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如果床榻上的宋坊主不是正在躺尸,听到敖玉这句话,应该会当场暴跳而起然后一把拧断八部天龙的龙角!
这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麻哒,你知道院子里都站着谁吗,就敢让杨二爷出去接客……呸!会客?
虽然他们彼此不知情,但是这满打满算的,谁他妈还不是个情敌了?让他们几个面对面凑一桌,和让他们在千年苦工的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
哥!亲哥!你妹妹心口都被人开了洞了,你就不能手下留情饶她一命吗三哥哥——!!!(破音)
宋坊主的脸色苍白如死。
显圣真君的目光依稀在她脸上驻留片刻,见她气色甚差,眉心便微不可见地轻蹙,但他还是没有拒绝敖玉的无理要求,反而颔首应下,转身推门出去了。
八部天龙对这位“妹夫”有多不满,杨戬对这位“内兄”大概就有多优容。
也是托敖灼的福,见识过西海小魔头翻天覆地的动静,再看明显稍逊一筹的敖玉,招架起来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何况这是他妻子的同胞哥哥。
就算撇开这些都不谈,显圣真君本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襟怀广博,从没有过恃强凌弱的念头,哪怕面前站的只是几个凡人,之于不老不死的神仙而言不过就是朝生暮死的浮游,真君的神情也是一样的温和,绝没有一丝半点的居高临下。
“敝姓杨,单名一个戬字,师承昆仑山玉虚宫。”
遵照凡间会面时的礼数,这一次,显圣真君正式自报家门:“先前在云河镇有所隐瞒,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这一句,是在向有一面之缘的元正桑落道歉。
真君不是招摇过市的性子,在人间行走时,鲜少主动表露身份——他上次拜访宋氏本家时,甚至还被人挡在门外好一会,得到主人家应许后才脚踏实地地走了进去。
只是,昨天他先救醒了昏迷在酒窖的几个人,探察完剑冢后又布下了障眼法,以免被发现宋氏酒窖凭空崩毁这等骇人听闻的怪事。接连出手之下,无异于自己坦诚了异常,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江氏兄弟却眼眸微深。
这位深夜来访接走了貔貅幼崽的杨二爷,他们自然都是记得的,要说私下没有揣测过他的身份,也实在是不太可能,甚至一度已经猜到了“显圣真君”的头上。
——毕竟姓杨,家中行二,还有名为“杨疾”的随从相伴,与人界传颂的二郎神颇为贴合。以元正桑落的聪慧,很难不联想到这上面去。
他们只是没有刨根问底。
说穿了,无论是“杨二爷”还是“二郎真君”,对江氏兄弟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云河镇一别以后,送走了貔貅幼崽,他们从未想过还会和这个人有所交集。
谁知竟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元正弯了弯唇角,尽力想要回以笑容,可惜满溢而出的只有疲惫和忧虑:“是我们要多谢真君。若非你出手相救,昨日……”
昨日,只怕小姐就要命丧城郊了。
而他们甚至还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可即便是行动无碍,小姐那般严重的伤势……他们这些不能起死回生的凡人,除了束手无策地站着,看着,等待着,又能做些什么?
元正未说完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再不能继续。
他在这里守了一夜,没有片刻合过眼,目光始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眼前看见的却依然是一片血色。
——那是元正从遍地狼藉中醒来,第一反应就要去寻找的心上人,她被陌生男子抱在怀里,面色白得几近透明,贯·穿伤带来的大量失血却染红了她的衣衫,竟比她手中握着的那柄剑更加艳烈。
盛夏的阳光肆意洒落,隐约又有流动的灵光包裹着她,他的心上人睡在灿然而不可及的最明亮处,安静得了无生气,像是即将消融的冰雪。
“她怎么样了?”
桑落不去看语不成句的兄长,在他突然沉默时,她已经径自上前,直视着显圣真君的目光里似有一片暗海涌动:“小姐醒过来了没有?”
“宋坊主暂未清醒。”
“我要进去看她。”
“姑娘稍安勿躁,西海三太子正在为……”
小丫鬟突然昂·起头,重复道:“我要进去看她。”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咬字却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咽下了喉头致命的梗塞,才能把气息逼出唇齿,强迫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要跟兄长一样难以为继。
显圣真君在桑落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恍惚看见了一把重新开刃的短匕,从前挣扎求生留下的锈迹浸没在经年善意里,原本已经被宋家父女的温柔擦拭了大半,如今宋老爹故去多年,仅剩下一个宋玉红,却偏偏是她心上的最珍与最重,也是最后能为她抹去昔年阴冷和险恶的手。
一旦这只手放开,茫茫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抓得住她了。
“……姑娘不能进去。”
杨戬缓声道:“宋坊主伤势颇重,你若进去,非但于事无补,只怕更不利于救治。”
敖玉与敖灼同属一脉,正一边为宋坊主平复突然灌入的躁动灵力,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她修复伤处。被宋坊主紧握不放的神剑也渐渐平复下来,难得愿意乖顺。
可这不过是因为掌珠还记得敖玉和显圣真君的气息,没有将他们当做敌人。但凡有陌生人冒然靠近,以掌珠目前犹如惊弓之鸟的敏锐,若是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只怕当场就能把宋坊主送去鬼域见鬼王。
——要知道,早在被困缚妖阵的时候,宋坊主就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之所以至今还没有鬼差上门拘魂,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在她魂魄动荡几近离体的时候,掌珠剑与河蚌女妖的灵力血气一同涌入,千钧一发之际,这股蛮横的外力为她强留住了最后一点生息。
在河蚌女妖昏睡不醒的现在,说是掌珠正替宋坊主续命也不为过。
一人一剑灵气相通,倘若掌珠躁动不安,还未痊愈的宋坊主实在是承受不起。
“不仅是桑落姑娘。”
显圣真君清淡如水的目光浮过整个院子,在一抹白衣身影上似乎略停了停,又似乎是没有。只有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因不想更加惹人担忧,真君便略过了宋玉红当日的命悬一线,只把现状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明明说着近乎命令的话,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宋坊主康复之前,想来都不宜探视。而三位受阴气侵身,也该好生休息。”
小丫鬟眉眼立沉。
面前是传说中神威显赫的显圣真君,说的也确实在情在理,可是,满心焦灼却见不到人的桑落还是想要直接顶回去,问他一句:你凭什么?
——你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又与宋玉红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站在这世间与她最亲近的人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小丫鬟自知是在毫无理由的迁怒,没有救下小姐是她自己不中用,杨二爷这次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小姐的命也还在他和那位西海三太子的手上,她怎么能不识好歹地对着救命恩人发泄不满?
条分缕析的大道理像是压城欲摧的黑云,沉甸甸地坠满她的心头。
但没有一条能让桑落恢复平静。
——没有不自量力地对显圣真君动手,妄图强闯他身后的主屋,已经是桑落仅剩的理智了。
听着同胞手足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声,元正侧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桑落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第一下竟然没有带动。
元正皱眉,手上更用力些。
小丫鬟突然狠狠一低头,这才终于往后退了退,站回兄长身边。
这样显眼的拉扯,不可能瞒过显圣真君的眼睛。可他半点也不生气,也不在意桑落那一瞬间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怒火,他看着他们的目光依然和缓,眼底有清浅的暖色,如同被水汽托起来的徐徐飘散的茶香,弥漫在空气里,同处一地者皆可品闻。
“若是信得过杨某,三位就请放心回去休息。”
显圣真君道:“我保证,宋坊主不会有事。”
他和敖玉,都不会让她有事。
向来峥嵘内藏的杨戬,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有什么静水流深般的力量突然微露一角,像是只要他说了,便一定能做得到,所以旁人听了便也只管信服。
这是昔年一柄三尖两刃刀在手,连挫魔族九员先锋,为仙魔大战奠定首战胜局的显圣真君的底气。
于是,当杨戬即将转身时,始终静默的白衣剑客突然抬起眼眸。
“她是谁?”
显圣真君回首望去。
乌鞘长剑碎毁,此时的西门吹雪手无寸铁,可他分毫不为所动,倒不如说正因未曾执剑,他自身凛冽无匹的剑势反而前所未有的突显出来,看着杨戬的时候,并不因对方为神为仙就有所退却。
西门吹雪只是想问,所以便问了。
“她不曾习武。”
因面对的不是相知甚深的未婚妻子,他只能多说了几个字:“昨日用她的手挥剑的那个人,是谁?”
……原来昨日失去意识前,这个剑客竟还看到了什么吗?
显圣真君转过了身,袍袖轻动间,似有昆仑绝顶邈邈的云雾缭绕不去。
——那么,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是西海敖氏三公主。”
真君的眼眸依然平静无波,声音却突然就轻了下去,仿佛是要铺开一副古老的画卷,画纸早已老旧泛黄,所以连手指尖都不敢用力,但画中红衣如火的美人却永远浓墨重彩,鲜活如初。
他说:“也是我的妻子,敖灼。”:,,.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