿了抿红唇,感觉自己终于缓过神来。
临睡前还月明星稀,夜风送爽。可就是这天太任性,说变就变,好端端就夜半惊雷,风雨大作。
她果然最讨厌这样的雷雨天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