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离开武林门码头的时候大概是酉时三刻, 也就是下午六点左右,船行了还没有大半个时辰, 朱高泽便坐不住了,房间里拢共就两人, 他表哥儿只拿着书看不出声, 天色太早也无睡意, 真是要闷死人!
朱高泽唉声叹气一阵, 见表哥依然不搭理自己,便开口:“哥,我让管事送一副麻将上来, 叫子鱼他们过来打牌吧!”
说完也不等林景和出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抱着一箱子黑檀木雕的麻将牌, 后面还跟着兴致勃勃的三个小哥儿。
杨歆不等招呼便已经在四方形黄花梨木桌前坐好,两边袖子挽起几分, 露出白皙玉腕,脸上神采焕发地催促:“快着些, 别磨蹭了!……, 世子爷, 我们就这般打着玩儿,还是要有彩头的?”
被穿成筛子的世界,麻将牌自然是早早就出现了, 如今也算是风靡大魏的游戏, 杨歆家里就有一副竹雕麻将, 一家四口刚好凑一桌, 没事干的时候就爱砌长城,这辈子从小练就了一手好牌技!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大展身手。
许柳儿因为家里有个好赌的叔父,耳濡目染,水平竟也相当不错,但也因为差点被卖的经历,视一切与赌博相关的东西为洪水猛兽,半点不敢沾染,所以……,他是被水平稀烂的武颀英拉过来当军师的,两人挤着坐在杨歆右手方。
朱高泽将檀木牌倒在桌上,刚要在杨歆左手边坐好,见林景和过来,连忙闪到杨歆对面,冲他表哥挤眉弄眼,脸上成人之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林景和心头一堵,感觉手痒得很,早猜到会如此,这小子嘴上虽应了不胡说八道,心里却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果不其然,朱高泽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歆建议:“子鱼,你说要有彩头,我们不如这般……,每人假若都有三两赌资,输赢记账,谁先输掉超过三两,其他人便可以问他一个问题,或者罚他做一件事情。”
杨歆还未开口,武颀英便不安道:“问什么?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可不行!”
朱高泽在林景和与杨歆脸上来回看了几眼,笑得不怀好意:“放心好了,本世子是有分寸之人,不会问人,也不让做失礼出格之事。”
武颀英放心不少,杨歆却一点儿也感兴趣,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么?古代礼法条框这般多,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林景和警告地看了朱高泽一眼,语气凉凉道:“换一个玩法!”
朱高泽不可置信,忙给他表哥使眼色,我这都是在帮你!
林景和不为所动,朱高泽无趣道:“那就赌钱好了……”
考虑到每个人的财力,杨歆他们玩的并不大,但即使是这样,玩了不到两时辰,朱高泽也已经输了一百多两。
这点钱他倒是不看在眼里,只是表哥给子鱼喂牌,子鱼给小武喂牌,所以十局至少有七、八局都是他在输,小武那缺心眼却赢得最多。
“不玩儿了!没劲透了!”朱高泽将牌推倒,斜着眼像看叛徒一般看着他表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般给人送银子,送的还是我的银子!
杨歆也斜眼看着林景和,眼里全是揶揄,嘴角也微微勾起,一副我看透你的样子。
只有武颀英与许柳儿兴奋地算着小账本。
“三十、四十、……一百零四两!柳儿!我们赢了好多!”武颀英见世子爷黑着脸,脸上赔笑道:“玩儿嘛,这输赢就别当真了!……世子爷不用给我们的。”
朱高泽脸色更黑,取了一个木匣子,抓了一大把小元宝出来,恶狠狠道:“本世子是输不起的人嘛!赢了多少自己拿!”
“我赢了六两三钱,零头就不要了,谢谢世子爷!”杨歆干净利落地拿了一个十两的小元宝,然后从自己荷包里取了四两碎银子放回去。
林景和眼里全是笑意,也跟着取了一个小元宝:“我赢了八两六钱,零头我就不找你了。”
朱高泽:“…………”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哥竟然这般不要脸!
武颀英见两人都拿了,伸手将杨歆扔过去的四两碎银子取走:“我只要零头,整的给柳儿还债,到了宁波,世子爷能请王爷将欠条还给柳儿吗?”
“小武,因为你,我才知道,这世间还是有善良人的!”被自家黑心表哥伤害的心灵仿佛瞬间被治愈,朱高泽从匣子底部抠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给了许柳儿:“不用去宁波,欠条现在就还给你!”
他父王多半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当初给他银钱匣子的时候欠条就塞在底部,要不是他细心都不一定能发现。
许柳儿却不敢接,小武看不出来,他却知道没有林公子与歆哥放水,他们根本赢不了这么多:“这……,世子爷,不行的,不能这么算的!”
朱高泽不耐烦:“让你拿着就拿着,不然我撕了!”
武颀英也劝他:“柳儿拿着嘛,这银子又不是抢的!”
许柳儿不安地向杨歆求助,杨歆装傻充愣,捂着荷包紧张道:“你别看我,反正我那六两银子是不会还回去的!”
林景和煞有其事地在旁边附和:“我的十两银子也不会还回去的!”
朱高泽怒吼:“哥,你只赢了八两六钱好吗?!!”
杨歆捂着嘴巴笑,笑过后伸了一懒腰,起身道:“我要去顶层透透气,你们慢慢掰扯吧!”
林景和心头划过别样心思,也跟着起身:“我正巧也有此意,同去可好?”
杨歆自然不反对,两人起身出门,武颀英也闷坏了,大大咧咧地在后面喊:“我也同去,我也同去!”
朱高泽赶紧阻止:“你不准去,就这儿呆着!”
初冬的夜晚,弥漫的水汽透着微凉,天上挂着一轮浅浅淡淡的弯月,即使被漫天星斗淹没,月光依然洒满人间。
微风拂过两岸望不到边的水田,第二季水稻已经变得金黄,再过不了几日便能收割,杨歆似乎已经闻到新鲜稻米的香味,让人安心又满足。
杨歆缓缓走到平台边缘,扶着栏杆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清冷的空气,没有一丝雾霾,真好!
“和表兄,刚刚多谢你放水了!”杨歆对身边的人感谢道。
“子鱼不是也在放水吗?”林景和并不否认。
林景和笑了笑,突然说起与打牌放水有关,但又似乎没有关的话题:“一百两银子对柳儿来说真的是不小的负担,他因为欠了这一百两银子,每月的饷银半文也不敢乱花,将自己逼迫得太紧!”
具体的辛酸杨歆自然不会说出来,他需要维护战友兼好友最后的尊严与倔强。
林景和理解,有的人举手之劳的事情,有的人却要用好几年甚至几十年来偿还。
杨歆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得狡黠又调皮:“今日这般做法对世子爷来说有些不公平呢,哎……,和表哥,你不知道,这人一穷吧,有时候情操也就没这般高尚了!”
林景和也笑得狡黠:“我与子鱼在劫富济贫呢,哪里不高尚了!”
“哈哈哈……”
杨歆先是愣住,随后捂着肚子大笑,……,可怜的世子爷!
林景和就这般看着小哥儿笑趴在栏杆上,丝毫不为自己劫了表弟这个富而愧疚。
杨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准备问林景和要不要回去,却见他突然退开半步远,对着自己作揖弯腰:“少郎,小生这厢有礼了。”
杨歆:“……”
杨歆感觉自己心在砰砰跳,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突然吗?
他回想几人一路从五仪县到杭州,他与林景和之间奇怪的默契,常常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端王爷问罪时他反常又言辞犀利的维护,以及之前的解围,……竟假装自己是他夫郎。
仔细想想,其实早有预兆,只是自己刻意忽视,以为装作不知道便能不了了之,……是他自欺欺人了。
林景和已经直起腰来,看着杨歆眼睛真诚道:“在下林景和,祖籍五仪林庄,年满十八,无妻妾,无婚约,秀才功名,学识尚可。”
“祖父乃文渊阁首相,父亲任翰林院学士,长兄次姐都已成家,祖父曾许诺,我之婚事可由我自己做主,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我心悦之。”
月色中,端华公子气质如华,他五官是好看的,……这个杨歆必须得承认,至少他两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是在向自己表白吗?我的天……,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我可以说我要考虑考虑吗?不是……,我为什么要考虑,我应该拒绝他呀!我是直男又不是小哥儿,莫非是受小哥儿荷尔蒙的影响。
杨歆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景和就这般等着,等着小哥儿的答复。
他或许会拒绝自己,但没关系,他今日也只是想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及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没有谁会阻止他们在一起,不像那个所谓同知公子,尚未从父母手中取得婚事自主权便随意自荐,简直不知所谓!
当然……,他或许不会拒绝自己,这很有可能!以小哥儿的性子若是对自己半点无意,肯定不会容他说第二句便拒绝了,可是他没有,……林景和有些雀跃,他揣摩人心思非常准,这一点便是祖父也夸赞过的,他敢堵上自己的所有尊严,小哥儿对自己肯定也有几丝情义。
自己或许还是太心急了,林景和准备给双方一个台阶,同时,杨歆也考虑好了,要不先处处再说?
“我……”
“我……”
远处的稻田里,突然响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将两个心思迷乱的人惊醒。
循声望去,却是栖息在水田里的鸟被惊飞,稻田里似乎潜伏着一条巨蟒,正迅速朝猎物游弋而来,骚动越来越近。
几个呼吸之间,有无数黑影从稻田里冲了出来,朝着猎物扑杀而出,目标正是他们所在的这艘豪华楼船。
杨歆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之前种种,双双往楼梯口跑去。,,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