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院的名字据说是/太/祖/爷亲自取的, 他老人家虽不是文盲,但也谈不上多风雅,别院的名字取得十分直白, 跟某些文学网站上的名字一般,只消看一眼, 便知道里面大概写了一个怎样的狗血故事。
譬如最大的朝圣园,一听名字便知道那是圣上来江南游玩时充当行宫的地方, 院墙的高度也堪比皇宫。
百花园里则不止百花,琉璃花房今日还未得见, 但这一路走来, 秋季开得最美的菊花,杨歆便看见了十来个不同品种。
白黄墨紫红,真是什么颜色都有,花形也是千奇百怪, 有的花瓣细长向上卷起,好像时髦女郎的一头卷发;有的花瓣宽大向外伸展, 像展翅欲飞的鸥鸟;还有的个头小小, 长得毛茸茸, 像是刚破壳的小鸡一般。
金竹园碧竹成海,林间铺着青石小路,月光被竹叶切割得细细碎碎, 散散飘落下来, 微风拂过, 纤细的枝叶随之轻舞, 耳边响起沙沙竹语。
两只夜莺从竹梢处穿过,杨歆心生感慨,……叫碧竹园不是更准确一些,或者幽簧院也很有意境不是!这么个雅致的地方,硬是让名字给毁了。
竹林中,绿瓦玄木柱的凉亭里,端王爷身着白色绸衫,一头花白长发,后面散着,前面用一个紫金头冠歪歪扭扭地束着,光脚踩着一双木屐,手里握着一支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泼墨挥洒,看起来好不潇洒,不像是皇亲贵胄,倒似一位狂放不羁、淡迫名利的高人隐士。
“见过王爷!”
“见过王叔!”
端王爷写得专注,候在一旁的南阳县君扯了扯他袖子,他才搁下笔,不咸不淡地问:“你们表兄弟不是去了金华么,为何又转到杭州城来了。”
朱高泽心里有了小人儿在骂娘,脸上便也十分敷衍:“在金华呆了些时候,准备去宁波看望父王、姆君,路过杭州,便停留几日,没想到王叔也来了此处。”
从金华去宁波最近的路线可不会路过杭州,朱高泽特意绕远路,多半是为了游山玩水,端王爷也不去揭穿侄子,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亭子外恭敬站着的杨歆三人,问自家女儿:“跟你动手的小哥儿是哪一个来着?”
杨歆发誓,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高高在上的蔑视,以及地位悬差过大的轻慢,啧啧……,感情隐士高人也只是一种人设啊,这父女俩似乎很热衷给自己立人设呢,却又经常崩。
南阳县君指了指杨歆,脸上不怀好意。
武颀英跟许柳儿大气不敢出,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歆哥。
端王爷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这参军的小哥儿就是不得了,连王府的贵女也敢动手。”
“…………”
杨歆大呼倒霉,特么的!说的好似是我先动手一般!
心中再如何不忿,杨歆却也不敢出声,只能等着朱高泽这家伙替自己出头,毕竟我可是为了保护你,想来这小子不至于如此不仗义吧……?
说起来最近也是有些飘了,见惯了像康亲王父子那般平易近人的皇亲贵胄,杨歆差点都快忘记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是多么的森严,有些人一言便能决定他人的前程生死,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因着康亲王的言传身教,朱高泽对于这位曾经被父亲揍得掉了颗大牙的王叔并无多大敬意,寻常也只尽到该有的礼数,此时见保护自己的子鱼被刁难,他自然是要炸毛的,只是还不等他张嘴,他表哥便已经开口:“王爷说笑了,水师营的军士只听命行事,无故对百姓动手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何况……,呵~,对贵女动手这种事情,怕是县君要更擅长一些吧……”
言下之意,水师营军士就算动了手也是有正当理由,就算没有正当理由,你也没资格私下问罪,若是不服,去水师营或者五军都督府告状便是,最后再笑呵呵地点出你女儿的劣迹。
南阳县君脸涨得通红,端王爷也似见了鬼一般,平日里品行高洁的端华公子何时变得如此刻薄了。
朱高泽在心里为表哥竖起大拇指,一脸委屈地跟端王爷告状,要求他主持公道:“平日里堂姐动不动便对人挥鞭,我今日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也不知怎的就惹堂姐生气了,若不是陈百户派了水师营的军士保护我,今日不知要挨堂姐多少鞭子,王叔……,您与我爹爹不和,可也不能纵着堂姐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侄儿呀!”
南阳其实也就比朱高泽大上半个月,见朱高泽一副弱小可怜的样子,端王爷大概知道端华公子为何从谦谦君子变成了言词尖刻之人,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端王爷皱眉:“你堂姐只是性子直率,说话做事不会绕弯子,跟你闹着玩呢,哪里会如此不知分寸!”
杨歆偷偷观察端王爷表情,见他说出这话时好似不是在替女儿狡辩,而是他真的就是这般认为,……,果然,每一个熊孩子后面都有一个熊家长!
就那鞭子的力度,若是当真抽在脸上怕是要皮开肉绽,这竟然也只是闹着玩?!既然都是闹着玩儿,为何你之前又这般兴师问罪?……真泥马双标狗一个!
朱高泽终于明白他父王为何总是跟端王叔动手,对于这种老无赖似乎只有揍到他不敢再乱开口舌才能让自己爽快一些,可惜他却不能学父王直接动手,一来他是小辈,二来……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高泽不爱戴这位王叔,他王叔也不见得多欢喜他,寒暄几句走了过场便找了借口离开。
朱高泽带着一行人从金竹园回来时,崔公公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夜饭,滋味鲜美的西湖醋鱼、清爽甘甜的龙井虾仁并没有让水师营的三个小哥儿忘记端王爷父女的蔑视鄙夷。
用了夜饭,众人在花厅里喝茶消食,武颀英小步挪到朱高泽旁边,绕着手指问:“世子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武颀英今日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皇亲贵胄都像世子爷这般没架子呢,想到歆哥今日差点被处罚,他便有些想念陈百户,想念军营里的生活了。
朱高泽斜了他一眼,无奈道:“看到今日南阳进院时的样子没?你这般身高长相便也要学那英姿飒爽的样子才好看,这般忸怩实在有些伤眼。”
“……”
杨歆心说,你个大男人捧着茶杯还要翘兰花指不是更伤眼,何必互相伤害呢?
朱高泽自然也听不见杨歆的吐槽,翘着兰花指放下茶杯,从袖子里取了一张锦帕擦擦沾了一点茶水的手指,问:“别是被我那王叔吓到了?”
武颀英直心眼,诚实地点了点头。
朱高泽恨铁不成钢:“怕什么?他又打不过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这是打不过的问题么?
杨歆撑着下巴叹气,如今算是得罪了这位小肚鸡肠王爷,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自己军职仕途。
林景和坐在杨歆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皱起眉头,红唇微微嘟起,面上全是担忧,清澈的双眸中却并无多少惧怕。
他心里会不会在抱怨,……抱怨自己太倒霉,来到这么个没有人权的地方,毕竟他姑父一遇到不平事便也时常如此大骂。
感受到旁边过于专注的目光,杨歆转过去,满脸戒备问:“和表兄,为何这般看着我?”
被抓包的林景和一点也不尴尬,只笑着答他:“端王爷身上无实职,整日里寄情山水诗词,即便是有些人手,也伸不去宁波水师营里。”
杨歆安心不少,腰背瞬间坐直,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景和,哥们儿……,你还知道什么?
林景和轻笑一声,身子往他那边靠近一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轻声说着皇室秘闻:“先帝只有三位皇子,俱都是先皇后所出,其中最看重当今圣上,最宠爱我姑父康亲王,最不喜端王爷。”
杨歆一脸兴奋地凑过去,冲他眨眨眼,继续、继续……!
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似撩拨心间的蝶,林景和呼吸快了几分,口鼻里仿佛全是小哥儿的味道。
见小哥儿用眼神催促,林景和稳了稳心神:“先皇不喜端王爷是从他与一名青楼花魁交往时开始……”
林景和并未对端王爷作过多评价,只是中规中矩地诉说着他的过往经历,当然……,大多也都是从父辈中听来的。
这位端王爷年轻时据说还是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性情中人,后来爱上了一位青楼的奇女子,两人痴缠了许久,奇女子誓不为妾,端王爷便求自己父皇母后,想要娶了他为王妃,……,这自然是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先皇后差点被他给气死。
后来端王爷还是娶了一名贵女为妃,成婚时,那位奇女子消失不见。
半年后,端王妃有孕,端王爷自觉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离开京城游山玩水去了,过了大概七八年,带着刚满六岁的南阳回京。
林景和两人说着悄悄话,却没发现另外三人也在竖着耳朵听,杨歆刚问:“南阳是谁生的?”
朱高泽立马插话:“还能是谁生的……,我王叔七八年都与那花魁在一处,南阳就是他们两人的女儿,那花魁得急症去了,他才带着南阳回京。”
“回京后还想将南阳记在婶婶名下,莫说婶婶不乐意,便是皇爷爷也大发雷霆,南阳至今连祖普都没上,婶婶生下的堂姐不满三岁便赐封为郡主,皇爷爷亲自取为慧敏,南阳是皇爷爷过世后,端王叔求了皇伯父大半年,才得了个县君封号,不过……,依然没有上族谱。”
杨歆听完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倒是一点不也担心自己得罪端王府父女之事了,毕竟闹死闹活要娶青楼奇女子为正妃的王爷,估计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深沉心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