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怎么不见小魔……咳,三公主啊?”
话分两头,那边厢的哮天犬好不容易等到真君来了,便本能地站去了自家主人身后,并未显形的尾巴兴奋地摇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不由左右张望起来。
其实西海小魔头神出鬼没什么的,并不值得惊讶。
她的双生兄长敖玉,便是四海出了名的翘家小能手。即便是西海龙王坐镇龙宫的时候,这位三太子也有办法趁机偷溜。族人便常常借此打趣,追问敖玉出逃得如此勤快,贪恋的到底是凡间美食还是如花美人?
“你小子,小小年纪就敢动凡心?将来可还得了啊。”
连西海大太子和二太子都不肯放过自家弟弟,明明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还要煞有介事地夸奖敖玉,说他显见着是进益了,竟能从父王手中逃脱,恐怕长大了不单是个风流公子,还能在龙族高手里排一排名号。
“……哥哥们可饶了我吧。”
被闹了个大红脸的敖玉连连摆手。
其余三海的亲眷不明内情也就罢了,西海两位嫡亲兄长却不可能不知道,若是父王不加管束的时候,他独自离海确实不是难事,但倘若真的被严加看管了,敖玉却还是能够次次脱身,究其根本,是因为他身后次次都站着一个阿灼。
——真论起大变活人的本事,敖玉实在不是双生妹妹的对手。
敖灼一向骨头硬,也惯会惹是生非,自她降生以后,西海龙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抵能有三百天都在大义灭亲的边缘反复横跳,千里追杀亲女儿的人伦惨剧不知道已经上演了多少遍,勒令敖灼闭门思过的吼声更是三不五时就要震塌龙宫。
但最让人怒不可遏的是,他从来关不住敖灼。
晨起时这糟心女儿可能还在龙宫,要不了多久,去给她送午膳的侍女就能满脸惊慌地跑过来禀告,三公主又双叒叕不见了!等龙王老父亲暴跳如雷地要寻人了,这小祖宗早不知道祸害到了哪里,逮都休想逮回来。
哪怕是被老父亲追在后面打的时候,她也有能耐先破开西海禁制,再一路逃去东海求援。
要不是敖灼掂量着仅剩的二两良心,好歹记得交代行踪,只怕整个敖氏能为她一个人找遍四海八荒。
可也就是这么一点让人恨得牙痒的体贴,到了显圣真君这里,竟也被敖灼一视同仁地照搬过来了。
——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去哪儿,做什么,见什么人……敖灼不会交代得这么详细,但至少会让杨戬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她从前在真君殿的时候下凡过于频繁,而彼时的“阿绯”怎么说也只是一条尚未成年的幼崽,真君知她进境神速是一回事,担忧这条小龙便是另一回事了。
故而真君从不拘束她出去玩耍,敖灼自己却若有所觉,离开前便会与小仙侍说一声,大致有多少天不用预备她的饭菜。等真君神殿短暂地恢复安宁时,神殿的主人便也能知道,原来是阿绯出门了。
倘若她逾期太久不归,无论遇险与否,真君都有办法确认她的下落。
此时,哮天犬见她竟然没有跟着真君一道前来,便觉得有些稀奇。
要知道,西海小魔头从不是离开心上人就不能活的黏人精,每次走出真君殿的时候,都是挺着背脊笑着告别,不曾有过哪怕一次的撒泼纠缠。可是身为显圣真君的神宠,哮天犬至少能看明白一点:
——能陪着真君的时候,小魔头便鲜少会主动离开。
“难道她又溜出去玩了?”
神犬一边说着,一边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也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啊。”
“三公主自是有事情要做。”
真君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不多言。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转而问起了其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主宠二人眼下所在的地方并不算眼生,几日前,他们才和敖灼一起来过——当时的西海小魔头还赔进去一颗丹药,这才偷梁换柱带走了人家要熬来补身子的鲤鱼。
正是近日小姐婚事不顺,公子身受重伤,总之就是霉运连连的孙府。
可他们上次过来的时候,这座府邸纵然气氛紧张,却有当地富户的底气在那里撑着,主家与仆从尚且都能各司其职,看上去有条不紊。但真君今日顺着哮天犬的气息走到内院时,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且个个步履匆匆,几个年轻的仆从甚至失礼到跑了起来,神色茫然而慌张。
而越是往里走,便越是能听到内院异样的嘈杂,主家在迭声呼喝仆从动作快些,仆从应声赶去的脚步声,还有女子尖锐的喊叫、间或夹杂着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掼在地上的脆响……
每一声都像是直接炸裂在脑中的炮竹,连成一串却又声声清晰,让听见的人都快要喘不上气来。
等真君见到自家神宠时,便见孙府内院果然已经乱成一团。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被仆人们护在中间,想来便该是这孙府的主家了,孙老爷面色阴沉得吓人,孙夫人却被女婢半扶半抱地托着,脸上满是泪水,正高声哭喊着:“阿箬你怎么了?快醒醒!娘亲在这里啊!阿箬!”
“别叫了!怕外头人听不见么!”
孙老爷冷声厉喝,手一挥,指着前方咬牙道:“上几个力气大的,快把小姐给我制住!”
三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仆互相看看,并未立时上前。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们犹豫。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担忧、慌乱乃至于一点隐秘的幸灾乐祸……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但目光的落点却出奇一致,看的都是院中一妙龄女子。只见她头发散乱,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衣襟松垮得已经看得见肚·兜系带了,她却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双手仍坚持着把一个鹅颈花瓶高举过头,脚上却连鞋子也没有穿,一双白嫩嫩的赤足就这么踩在地上,暴露在所有仆从眼中,让孙老爷一眼扫过就险些背过气去。
孙家祖上乃是绿林出身,仗着一身武艺和头脑,很是积攒了些财富,最后还安然无恙地从道上隐退下来,金盆洗手后改行从商,从此便定居在这岭山郡。经年累月下来,周遭便再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是如何发家的了。
到了孙老爷这辈,早不知道把家传的剑法秘籍扔到了哪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身家背景也洗得干净了。而人一旦衣食不愁,剩下能追求的便也不多了,孙老爷左思右想之下,就把念头打到了“名”、“权”二字上。
孙老爷膝下一子一女,儿子是个没得挑的纨绔,任凭他如何恨铁不成钢地怒骂责打,又重金礼聘了多少学识渊博的先生来教他读书,这位孙少爷始终都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也不可能搏个功名回来了,更别说指望他来光宗耀祖。
唯一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朽木不可雕,让孙老爷很是心灰意冷了一阵子,干脆又养了几个貌美鲜妍的姬妾,想着自己夜里辛勤耕耘一些,若能老来得子,总比让朽木儿子以后生块小朽木来得强。
这里面多少是气话多少是真心且先不论。
如果说儿子是前世追来的讨债鬼,女儿孙箬便真真是孙老爷的贴心小棉袄。他眼见着儿子是教不出来了,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女儿身上,一门心思想把阿箬养成名门千金。孙小姐也果然不负众望,一言一行无不循规蹈矩,便是孙夫人一边流泪一边给她缠足的时候,孙箬夜里疼得无法入睡,第二天也还是恭敬温婉地给双亲问安。
等到孙箬及笄后许给了当地的书香世家,孙老爷看着交换的庚帖,总算觉得面上有光了,至少一对儿女里总有一个拿得出手。
可谁知道岭山郡突然就闹起了邪祟!还偏偏抓走了好事将近的孙箬!
虽然没过几日她就毫发无伤地自己回来了,但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准。即便孙夫人亲自查看了女儿的守宫砂,确认她仍是清白之身,亲家那边的态度还是淡了下来,孙老爷几次想要重新商定婚期,那边也迟迟不肯答复。
到嘴的鸭子似乎就要飞了,让孙老爷简直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
他原本最是宠爱女儿,比儿子还要更甚三分,可自从姻亲生变后,孙老爷怎么看女儿便怎么心烦,索性让她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没事不要出来,日常吃用都让丫鬟送进去。
今日孙老爷正在房中休息,身旁伺候的姬妾不过将将十九,只比他的女儿大上一岁,正是最鲜嫩的年纪,柔弱无骨地依偎在孙老爷怀中,软软的指尖送进来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酸甜滋味配上近在鼻尖的美人香,总算让连日窝火的孙老爷舒服了些。
他一手揽着姬妾的细腰,一手已经从裙底探进去了,正要哄着她叫两声好听的来,门外便突然传来仆从急三火四的催请。
“老爷,小姐不知怎么地突然闹了起来,砸了房中所有的东西,丫鬟们竟阻拦不住,夫人已经赶过去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这一句话入耳的时候,孙老爷便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反应过来后抄起桌上的果盘就砸了出去!
“你这说的什么疯话!”
孙老爷自己拘在条条框框里养出来的女儿,他自己当然清楚。孙箬一向柔弱,就像是笼子里细声鸣啼的雀鸟,有多干净漂亮,便有多能讨人欢心,所以孙箬从来爱惜羽毛,是绝不肯让自己失态出丑的。
——说她闹事,砸东西,和丫鬟推搡厮打,还不如说她是受不了近日的打击,彻底疯了才对!
孙老爷一脚踢开门外汇报的仆从,铁青着脸往女儿房间赶。当他踩着一路鸡飞狗跳的动静赶到时,衣容散乱的孙箬更是让他看得两眼发昏,一股气几要从心口破开后脑!
这哪里还是能替他增光添彩的好女儿!
不成体统!
伤风败俗!
丢他孙家的脸!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动手,先把她押回房间!”
孙老爷的声音和手一起抖个不停。
连着被主家命令两次,仆从们终于下定了决心,几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交换过眼色,脸上一沉,便呈围拢之势将孙箬包围了起来。
“小姐……”
一人还想试着劝说,能让小姐自己安静下来最好,可他才一开口,孙箬便猝然抬起头,被长发半遮半挡住的眼睛瞪得极大,眸子黑沉得摄人,甚至让仆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霎时间错以为自己是在山林里偶遇了受惊的凶兽。
也幸亏他退了这一步。
还不等仆从的脚底重新落稳,只听“啪”得一声脆响,孙箬已经把花瓶砸向他原本站着的地方,瓶身顿时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让周遭数人都本能地避开了,可见她这一下用力极狠,根本没有留手。
“滚开——!”
孙箬尖叫般喊出这两个字,声音凄烈至极,险些就要撕裂众人的耳膜。
被护在后方的孙老爷面色更青。
而无人可见处,处变不惊的显圣真君却突然皱了皱眉。
“……魔气。”
他看着被众人包围的孙箬,神色微动。
“主人也看见了?那先前肯定不是我的错觉。”
一说到正事,哮天犬也顾不得纠结西海小魔头的去向了,只肃容回报:“我奉主人之命巡查岭山郡内外,尤其关注那些曾被掳走的凡人新娘。因这孙家姑娘也是其中之一,虽说前几日没发现什么不对,我也还是过来了。”
哮天犬本以为这是无用功——毕竟上次亲自查看孙家小姐的人是敖灼,可谁知道他才顶着障眼法走进内院,孙箬的房间里便陡然乱了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一把推开了丫鬟,衣衫不整地夺门而出,正犹豫着自己作为一条神犬是不是也该非礼勿视时,孙箬身上却突然蹿起一股魔气,极为微弱,只冒出一个头便瞬间收缩回去,速度之快几乎让以嗅觉为傲的神宠怀疑自己的鼻子。
但是,看着这个显然行为失常的孙家小姐,哮天犬沉默片刻,还是向自家主人传了信。
而现在显圣真君做出了与神宠一样的判断。
——这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凡人的姑娘,竟真的身藏魔气。
“这胆子可不小啊。”
哮天犬的语气似惊似叹。
比起他神通广大的主人,哮天犬足以称得上“头脑简单、孤陋寡闻”八个字,但这也就是在和显圣真君两相比较的前提下。如果较真起来,那么比起大多仙家,常年跟随真君的神宠才要更见多识广些。
至少哮天犬就知道,三万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战中,时任魔族君主败亡,而他正是初代魔尊仅剩的最后一点血脉——不同于祖·龙陨落后,四海龙王分镇天下水脉的和平局面,魔域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即便是嫡亲手足也要讲究一个胜者为王。千万年的厮杀下来,真正的魔族嫡系反而愈加单薄,到这一位君主亡故后,竟然已经沦落到血脉断绝的地步。
魔族受此重创,才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直至迎来下一位能威震全族,带领他们合力攻入上界的君主。
而天庭显然不可能放过如此天赐良机,三万年来,竟逼得魔族在人间难成气候,再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这也正是哮天犬惊异的原因。
——魔域至今未立新主,仙族却如日中天,前有如显圣真君一般的大能压阵,后有以龙族敖灼与凤族意安为首的少年英才相继崛起,恰似群星闪耀,让人遥遥观望一眼便觉心安。便是魔域倾合族之力进犯,此时也未必能占据上风,更何况是零星几个在人间作乱的散兵游勇?
一时间,哮天犬不禁都要同情幕后凶手了。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天庭再如何势盛,也不可能当真把魔族赶尽杀绝,总还会散落那么几条漏网之鱼。可偌大一个人间,岭山郡的这一条撞进哪张渔网里不好,怎么偏偏就闯到了显圣真君的手下?
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神宠一边与有荣焉,一边又因为敖灼不在,没有与他斗嘴的人了,便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可是魔族素爱杀戮,这人掳了许多云英待嫁的凡女,一个个摆上盘子都能凑齐一顿美餐,用来增长修为再好不过,怎么轻易就给放回来了?”
再看看面前凶性大发的孙箬。
“况且为何要往凡女身上注入魔气?”
是要引凡人入魔吗?
但这样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姑娘,又毫无修炼根基,就算入了魔道,也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炮灰,连阵前卒子都算不上。那幕后魔族若是要扩充手下,借机祸乱岭山郡,也不该向如孙箬一般的弱女子下手,这简直就是在白费力气了。
完全摸不准路数的哮天犬只觉一头雾水。
“主人,你看这是?”
显圣真君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孙箬身上,纵然发了狂,这个千金小姐也不是一群仆从的对手,在孙老爷连声催促之下,此时此刻,孙箬终于被众人合力按倒在地。
“你疯够了没有!”
眼见着女儿的双手被反扭在身后,脑袋也被摁在地上,似乎再也无法动作了,孙老爷突然狠狠甩开身边护卫他的仆从,大步流星地冲上前:“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哪还有一点孙府小姐的样子!我就是这么教你养你的不成?!”
“……呵。”
秀美面容已经在地上蹭出了几道血痕,孙箬却半点也不在乎,竟硬梗着脖子转了转,挣扎着看向自己的生身父亲:“怎么?你教的养的猫狗突然不听话了,孙老爷这是恼火得紧啊?”
孙老爷一怔。
紧赶慢赶追上来的孙夫人却急声呼唤道:“阿箬!”
她满面泪水,却不自觉地偏头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娘亲慌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孙箬下颌拄地,狼狈得没有丝毫仪态可言了,她却突然高高地扯开唇角:“这不是娘亲自小就耳提面教导我的吗?弟弟不争气,抬进来的小妾却只多不少,倘若我再不乖巧听话些,失了爹爹的心,我们母子三人在府中哪还有立足之地?除非赶在庶弟庶妹出生前,爹爹什么时候突然便死了,那家产自然……”
“阿箬!!”
孙夫人脸色煞白地扑到地上,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却在下一瞬又惊呼着退后,掌心赫然多出一个入·肉·极深的牙印。
她吃痛地下意识护住手掌,看向孙箬的目光已经惊愕得近乎陌生,像是突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倘若是的话,那她们母女背过身的私房秘语,阿箬怎么会蠢到当着孙老爷的面说出来!
“说什么孙府小姐……”
亲生母亲的鲜血染红了孙箬的唇齿,她却只是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眸,就着这一点血腥气,字字清晰地继续道:“这些年,你们有谁问过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不过就是一只听话的猫狗,一件好看的摆设,拿出去博脸面,放在家中讨欢心,只管做到你们吩咐我做的就好了,剩下的便通通是错,是多余,是不顾母亲弟弟的处境,是丢了家里的面子。”
所以她在父亲面前从来乖巧,因为若是不够讨喜,回到房中的时候,便会迎来娘亲一边落泪一边下着狠劲的责打。
所以她被未来婆母一眼相中,因为初次相逢时,她早已对婆母的喜恶了若指掌,所言所行皆是照足了孙老爷打听回来的消息。
所以她明明与未来丈夫素未谋面,对那个要相伴余生的男子一无所知,夜夜忐忑难寐,可当着红光满面的父亲的面,她还是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柔声说着一切听凭爹爹做主。
——所谓的“孙府小姐”,只是一个摆在街边的泥人,谁想要什么模样便要把她捏成什么模样。
“……你们可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少次想要离开这里?”
孙箬一顿,直面着父母双亲宛如见鬼般的神情,终于放声大笑道:“又有多少次,我甚至想要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这一句话还未落地,孙箬身上原本收缩的魔气几乎是应声爆发出来,比先前哮天犬所见的强烈数十倍不止,如同一个瞬息喷发的泉眼,极快地扑向四周。
哮天犬顿时面上一紧!
而他的主人远比他反应迅速,还不等哮天犬冲上前压制,便看见自家主人衣袖轻挥,飘然得像是拂开了天上重云,结界却在眨眼间就笼罩住了孙箬,把她连同身上涌动的魔气牢牢封锁在内。
也正是魔气一发一拢的短暂瞬间,在场凡人竟齐齐一震,额上已有冷汗渗出,无端端生出一股虎口脱险的庆幸与后怕。
连哮天犬都不由松出一口气。
“主人。”
他看向显圣真君,习惯性地等待命令——凡人身上的魔气并非不能拔除,只是说来惭愧得很,哮天犬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便只能仰仗主人了。可是,当他终于看清真君的神情时,哮天犬竟一下子有些愣住。
眼前是一片乱象的凡人府邸,近在咫尺的还有一个身染魔气的女子,连哮天犬都已经心生不忍,更何况是素来仁厚的显圣真君?
他满心以为,此时的主人正该为孙箬、为与她一样曾被掳走的凡女、乃至于为整个岭山郡担忧,而主人智计纵绝,应当早就想出了办法,安排好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
哮天犬已经暗自摩拳擦掌,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
而落进他眼底的这个显圣真君,也确实是气息平静,似乎天大的难事都难不住他,只是这么看过去便让人心生安稳。但哮天犬追随真君多年,出于某种兽族本能,他直觉地意识到主人并非如表面一般波澜不惊。
——真君眉宇间的一点忧色,分明极轻极浅,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却又厚重极了,像是一扇层层封禁的铜墙铁壁,藏起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
“……主人不要担忧。”
这一刻,哮天犬不知道自己是中了邪还是发了疯,竟脱口而出道:“三公主虽没有与我们一处,但以她的本领,寻常魔族动不了她。”
——倒不如说,倘若敖灼愿意大发慈悲,才是掉转过头放了魔族一条生路。
想起小魔头从前的斑斑劣迹,醒过神的哮天犬简直想要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该不会是刚刚不小心中了招,被魔气侵袭脑子了吧!不然怎么会以为主人是在担心敖灼,她那么本事,哪里用得着担心!
神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懊恼不已,却没有发现真君无声间眼睫低垂,眸底神色便再也不可辨认。
“三公主自有分寸。”
显圣真君轻声道出这一句,得到答复的哮天犬更是巴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肚子,便自以为默契地略过了这一节。
——可心思单纯的神犬没有注意到,他的主人虽然给出了回应,却没有回答他到底是不是在担心敖灼。
而岭山郡外的深山之中,有人代替真君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他当然会担心你。”
一道声音贴附在西海红·龙耳边,慢慢地、清晰地、笃定万分地,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地告诉她:“你心上的那位真君那么好,悲悯苍生,胸怀天下,他怎么可能不牵挂你?你痴缠他这么多年,不也正是仗着这一点么?”
“你心里很清楚,你生在这世间,便也是生在了他的心上,他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只可惜……”
那声音与敖灼挨得更近了些,咬着她的耳朵,似要把每一个字都吹进她的识海,留下的印记却直如刀刻斧凿似的深刻,再不许她遗忘。
“只可惜,他太上忘情决有成,待你再如何好,都不是在爱你。即便你堂堂真龙为他生了心魔,又如何?”
“敖灼啊。”
那声音长叹道:“你明知道,显圣真君这一辈子,从生到死,直到顺应命运以身补天,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也不会爱上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